第16章 掌掴
连续几日,姜照公务繁忙,没时间再去找谢锦。
四月初,春夏交际,正是气温适宜的时候,再过段时间,怕是就要热起来。
而四月二十七,就是万寿节,也就是姜照十九岁的生辰。
姜照登基后自言要为先帝守孝三年,先帝是六月驾崩,今年也正是出孝期的日子,可这日子在万寿节后,所以姜照吩咐过,今年生辰还是简办。
这就用不着礼部操劳太多,除了拜天祭祖,还是如往年,交给了后宫赵太妃操持。
右相秦端在御书房向皇帝禀复朝事,禀完之后,姜照在案后批了几本折子,抬眼见他还没有要跪安的意思,疑惑问道:“相爷还有事要禀?”
秦端道:“是有一事不解,想请陛下解惑。”
姜照放下御笔,微微向后靠在宝座柔软的靠背之上,笑道:“相爷请讲。”
秦端微微颔首道:“臣听礼部钱尚书说,陛下今年万寿节请了康亲王入京见驾?”
“确有此事。”姜照点头道:“朕也有许久不见皇叔,听闻他近来身体不错,便下旨让他携王妃郡主入宫,相爷对此有何不解之处?”
太宗皇帝有三个儿子,其中长子姜昱,素有贤名,也是太宗皇帝看中的太子人选,可惜年少早逝,十六岁那年得病死了。
二子姜旻,资质平庸,向来不受太宗皇帝待见。
而三子姜晏,最为冰雪聪明,可惜生来体弱,并不适合做一国之君。
所以太宗皇帝驾崩后,在没有立太子的前提下,二子姜旻被推上皇位,就是先帝。
姜晏被封康王,拖家带口前往封地定居,非诏不得入京。
先帝大概是对康王还是有些提防,他在位十九年,康王再入京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出来,但许是造化弄人,康王那个常伴药壶的身子,居然能活得比先帝还久。
姜照与她那位皇叔并不熟悉,做公主的时候见过两面,先帝驾崩后康王入京奔丧,又见过一面,那时候姜照已经是皇帝了。
再之后姜照没有召见过,康王也就没有再入过京。
其实对于秦端的想法,姜照多少能猜出一些,毕竟康王虽然体弱,又膝下无子,但除了姜照之外,他是离皇位最近的一个人了。
而且,他是个男子。
果然听秦端道:“王爷这些年虽然无心政事,只做休养,但毕竟是太宗皇帝的血脉,若论亲疏远近,他该最是排的向前,而先帝却不喜他入京,陛下觉得是因为什么?”
姜照道:“若无父皇遗愿,若无陆大元帅,他合该荣登九五。”
“陛下既然看得清楚,又为何召他入京?”
“朕心中自有盘算。”
“陛下,容老臣多言。”
秦相和左相年纪相仿,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他生就一张正气十足的面容,性子也确实符合长相,最是刚正不阿,快言快语,从不知言辞委婉。
“从前康王身体虚弱,甚至不能人道,膝下一直无子,若非如此,先帝也不会是先帝。”
作为三朝元老,秦端对于当年的事情最是清楚不过。
“可陛下也知道,他近年来调养的不错,前年甚至得了一女,从洛地报喜来,陛下还亲封了安乐郡主。”
秦端说着,抬眼去看皇帝的表情,却见姜照气定神闲,丝毫没有沉思之色。
他眉头紧皱,忍不住加重了语气,意味深长道:“陛下,他能生出女儿,就能生出儿子,待康亲王府有了世子,您就不怕朝中生变吗?”
言至于此,秦端本以为皇帝总该把这事儿的严重性放在心上,却见姜照没有半分慌乱,甚至笑道:“相爷处处为朕着想,朕深以为感动,但是康王毕竟是朕的皇叔,是朕的长辈,前年安乐出生之时,朕就合该见上一面。”
“可是陛下……”秦端还要再言,被姜照抬手打断。
“相爷。”姜照望着他,唇畔带着一丝笑意,轻声道:“关于此事,朕心中自有打算,还望相爷对朕多几分信任,朕绝对不会辜负相爷厚望。”
姜照开蒙之初,因当时还受先帝喜爱,特意将她送去文华殿跟皇子们一起读书,虽然她那时还小,总是不解其意,却最是乖觉可人。
秦端那时候偶尔会去文华殿做教书先生,就和姜照也有了几分师生之谊。
包括后来姜照登基,秦端作为辅政大臣,更是殚精竭虑,不负皇恩。
他与赵恒则不同,赵相为国为君之余,总是难免有些自己的小心思,而秦相一生刚直,宁折不弯,更受姜照的敬重。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秦端心中无奈,却也知陛下如今大了,胸中自有沟壑,他虽然是个直性子,但也知君臣有别,不该顶撞陛下。
今上仁善,但秦端活了那么多年,并未得寸进尺之人。
“老臣明白。”
秦端合手作揖,正要告辞,忽见高总管匆匆进了御书房,奔至陛下身边,在她耳侧低声说了什么。
但见方才还谈笑自如的皇帝面色倏尔一变,拍案而起,厉声道:“所言当真?”
高盛安迅速道:“千真万确,是那右司正徐伊人求到了青时姑姑面前,姑姑如今正在殿外,陛下可召来一问。”
姜照面上已是毫无血色,哪里还有心思再问一遍。
她当即把什么都抛去了脑后,匆匆起身从案后走出来,绕过秦端向殿外去了。
还是高盛安,稳了稳心神赔笑道:“相爷勿怪,陛下现下有些急事要处理,还请相爷先回府吧,若有他事要禀,烦请明日再来。”
秦端拱手道:“老夫已然无事,正要告辞,高总管还是快跟上陛下吧。”
暗道一声秦相真是善解人意,高盛安匆匆一拱手,道:“那咱家就先失陪了。”
说完,高盛安稳步小跑,赶紧去追上姜照。
姜照坐在御辇上,青时跟在一侧小跑着,见她面色阴沉,忍不住劝慰道:“接了徐司正的话,奴婢知道事态紧急,便赶紧来找陛下了,如今定然还未出什么大事,陛下莫要心急,咱们这会儿赶去泰安宫,定然能保谢司正安然无恙。”
听了她的话,姜照的神色总算松了一下,但还是面沉如水,冷声道:“赵太妃表面和善,却最是刻薄,这件事落在她手上,必然不能善了。”
青时一路小跑,微微有些喘息,闻言道:“谢司正现在毕竟不是寻常宫女,宫正司的女官,也算半个臣子,要做出什么重大处置,还是要请过陛下指示。”
“可淫-乱宫闱是大罪,若赵太妃决心要先给她吃些苦头,朕这时候过去也已经迟了!”
姜照越说越激动,抬手在御辇扶手猛然拍了一下。
青时抬眼看她,年轻的君王目视前方,双眼微红,拍过扶手的那只手攥成了拳头,不知用了多大力气,青筋都要暴起来了。
“再快些。”她厉声吩咐。
抬御辇的宫人们一言不发,只是更加加快了速度。
为帝王抬辇,最重要的自然是要稳,所以即便加了速,也不会快到颠簸。
是以,虽然有些吃力,但青时也勉强能跟上脚步,她见姜照一双怒目直视前方,显然是在隐忍着什么,便也不敢再同她说话。
过了没多久,高盛安也赶了上来,二人对视一眼,俱都无言。
姜照从未觉到从御书房到泰安宫的距离有那么远,她此时恨透了皇宫的巨大,只要一想到谢锦会在泰安宫中受到什么伤害,她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戾气。
赵太妃。
她在心里缓缓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还有那个告发谢锦的宫人,以及宫正司中作为指证的那些人,姜照才不管孰是孰非,她只想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哪怕做一个暴戾昏君。
而如今泰安宫内,谢锦正遭两个侍卫压制跪在地上,面前是端坐着的赵太妃,手中捧着茶盏,低眼瞥着跪在眼前的人,嘴角不屑的勾起。
“袁启向来不近女色,怎么就偏偏对你动了心,还不是你蓄意勾引么?”
赵太妃平日对外也是个贤良淑德的模样,此时却全然一副尖酸刻薄,阴阳怪气道:“你看着也不是什么芳华正茂的女子了,手段倒是不低,身为宫正司女官,仗着有几分姿色,勾引禁军侍卫,淫-乱宫闱,真是好大的胆子。”
谢锦被强行按着肩胛,几乎抬不起头来,听她所言,心中恼怒,却也只能忍气吞声道:“奴婢没有蓄意勾引,望太妃娘娘明察。”
“本宫还要明察什么?”
赵太妃将茶杯递给一旁伺候的宫人,抬起下巴冷笑道:“你与袁启拉拉扯扯,当日便被告到本宫面前,本宫还生怕你是遭人构陷,特意差人去宫正司调查过,有了指证才让人将你压到此处,你还敢有疑问吗?”
袁启向来不忌人言,谢锦纵使想要避嫌,还是有不少同僚知道了他们的事,还偶尔以作调侃,谢锦便也有些掉以轻心了。
却未曾想,竟然真会因此而生事。
纵使已与袁启一刀两断,但显然赵太妃只是针对谢锦,并没有要捉袁启来一起处置的意思,谢锦自然也不会拖他下水。
她心知大难临头,在劫难逃,便不再解释什么。
倒是赵太妃,见她垂首在地,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便更加有些得意。
“谢司正,据本宫所知,你本就是罪臣之女,得先帝隆恩,未曾发配边关,入宫侍奉几年便从宫女升任女官,做了宫正司的左司正。”
“而宫正司的职责所在,你应当比本宫更加清楚。可你一不守礼,二不自重,知法犯法与侍卫有染,令整个后宫蒙羞,你可知罪?”
赵太妃眼带锐利之色,如刀子一般狠狠扎向谢锦。
谢锦虽不辩驳,却也不愿受她侮辱,便开口道:“娘娘言重了,奴婢如今与袁侍卫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即便是以前,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半点逾越。”
“你还敢嘴硬?”赵太妃面色一变,冲旁边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一个体态丰满的老嬷嬷站出来,眼睛里精光四射,听赵太妃吩咐道:“淫-乱宫闱罪大恶极,还敢与本宫顶嘴,成姑姑,好好教教她怎么说话!”
“奴婢遵太妃娘娘懿旨!”
那位被称作成姑姑的老嬷嬷撸起了袖子,走到谢锦面前,冲那两名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便稍微松开了对谢锦的禁锢,让她能抬起头来。
“啪!”
成姑姑一双粗粝的大掌,一手掐住谢锦纤细的脖子,一手在她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这一掌到肉,用尽了力气。
谢锦的脸被打的偏向一边去,白嫩光滑的肌肤上瞬间肿起了指印,她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半边脸迅速肿胀起来,痛感一下子袭来。
那两名侍卫都被成姑姑这一巴掌惊呆了一瞬,垂下眼帘不敢再看,成姑姑却面不改色,冷笑着道:“太妃娘娘是后宫之主,岂是尔等贱婢可以随意顶嘴的?老奴今日就要让你好好学学规矩,学学如何与贵人说话!”
话音落罢,又是几个巴掌扇过去,直接把谢锦的嘴角打破出了血。
本以为这几巴掌下去,谢锦就该哭喊着求饶,却是出乎赵太妃所料,她非但没有求饶,甚至咬紧牙关,连声痛呼也不愿露出来。
“倒是个有骨气的,只是这骨气并不能值二两钱。”
赵太妃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道:“在什么位置就要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万不要想着一步登天,袁启自有他门当户对的妻子,至于谢司正你,还是回掖庭局去吧。”
她伸出手,便有一个年轻宫女过来搀扶,赵太妃缓缓站起来,走到谢锦面前仔细打量着她,啧啧叹道:“可惜了这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儿。”
她伸出手,在谢锦布满指印的肿胀面颊上戳了一下,谢锦条件反射就要躲,脖子却还是被成姑姑牢牢捏在手里,就只能由着她又戳了几下。
麻胀感混合着实在难捱的刺痛,让谢锦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泪水沾到赵太妃手指上,她嫌弃的甩了甩,冷声道:“本宫还真以为你是个铁人呢。”
她眼神微冷,和成姑姑对视了一眼,成姑姑心领神会,等赵太妃捏着帕子站远了一些,才又高高举起了手掌。
这一巴掌刚要狠狠落下,忽闻外头有一个尖细的嗓音高高唱起——
“陛下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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