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百味
出宫门便是长平街,一路向南,可直达京城最为繁华的闹市。
姜照很少出宫,倒是元祥,因经常忙里忙外的替她做事,对于宫外要熟悉的多,更别提还有住在宫外的常东岭与何元盛跟随在侧。
元祥找了个酒楼做歇脚点,使银子定了午膳,又把马车拴好,出去寻人,见姜照蹲在一个地摊前与摊主聊天儿,常何二人一左一右站在后头,倒是守卫周全。
他凑上去,正听到姜照问道:“您没去报官吗?”
地摊主人是个穿布衣的老者,须发皆白,少说也已年过花甲了,听了姜照问话,叹息道:“报官?你岂不知官官相护,天下乌鸦一般黑,又有几人是真心为百姓谋福祉的?”
姜照眉心微蹙,又听那老者道:“我观郎君衣着打扮,应是出身富贵之家,若郎君真有慈悲之心,还望坚守本志,莫要同流合污啊。”
“老人家放心,您的话我记住了。”姜照低声应下,伸手捡起了他摊位上一样东西。
老者卖的都是一些小物件,瓷杯陶罐,一些劣质漆器,还有分不清成效的膏药贴。姜照拿起的是个铜锭子,形状奇怪,上面有些黑色泥垢,看起来像个做失败又胡乱熔起的手把件,不知怎的也被老者放到了摊子上。
“元祥,付钱。”
姜照站起身,抬眼看向元祥,吩咐了一句。
老者却道:“那是我在路上捡到的破烂玩意儿,随手放在了这儿,本就不值什么钱,郎君若是看得上,就拿去玩儿了便是。”
姜照伸手去接过了元祥掏出的钱袋子,一边从里面随意捏了块碎银子出来,一边笑道:“多谢老人家,但您是卖家,我为买家,以钱易物天经地义,便不承您的情了。”
她把银子放在摊位上,又把钱袋扔回给元祥,也不管老者呼唤,转身就走远了。
谢锦反应最快,紧跟在她后面随着向前走了一阵儿,才又加快步子贴了过去,伸手捞住了她的袖角。
姜照本来面沉如水,扭头看见是她,便下意识放柔神色,温声问道:“怎么了?可是相中了什么东西,我去让元祥买下来。”
谢锦摇摇头,仍然捏着她的袖口不放,反问道:“你生气了?”
姜照低眉不语,谢锦一面与她并肩往前走,一面道:“京城是天子脚下,却有人敢自恃身份地位随意圈地,欺侮百姓,你的确应该生气。”
本以为她是要出言相劝,却不曾想她是这样的态度,姜照不禁有些讶然。
“天子富有四海,高坐庙堂,御览九州,可万里江山何止四方宫阙,天下正义又何止一封奏折,你看不到的东西太多了,但这并非你的本意,更非你的过错。”
女子嗓音温润,如涓涓细流,逐渐流淌过姜照内心最为柔软的地方。
她知道谢锦是在宽慰她,心下如同燃了一丛火,看向她的目光也带了几分灼灼。
谢锦只顾目视前方看路,并没有注意到姜照看她的眼神,继续温声道:“嘉平三年,边关无战事,将士好生息,且四海无灾,八方无难,已是国泰民安。朝中虽有蝼蚁偷蛀,但大孟如今有一个好君王,勤政爱民,心怀天下,百姓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些话若是由旁人说出,姜照必然以为是吹嘘之言,觉得空泛,无聊。
但是由谢锦说出,姜照却觉得甚为动听,恨不得立刻要肃清朝堂,为天下百姓伸张正义,生怕辱没了谢锦口中的自己。
但她嘴上却道:“借祖上荣光,做守成之君罢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谢锦眉眼带笑,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二人在前面走,后面跟着其余三人,元祥有意拦着常东岭与何元盛的步子,既要跟得住人,又不能打扰到她们说话。
何元盛话少,圈臂抱剑,只管跟在元祥后面走动,神思却落在四周,时刻警惕着。
常东岭人长得五大三粗,性子也大大咧咧,小声向元祥打听:“元公公,这位谢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与陛下并肩而行?”
元祥瞥了他一眼,警告道:“和陛下有关的事,常校尉还是少打听为好。”
常东岭忙笑道:“我是个粗人,凡事想不了太周全,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并没有要窥探陛下私事的意思。”
他也的确只是随便问问,见元祥一副讳莫如深的意思,就赶紧收起了好奇心。
诚如常东岭自述,他的确是个粗人,习武与做事都大开大合,脑子也没有读书人那么灵光,但他在宫中当值几年,该有的眼色还是有的。
既然不能问,那他就闭嘴,老实的与何元盛站在一起。
长平街是京城最大的一条街,也是京城中的几条主干道之一,可从城门直达宫门口,左右坊间住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皇亲国戚,堪称为京城最繁华热闹的一条街道。
姜照登基前十六年未曾出过宫,登基的第二年,陆太后病逝,她在京郊护国寺为太后立了一块长生牌,供奉香火不断,有僧人日夜诵经。
此后她出过宫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也都是去护国寺为太后祈福,每每御驾出行大张旗鼓,像这般在街上随意行走,感受民间烟火,还是头一次。
街边两侧是茶楼膳坊、金行当铺等店面,摆摊的铺位更多,卖吃食、卖用品、卖些手工小玩意儿,还有卖字画的,有人高声吆喝,有人默默揽客。周遭人来人往,有遍身绫罗者,也有挑担的布衣小贩,吵闹说笑声不断,却别有一番趣味。
姜照觉得新奇,拉着谢锦在好些摊位停留,谢锦虽然比她多些宫外的见识,但到底一别经年,也满是新奇感,便随她一路走去了。
路经一个卖糕点的店面,匾额上写的是“百味轩”,客多热闹,姜照观望了一下,在店外都能嗅到糕点的甜腻香味,不由得有些嘴馋,便拉着谢锦走了进去。
“这是京中最富盛名的糕点铺子,已经开了几十年了,因真材实料、物美价廉而声名远扬,无论是高门大户,还是贩夫走卒,都能够承担得起。”
谢锦在进宫之前也喜欢吃百味轩的糕点,时常让家仆丫鬟来买到府里,自己也曾亲自过来认过门。如今再看,百味轩一如既往,生意红火,味道也熟悉,难免有些感慨。
她牵着姜照的袖子,指着墙上的木牌给她看,一一介绍那些熟悉的糕点口味。
“父亲母亲爱吃红枣糕,入口清甜,又因加了些药材,还有固气培血的作用,最适合年长者食用。兄长则爱绿豆糕,浅香味甘,清凉消暑,他最不喜欢桂花糕,说是吃着过于甜腻,但是我和阿嫂很喜欢,觉得松软香甜,十分可口。”
思及从前在谢府的生活,万分怀念之间难免有些十分落寞,但许是刚接到家书,日后的盼头大了起来,再与人说起从前,就少了许多难过。
姜照看着谢锦,听她说起糕点也说起谢家人,往日的沉静也多了几分活泼,看得姜照既是心软,又是悔恨。
她低眼看到谢锦捏在自己袖口的那只手,只觉得像是捏在了自己心口,轻轻一扯动,就可以左右她全部的情绪。
“锦娘……”她低低念了一声。
周围食客多,有些许嘈杂,谢锦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便凑近了一些问:“你说什么?”
姜照摇摇头,不动声色地把她扯在袖口的那只手握在了掌心,轻笑道:“我说咱们既然来了,就多买一点,也给青时姑姑和伊人姐姐她们带一些回去尝尝。”
听了这个提议,谢锦眼前一亮,也忘了挣开她的手,就着两人掌心相握的姿势,把她领到了柜台前,后面是亦步亦趋跟上去准备付钱的元祥。
“郎君和夫人想要些什么?现在枣泥酥和桂花糕都是新鲜出炉的,还有咱们百味轩的特色蜜饯,若是家里有小公子小小姐,最是合适不过了!”
刚送走一位客人,见又有新客来,柜后的伙计熟练地摆出一副眉开眼笑的亲切表情,观姜照与谢锦举止亲密,自然而然的把她们当成了一对儿小夫妻。
本朝女子多是十六七岁便出嫁,姜照如今十九岁,确实算不上什么年少,而谢锦二十五岁,正是女子花信之年,年轻貌美之余,更多了几分成熟女子特有的娴静气质,而她若不是因为进了宫,此时自然该是已经绵延子嗣的年纪。
伙计每日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自以为眼光毒辣,便脱口而出了。
谢锦听懂了他的意思,面上一红,正要开口解释,便听姜照道:“桂花糕多要一些,其余红枣糕、绿豆糕、云片糕、八珍糕之类的都包一些,还有你方才说的枣泥酥也要一些,我们要拿回家送人,劳烦分开包得齐整一些。”
姜照年少时是清脆圆润的少女嗓音,不知从何时起,突然就褪去了软嫩清甜,如同被泉水洗过,甘冽之间带了几分微薄的清冷感,也更适合她如今的样貌。
在谢锦面前,她总是蓄意伏低做小,嗓音也总是放得轻软。
在外人面前,她即便不拿出什么帝王威仪,也决计不是她面前那个温软可欺的阿照。
谢锦抬头看她,有些若有所思,一时便忘记了去解释她们的关系。
伙计得了客人嘱咐,便回头按着姜照的意思传达了一遍,吆喝完又问姜照:“郎君觉得这样安排可否合适?”
百味轩的客人多,有精打细算买些尝鲜的一般百姓,也有随意张罗回府的高门仆从,像姜照这样一看就非富即贵,过来看个新奇的少爷小姐也不在少数。
伙计态度热情,讲话从容,见姜照点了头,才去拍算盘算价格。
百味轩的糕点味道如何姜照暂时不知道,但价格的确不高,她要的东西也不少,一共算来也只三两多银子,伙计还给抹了零头,只收三两。
元祥摸出个小银锭子,伙计拿手一抛就知道五两不少,从柜下拉开抽屉要给元祥找钱,却听姜照道:“不用找了,余下的请足下吃茶。”
她衣着富贵,赏出几两银子自然不在话下,伙计也没推辞,喜笑颜开的道了谢,又说了些好听的话,还夸她们“夫妻”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谢锦听得别扭,又抬眼去看姜照,却见她眼尾微扬,唇角也上翘,竟是心情不错的模样。
二人还牵着手,若是从前,姜照还只是阿照,谢锦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如今,姜照是主子,又作男子打扮让她们被认为夫妻,她不但不解释,还将手牵的更紧,竟是一副已经默认了的样子。
谢锦觉得古怪,但又不好声张,只好暂且按下,想着回宫之后再与姜照说明。
可不是什么都能率性胡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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