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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爱慕


姜照一觉醒来天都暗下了。

        她睡得太沉,谢锦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醒来便不见了人,只有自己躺在榻上,身上盖了件狐裘保暖,身边空无一人。

        盘腿坐了一会儿,等到意识清醒,她才高声唤了人。

        高盛安和元祥师徒两个开门进来,一个去掌灯,一个伺候她穿靴。

        姜照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颇有些神清气爽,举步走到御案前,见上面之前被她扔的乱七八糟的奏折早已规整好,垒了好几摞,分左右摆放。

        她伸手拿起两本翻看,轻声一笑,眉眼间俱是温柔。

        “陛下。”高盛安看她心情不错,伸着脖子小心道:“时候不早了,该传晚膳了。”

        姜照摇头道:“不用了。”

        高盛安急了,正要出言相劝,又听她道:“今天到这儿了,回寝宫用膳。”

        “啊?”

        高盛安愣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催促元祥,“快快快,跑回去给青时传个话儿,让她备好了饭菜,等陛下回去用膳。”

        元祥应了一声,撒腿就跑开了。

        姜照似乎是想通了,虽然依旧是日理万机,政务繁忙,黎州灾事也尚未得到很好的解决,但她在操劳的同时也没忘记兼顾身体,没了用命去点灯油的耗法。

        过了几日,又陆续有急件传到京城,除了黎州发来的密函,还有云阳府巡案赵之杰上呈的请罪书,以及陆苍玉传来的信件。

        姜照先打开了陆苍玉的来信,其中除了向她汇报调兵救灾的事宜之外,还对于她下旨用军饷赈灾一事表示了肯定,并且向她保证,帅旗之下三军,对于陛下旨令,绝无半分异议,等到黎州安稳之后,陆苍玉便会远赴边关,亲自安抚众将士。

        看完陆苍玉的信,姜照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放松感。

        她又打开了其余两封信,黎州密函仍是州丞李祯发来的,其中说明了黎州近况,又给了姜照一个全新统计的伤亡数字,看得姜照眉心深蹙,久久未有平缓。

        不过李祯也带来了一些好消息,说余震已尽,地动彻底平息,伤亡的人数不会再增加,且陆帅除了从周边受灾情影响不大的地方调拨兵力往黎州救灾之外,还抽调了不少大夫和药材,如今伤者大都已经得到救治,除了重伤不治者以外,并没有太多因伤势恶化而亡的百姓。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也是给姜照提了个醒,她当即又下旨,从宫中调了几个御医带队,自京城出发,沿途购置药材,加急送往黎州。

        这件事安排好之后,姜照终于拿起了云阳府巡案赵之杰的请罪书。

        而今大孟天下,除了京都属天子自治以外,其余地区划分为八府四十二州,州下又设县镇衙门治理一方,层层上受管辖。

        一府长官称巡案,由皇帝钦点,下辖五到六州,官从正三品,在地方算是位高权重。

        一州长官称知州,虽然也是由皇帝任命,但其实到任后一切政务都是受巡案直接管辖,按理来说黎州的信件是无法直达宫门的,而是要先转呈巡案,再由巡案定夺是否呈到御前。

        也是多亏了太宗皇帝早有事急从权的御令,因为此次黎州地震事发突然,且牵连甚广,伤亡惨重,等不及转呈上书,所以才能派驿使直入宫门,将急件呈给了姜照过目,而不是等着跟云阳府巡案的请罪书一起姗姗来迟。

        姜照撕碎了赵之杰的请罪书,暂时没有下旨办他,但却在心里狠狠给他记了一笔。

        下午时分,姜照批完了一摞折子,下发了三道圣旨,终于有时间歇息片刻,她叫了了元祥进殿换新茶,随之一起进来的还有高盛安。

        “你进来做什么?朕又没有叫你。”姜照上下打量了一下高盛安,随口问道。

        高盛安道:“奴才有事要禀。有人拜见陛下,奴才见陛下公务繁忙,便将其留在了殿外候着,也有一个多时辰了,想请问陛下的意思,要不要见?”

        姜照道:“你能将其留在外头那么久,估摸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吧?”

        高盛安嘿嘿一笑,道:“是新科探花郎,赵承明。”

        “赵承明?”姜照显然不是很待见这个人,眉心微蹙,问道:“他来做什么?”

        高盛安摇摇头,“那奴才就不知道了。”

        姜照想了一下,还是点了头,道:“行了,左右也等了那么久,让他进来吧。”

        “奴才遵旨。”

        不多时,高盛安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个年轻男子。

        赵承明没穿官袍,一身素色锦衣,玉冠束发,颇有几分玉树临风。

        他在案前跪拜,叩请圣安。

        “起来说话。”姜照靠在椅背上,目光淡淡地看着他。

        赵承明谢了恩,站起身来,缓缓抬眼看向姜照,不等她问话,主动开口道:“微臣近日听闻黎州地震之事,深感痛惜,而陛下向来爱民如子,心中悲痛必然更胜臣之百倍,思及于此,微臣日夜寝食难安,故前来拜见,请陛下圣安。”

        这话言辞恳切,像是出自肺腑之言,只是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姜照轻笑一声道:“赵卿的心意,朕收到了。”

        “陛下。”赵承明又道:“臣此次前来拜见,固然也不是只为了说两句场面话,来耽搁陛下处理政务的时间。微臣知道,国库存银有限,黎州又事发突然,实在是捉襟见肘,近来由秦相牵头,百官都捐献俸禄,助援黎州。”

        让朝臣捐钱是韩宣的主意,但是他毕竟人微言轻,起不到带头作用不说,还可能遭人嫉恨,所以姜照让人给秦端递了个信儿,借了他老人家的名头。

        秦相也果然慷慨,一出手就是两年俸银,彼时在宣政殿里,当着皇帝的面,众臣自然纷纷效仿,多少也捐出了一笔银子来。

        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姜照巴不得让天下官员都跟着掏掏口袋,所以也没让人控制消息传出,赵承明又是赵家的人,他能知道,更是不足为奇。

        只是姜照不知道赵承明为什么要跑过来和她说这件事,便玩笑道:“怎么,赵卿忧心黎州百姓,也想要慷慨解囊?”

        赵承明点了下头,从袖中摸出一叠银票来,也不经高盛安的手,自己上前递到了御案之上,放在了姜照的面前,“这是微臣的一点心意,还请陛下收下。”

        姜照低眉看了一眼,最上面是一万两白银的票面,就算只这一张,也可谓是笔巨款。

        她没动手去翻看下面的银票,直接问道:“赵卿这是准备捐资多少?”

        赵承明道:“略尽绵薄之力,十万两白银。”

        姜照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看向他,“赵卿家资优渥,整整十万两白银,说拿就拿出来了,你祖父可都没拿这么多。”

        秦端拿了两年俸银,赵恒则有样学样,也拿了两年俸银。

        那些银子放在寻常百姓家里,可谓是天降横财,但若是和这十万两相比,又算不上什么了。姜照有些拿捏不准赵承明的意思,不知道这是他们赵家搞的什么圈套,还是赵承明本人得了失心疯,背着赵恒则给她送钱来了。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赵承明解释道:“回陛下,微臣的父亲是祖父长子,但不曾入仕,负责经商管家,微臣年幼时,父亲便为微臣置下产业,以备以后成婚下聘,经营小家。微臣……如今尚未娶亲,暂时还用不到那些产业,便卖成了现银,且微臣仰慕陛下风仪,愿跟随陛下脚步,遂陛下之愿,这些身外之物,算不得什么,愿尽为陛下所用。”

        说到这儿,他又跪了下去,用力磕了个头。

        姜照沉默半晌,方开口问:“你方才的意思……朕没理解错吧?”

        赵承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纵然心有畏惧,却还是一咬牙,如实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更不敢冒犯陛下,但是……微臣对陛下,确有爱慕之情!”

        姜照眉心一敛,取了一封奏折扔了下去,怒斥道:“大胆!”

        高盛安在一旁也听傻了,面带惊悚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赵承明,偷摸着抹了把冷汗。

        偏生这位壮士,不怕死一样,一边把头磕得咣咣响,一边又高声道:“微臣知道,陛下是万金之躯,万人之上,世上无人能配得上陛下。但是微臣之心,天地可鉴,微臣对陛下,只有一往情深之意,而并未有半分亵渎之心,陛下若是不信,臣甘愿一死!”

        赵承明抬起头来,额上已经淤青一片,与那张确实俊逸非凡的脸面一相映衬,尤其显得可怜一些。而他神情坚定,目光如炬,当真敢为证真情而赴死一般。

        姜照没有为他的决绝而感动,冷笑一声道:“一往情深?你与朕见过几次面,你知道朕是怎么样的人?张口便是一往情深,你的情深又值几个钱?”

        她拿起案上那叠银票,劈手扔了出去,让其四散飘落在一旁,又问道:“值这十万两银子吗?赵承明,你大言不惭,以下犯上,真以为朕不敢治你的罪吗?”

        这态度着实冷硬伤人,赵承明眼里一暗,低声道:“陛下可以治我的罪,但陛下不能侮辱我的感情……这十万两银子,是我为解陛下所急,瞒着父亲卖了土地产业换来的,黄白只是身外之物,但我献给陛下的,还有我的一腔真心啊。”

        见姜照冷面不语,赵承明继续道:“在泰安宫初见陛下,我不敢直视天颜,只敢偷看一眼,可就是那一眼……我曾恃才傲物,更仗着出身不俗,以为天下女子无一人能配上我,但我见了陛下风仪,才知道什么叫自惭形秽,什么叫惊为天人。”

        “我知道我与陛下云泥之别,不敢高攀,也知道陛下对我淡然置之,从未放在心上。但是贪念既起,寤寐思服,又如何能轻易放下?”

        赵承明膝行几步,抬脸看着姜照,眼睛里的火又点了起来,情真意切道:“陛下是君王,微臣不敢奢求太多,微臣也并非善妒之人,但请陛下怜惜微臣,只要在身边给微臣留一个位置就好,哪怕是无名无分,微臣也绝对没有半分怨言。陛下,韩宣能做的,微臣都能做到,韩宣不能做的,微臣也能替陛下做到!”

        “韩宣?”听他突然提起不相干的人,姜照眉头皱得更紧,“关他何事?”

        “是!不关他的事,这是我与陛下之间的事!”

        赵承明莫名兴奋起来,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却又强行克制着不敢冒犯到眼前的人,字句清晰道:“我知道陛下对世家有意见,只是碍于祖父他们势大,无法施展,我向陛下保证,只要陛下允许我留在您身边,我将会和韩宣一样,无条件供陛下驱使。”

        姜照看着他一副狂热的模样,怒气逐渐散去,不由得有些好笑。

        她想,也不知道赵相知不知道他看重的孙子在她面前是这么一副德行,如果真是他们赵家想法子恶心她也就算了,如果不是……

        那赵恒则估摸着得吐出几口老血来。

        “行了。”姜照嗓音平淡,也听不出喜怒来,“让朕好好想想,再给你个答复。”

        赵承明目光一滞,难免有些失落,但还是强撑笑意,勉强道:“微臣明白了,那就请陛下好好考虑,毕竟微臣……也并没有逼迫陛下的意思。”

        姜照淡淡应了一声,吩咐道:“那你就先回去吧,好生处理下额上伤处。”

        自以为是得了陛下关心,赵承明顿时喜形于色,站起身来连声谢恩,又多看了姜照几眼,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赵承明一走,姜照就点了高盛安,让他把丢出去的折子和散落的银票都收起来。

        “你说他突然提起韩宣做什么?”

        高盛安收拾东西的时候,姜照冷不丁问了一句,吓得他手一抖。

        颤颤巍巍地抬头看向托着下巴疑惑发问的陛下,高盛安确定她不是明知故问,便解释道:“陛下,韩学士虽然在人前没有得到重用,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向您表过忠心的,而且您也经常召见他,韩学士到如今也一直没有成婚,那在别人眼里……”

        他没敢说得太明白,怕陛下也拿折子扔他。

        但姜照听懂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讶然问道:“他们以为韩宣是朕的面首?”

        高盛安轻咳一声,点了点头。

        姜照脸一黑,忍了一下才没又丢折子出去,咬牙切齿道:“去给韩宣传旨,让他赶紧处理好自己的终身大事,要不然就不要怪朕乱点鸳鸯谱,给他赐婚了。”

        “奴才遵旨!”高盛安把收拾好的东西放上御案,缩着脖子火速开溜。

        因刚才是接见赵承明,御书房的殿门一直是大开的,高盛安踏出殿门就瞧见谢锦拎着食盒站在门侧,旁边是一脸苦兮兮沏茶归来的元祥。

        他面上一惊,磕磕巴巴道:“谢……谢大人,您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谢锦面色如常,甚至还对他笑了一下,但是高盛安最善察言观色,哪里看不出她是皮笑肉不笑,目光更是冷凝的要冻死人。

        他下意识地搓了下手背,听谢锦道:“姑姑做了些点心,让我帮忙送过来,如今东西已经带到,我就先回去了,劳烦高总管了。”

        “诶……”

        高盛安正要开口,谢锦把食盒往他手里一塞,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了。

        他心累地长叹一口气,只能扭头问元祥。

        元祥依旧苦着个脸,如实回答:“儿子沏茶回来,谢大人已经在门口了,刚才赵大人向陛下表诉衷肠说的那些话……她也都听见了。”

        高盛安眼前一黑,险些没把食盒拿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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