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 有长风乘云归（中）

雷鸣半晌，霎那长空无云。辉光如雨落凡尘，映得天上执剑人。

公长仪一头灰发随风乱舞，细细的发丝不断地拍打着那副略显疲倦的面庞。看着不远处那同样立于高空的黑发男子，看着那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公长仪竟觉半分陌生。

是啊，毕竟有十年没见了。而人生，又有几个十年？

两个年过三十的大男人就这样一言不发，面对面无声地对峙着。公长仪打量着那张刚毅却并不怎么英俊的脸庞，那对黑眸子和那个雨夜的小乞儿一样...凌厉，孤独，有着半分狠劲；但他却在那双瞳孔中找不到半分恨意。

灰发只觉心如刀绞，像犯了错的孩子似的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低下头去...

楚独狂看着那曾经的假少侠，看到他这称得上是颓废的模样，看到他这满头如雪的灰白...说不出为什么，只觉鼻头微微发酸。

他不恨他，他为何要恨他？他们都是没用的男人，一个没有去救自己的妹妹，一个没有救下自己的妻子。

“小轩还好么？”灰发笑着略显僵硬的问道。

楚独狂惜字如金的回答道：“挺好的。”，公长仪也不觉尴尬，继续道：“已经十年没见了，小轩长得像她娘还是像你？”

黑衣再次简单地答道：“像她娘。”

“幸好...”灰发长出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道：“我这十年也到收了个徒儿，今年也有十岁了，再过三日便是他诞辰了...小轩也有十三了吧，俗话说的好，女大三抱金砖...”

“长得不俊不嫁...”黑衣没好气地哼道。公长仪愣了一下，随后问道：“是你说的，还是孩子她娘说的？”

楚独狂有些心虚地再次哼了下，随即说道：“孩子她娘定的。”

公长仪看到他这副略显躲躲闪闪的样子，不觉可笑，只觉苦涩。他轻声道：“还觉得你自己配不上妹子？”

黑衣没有作声，长袖之中的手指微微抖了下，一阵无言...

公长仪思绪半晌，随后说道：“我那徒儿生得比江南姑娘还俊俏，说不定小轩长得还没他好看呢，放心吧...”他顿了顿，声音中多了一丝颤抖：“来吧，事后陪你去看看妹子，十年没见，我想她了。”

黑衣男子抬起头来，与白发对视...眼神中有精光。他笑了，那在江湖之中，人人畏之的剑魔楚独狂笑了。虽然无声，但他笑得很是开怀，笑得很是释然，像极了当年躲雨之时，那个她笑他便笑的小乞儿。

公长仪无奈地叹了口气，可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就这样，两个当世剑士之最的男子，就这样站在天上傻笑。

有微风拂过，灰发大袖一拢，一手抬过头顶，一手卷长袖并拢两指。只听皇城武库之中两万藏剑嗡嗡作响，欢鸣不止。

“来。”公长仪轻声道，两万宝剑皆入不畏死的将士一般纷纷撞向武库大门，金石相撞之声不绝于耳...

远处观战的便衣天子顿时拍案而起，上好的大红袍撒了一地，这当世身份最尊贵的男人瞪大眼睛，怒目道：“他自己没剑吗？”不过想起，自从二十年前那次白衣孤身闯皇宫，武库大门就换成极品玄铁铸成，他便拿起打翻的茶碗，给自己又满上了茶汤...

观星台上，青衫书生似笑非笑地看着天上那位白衣剑仙，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对着几十里开外的武库压下一指...

骤然间，玄铁大门轰然倒塌，两万藏剑发出震天剑鸣，如游鱼般扶摇直上。

当今的天子陛下看到这一幕，一口茶水喷出，手没稳住，滚烫的茶汤撒了自己一身。

只见那白衣谪仙人，一手指天，白云在其顶上三尺处汇聚成海，一手指地，两万藏剑在其脚下盘旋嘶鸣。何为浮沉？上即为浮，下即为沉。天之下，地之上，有浮就有沉，有起就有落，有上就有下。云是如此，剑是如此，人更是如此。天之下，地之上，万物皆浮，万物皆沉，万物皆浮沉，万物即浮沉。天之下，地之上，白云袖中过，浮沉掌中成。天地之间，唯我公长仪。

大袖一挥，云剑相融，浑然天成。双掌合十，万里之内皆云海，云海之内皆锋芒。

“可取名否？”云海中央的黑衣略显扎眼，看向那将自己包裹，一望无际的白色云海，面色一分凝重，九分兴奋。

“就叫浮沉。”公长仪显得很是得意，看向楚独狂。后者也是望过来，四目相对。灰发拱手，淡淡笑道：“试剑院大弟子，公长仪，请君破阵！”

楚独狂嘴角洋溢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握住那柄黑色的长剑，不快不慢地将其拔出，单手握住...剑刃干净无匹，可看上一眼却让人心下生惧，好似观尸山血海。

轮狱，意榜排名第六，在四大世家的“夜浊”之上，在“王权”，“太阴”和“太阳“之下。万千剑意中最为嗜杀，最为血腥，也最为令人生畏。剑下亡魂愈多，此意就愈为霸道。通常有此意者，江湖人人得以诛之，否则日后必为魔道巨擎，为祸一方。

楚独狂不曾胡乱杀人，更不嗜杀。不过，黑剑之下，不知多少次血流成河...

站在万千尸骨之上的，才配得上“剑魔”这人人谈之变色的称号。

似有红黑之气从剑柄朝下蔓延，红到发黑的液体如毒蛇般在剑刃上蜿蜒而下...就这样一滴滴的落在脚下云海之中。逐渐的，如血液般的液体从一滴一滴，到一缕一缕，再到似暴雨般倾盆而下...

五个呼吸的功夫，云海之中凝聚出一片血池，池子似有生命般，缓缓地蠕动着...

楚独狂手中的长剑早已化作一柄血剑，似有飘渺的黑气在剑刃周围缠绕...

黑衣并不言语，抬剑横于胸前，随即一剑骤出！脚下血池沸腾炸开，伴他撞入那无垠云海之中。

灰发白衣望向那白色中央的一抹鲜红，喃喃道：“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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