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津岛修治看起来是一个很不记仇的性子，今早我进他房间叫他起床的时候他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地看向我，还说了句“早安”。

        如果不是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几乎都要怀疑津岛修治是什么恋爱游戏的玩家，而我就是他想要攻略的目标了。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我忍不住抖了一下。

        “你怎么了飞鸟？”

        “我觉得今天有点冷，修治少爷。”

        津岛修治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还状似赞同地点了点头。

        如果我是什么温柔善良女高中生的话，我此刻应该大喊着“修治少爷真可爱，修治少爷是天使”了吧，可惜我不是，我是个莫得感情的干饭机器。

        我现在只希望他赶紧起床吃完早饭，这样我才能开始干饭。

        早饭还是在主屋和他的兄弟姐妹以及父亲一起吃，可能因为早上喝的是粥津岛修治没再做出抓一把食物给我的举动，他安安静静的小口小口喝完了整碗粥，在长辈们离场之后慢吞吞的起身，准备回房。

        太好了，我可以去干饭了。

        我满心雀跃准备把这小祖宗送回房间后就去干饭，但是津岛修治却又整新的活。

        “飞鸟陪我读书吧，新来的先生已经到了。”

        我不想读书，我想干饭。

        你自己是吃饱了，我可还饿着呢，虽然我一直都饿着。

        “少爷，我不识字。”

        “没关系，国小三年级的课程而已，先生大概会讲课本上的故事吧，你就当听故事好了。”

        然后，他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又说：“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让小百合帮你带一份？”

        小百合是津岛修治房里原来就在的女仆，似乎对少爷有点小心思，不至于说要爬少爷的床（不管怎么说对9岁孩子做这种事都太变态了），她一直是以修治少爷最信赖的女仆自居。但是自从我来了以后，少爷明显对我的关注更多，甚至做出吃晚饭的时候偷偷给我塞饺子的事，所以她一向对我很有敌意。

        挑拨我和其他仆人的关系吗？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我看向一旁的小百合，果然对方露出了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一样愤怒的表情，我想如果不是津岛修治还在她或许就要扑上来打我了吧。

        这是什么宅斗片场吗？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这顿早饭就当没有算了。

        “好的，少爷。”

        上课也没什么不好，知识是精神食粮嘛。

        只是我很在意津岛修治的想法，现在我几乎确定了，他根本不是在讨好我，不如说他在铆足了劲儿给我使绊子。简直就像发现攻略游戏路线走错之后疯狂往相反选项冲的玩家一样。

        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擅长自娱自乐的人，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从津岛修治身上找乐子。毕竟热爱生活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了吧。

        小百合离开去吃饭的时候故意撞了我一下，那力气或许对普通人来说算大了，但是因为异能加持我觉得不痛不痒，只是为了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特殊，我还是踉跄了一下，装得像个唯唯诺诺的受气包。

        真可爱啊，人类正是因为有这种情绪和欲望才显得可爱。

        这才好啊。

        我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津岛修治。

        这样毫无生存欲望只是伪装成人样的家伙无趣极了。

        新来的先生果然像津岛修治说的那样，是个文绉绉的喜欢长篇大论讲大道理的家伙，他虽然在讲的是国文课本的内容，但用语总是晦涩难懂。这不是传道受业解惑的老师，这只是一个卖弄学识的平庸中年男人。

        少爷要学的自然不是只有国文一门课，其余的理科课程也有，但难得的是，这位新来的先生能把所有课程都讲的像是天书一样，让人忍不住发困。

        津岛家为什么不按照课程分类聘用不同的老师呢，难道是觉得小学三年级的课程随意一个成年人都能讲授了吗？

        相对于我还在一旁站着不用直面先生的口水飞溅，还有余裕想想接下来的事以及从别的佣人那里听来的八卦，就坐在屋子正中的唯一学生——津岛修治，他可是被先生紧盯着的可怜鬼。

        “津岛君！上课时请不要开小差！”台上的先生敲了几下戒尺，试图引起小少爷的注意。但是台下的津岛修治却连一个眼神也欠奉，照旧在课本上涂涂画画，把国文课上成了美术课。

        “是先生讲的太无聊了！我一点都听不懂！”说着他将手上的课本举起来，怼到先生面前，然后又炫耀似的拿起课本在屋内的仆人面前一个个展示了一遍。

        我看到上面画了一个顶着鸭头的人，正嘎嘎嘎的叫得正欢，但是人怎么能听懂鸭子说话呢。津岛修治甚至还特地在鸭子头上标上了“鸭原”两个字，鸭原正是这位新先生的姓。

        仆人们因为这促狭的漫画偷偷笑起来，于是我也跟着笑起来。但不是因为这漫画好笑，只是觉得津岛修治这幅想要融入众人故意扮丑的作态好笑。

        那位鸭原先生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脸涨的通红，摔断了一根戒尺，嘴里嚷嚷着什么“无耻小儿”“孺子不可教也”之类文绉绉的话，狠狠地瞪了一眼还一副洋洋自得样子的津岛修治，把什么风度优雅抛在脑后，甩上门大步离开了。而他离开后，这间用于给少爷补课的房间里笑声便又大了几分。

        我隐约听见几个人说这是修治少爷气走的第几个老师了，又有人打赌这位先生会不会因为津岛家给的高额报酬留下来继续受苦，但马上又笑着说修治少爷这个小恶魔在谁也不想留下来的。而津岛修治则在这群人中间如鱼得水，借着仆人的调笑装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说什么自己可是赶走了只会嘎嘎嘎的鸭子人的英雄。于是仆人们就又开始嘲笑小少爷真是好笑，明明是自己听不懂先生讲课才要把人赶走。

        我在角落里站着，只是看着，并不想参与他们的谈话。

        修治少爷不是个好孩子。我又想起了从别的仆人那里听来的评价。

        修治少爷不是个好孩子，但我们都喜欢这样的坏孩子。

        “飞鸟觉得我做的对吗？”津岛修治突然跑到我面前，像是撒娇一样的问。

        我看着这孩子，他有着柔软浓密的卷发，看起来像一只毫无攻击性的黑色绵羊，扯着我衣角的手上缠绕着绷带，但是看着我的眼里却没有语气中那种想要寻求肯定有暗含炫耀的神色。

        果然是在装模作样啊。

        我蹲下身子，看着他那双鸢色的眼睛，欢快地笑起来了。

        “修治少爷做得太棒啦，我完全听不懂那个先生在讲什么，都要被他念得站着睡着了。如果不是修治少爷赶跑先生，现在我可能就要趴在地上被大家取笑啦，真是太谢谢您了修治少爷。”

        我说完这话，果然其他人又笑了起来，大家都快活得很，因为听到了有趣的笑话。

        不对！不对！不该是这样的！津岛修治看着眼前笑容满面的少女，触电般收回了自己本来捏着对方衣角的手指，心里却涌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该是这样的……这个家伙明明应该一脸冷漠的，这家伙明明应该嘲笑他像一个滑稽的小丑，但是她没有，她装作自己什么也没看出来，她装作这是理所应当的事，遵守着什么隐形的规则，她潜藏在普通人里，做一只冷眼旁观的怪物。

        规则，规则是多么让人难以理解，对么让人绝望的事物啊。人人都遵守规则，却没有人解释规则为何存在。规则是一种强悍到深不可测的东西，它的机关不可解，它那没有窗户、寒冷彻骨的房间让人实在坐不下去。但是这个家伙，这个家伙却在规则之下如鱼得水。

        她顺应奇怪的规则藏在普通人中间，她在偷偷地观察他、评价他，对他的讨好和使坏视若无睹，她装作和普通人一样对他的所作所为反应连连，装作普通人一样对他又爱又恨。她叫他“修治少爷”，但“修治少爷”却又不像是什么尊敬的称呼，就像是一个符号借此区分他和其他人，如果没有这个符号，那么津岛修治就像其他人一样毫无区别了。

        和普通人一样毫无区别，这本是津岛修治一直以来想要做到的事。但是，但是不一样，这种“一视同仁”，就像是把津岛修治和其他人一起抹消了一样，所有人都不在了，自然没什么一样不一样。

        我不想被抹消，我想活下去。

        津岛修治听到自己内心这样冷静地说着。

        原来，我想活下去的。

        津岛修治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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