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告白

丰伯，也就是如今的林太医，此时正坐在桌前假模假样的替阿颜把着脉。而同样一身褐色太医服的岐白，静静的站在一旁，一言不发。阿颜发现，自他们进门，屋里的几个小姑娘便不时地用眼睛去瞄岐白。但岐白始终垂着眼，好像并未注意到她们的视线。

        不过替阿颜把脉的丰伯却是注意到了，他偷笑着收回手，而后一边捋着胡子，一边对着屋内的宫女们道：“小姑娘，别看我这徒儿生得好，性格却奇差无比，绝非良配，绝非良配啊！你们啊，还是就此打消那些念头吧。”

        这话一出，屋内的几名宫女一个个瞬间脸红的发紫，纷纷的低下了头。

        岐白皱了皱眉，眼睛瞥向丰伯，阿颜觉得，那眼神简直就要射出刀子来。

        一只也见了那眼神，它原本已经不是很怕他了，然而此刻还是不禁打了个哆嗦，扑闪着翅膀从窗子飞了出去。

        阿颜轻咳两下，对着宫女们开口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要与两位太医说。”

        宫女们得了阿颜的话，垂着头满面通红的跑了出去。

        待宫女都离开后，丰伯立刻收起了笑，他站起身，换上了一副讨好的表情，将椅子让给了岐白。岐白并不理会他，而是又寻了另一处椅子坐下。

        “你既然醒了，今日之后，我们便不会每日都来了。”岐白开口道。

        阿颜问道：“之前你们每日都来吗？”

        岐白回道：“如今他回到了皇宫里，再不能像以往那样由着自己的心意行事。我是受他之托每日来看你，晚上再潜入他的宫殿，和他说一说你的情况。”

        阿颜点点头，对岐白与丰伯道了谢。

        丰伯这时也坐下来，自在的替自己倒了杯茶，问道：“小姑娘，你今后是何打算？可是要留在这宫中吗？”

        岐白也开口问道：“昨夜我们走后，他可有和你说了什么？”

        阿颜点点头：“是，归远全都告诉我了。”

        岐白继续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他的情况，你有何打算？”

        阿颜闻言沉默片刻，小声问道：“他还有多少时间？”

        岐白道：“五年，七年，十年。这些现在都说不准，需看他之后的调养。那毕竟是积年累月的毒，早已伤了他的根本，他体内的毒虽然解了，但是那些年对他身体的损伤却是无法完全修复的。如今他可以如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但是、注定无法长寿。”

        “五年，七年，十年。”阿颜重复了一遍，而后又开口道：“归远和我说，让我不要有所顾虑，若想要留在这宫中，便留下，若是想离开，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

        “所以啊，小姑娘，你到底如何打算的？”

        阿颜垂下眼，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一旁的岐白见了，淡淡开口道：“如今你灵力尽失，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想要继续向先前那样四处乱跑是不可行了。这皇宫内院规矩虽多，但是妖邪无法进入，对你来说还算安全，你若想回你的狐狸谷去，我必会送你回去。若不想回去，留在这里也是一个办法。”

        阿颜闻言，有些感动道：“多谢你。”

        岐白倒是并不在意，只道：“不必谢我，我说过，宛娘一事，我欠你的情。”

        岐白说完这话，便不再说什么。二人没有久留，不一会便离开了。

        阿颜静静坐在桌前，在心中思量着去留。

        -阿颜，我的想法没有变，若你真心想要离开，我必不会强留你。但我私心想你留下，我曾以为我们的时间太短，短到我做不到无所顾忌的说出我的心意，但是如今不同，如今不同

        “阿颜在想什么？”

        阿颜闻声抬起头，萧止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面前。他负手立在那里，正对着自己笑。阿颜见了萧止也笑了，阿颜觉得萧止的笑有一种魔力，你见他对你笑，那一刻，便什么烦恼事都能忘了。

        萧止走近阿颜，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递到阿颜面前。阿颜看见，躺在萧止手中的，正是他昏睡时握在手心里的蝴蝶步摇。

        萧止开口道：“七十九日。”

        “什么？”

        “这是糖人的回礼，朕想当面将这步摇送给你。可是步摇做好之后，还未来得及给你，朕却睡着了。等朕醒来，你又一睡不醒，时至今日，刚好七十九日。”

        阿颜伸手想要接过那步摇，然而萧止手上一翻，并没有让阿颜拿到。他笑着牵起她的手，将她一路带到铜镜前，抬手将步摇戴在了阿颜的发髻上。两只白玉雕成的蝴蝶栩栩如生，仿佛如两只鲜活的蝴蝶落在了阿颜的发髻上。珊瑚珠子坠在上面，与阿颜今日所穿的藕粉色裙装倒是很配。

        萧止俯下身，在阿颜耳边轻声道：“很好看。”

        阿颜对着镜子看了看，心中欢喜。

        “可有出去后面的院子看看么？”

        阿颜轻轻摇头，步摇上的珊瑚珠子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倒是喜欢这声音，于是又轻轻晃了两下。

        萧止见了并未说什么，只是笑。

        阿颜转头问道：“为什么笑？”

        萧止轻笑道：“因为好看。今日天气很好，与朕一同出去走走，可好？”

        阿颜被萧止一路带到后院，阿颜这才知道，原来这房子后面竟别有洞天。后院里有一片宽阔的绿地，绿地中间用石子砌了一条小路，小路从阿颜脚下，一直延伸到了院子中央的凉亭，而后继续向前，绕过假山，再沿着院中的小湖走了大半，直到消失在院子的另一边。

        原本要跟来的宫女被殷玖挡在了院子外，这院子里，就只有萧止与阿颜两人。

        萧止带着阿颜，从小路漫步来到湖边。阿颜低头向湖里看，她想起先前与萧止一同去钓鱼，那时候只觉得，若是时间能就这样停下就好了。

        还好，还好，虽然时间没有真的停下来，但是她身边这个人还在。

        若就此回到狐狸谷去，睡上个十年八年必然可以恢复灵力，可那时候自己再醒来，这世上也许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了。这个一笑，就让她欢喜，一痛，就让她忧心的人。

        这个人还在，她根本无法离开。

        “阿颜。”萧止轻唤出声。

        阿颜寻声望过去。

        只见萧止先是吸了一口气，又暗暗吐出，他此刻一脸郑重，双眼直视阿颜，缓缓开了口。

        “阿颜，安源县相遇，你变身女侠出现在我房中，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要救我。”

        -不要出声，本女侠是来解救你的。

        -你可是被困在了此处？

        -我初来此地，与你有缘，便救你一救。

        “那之后，你真的几次三番救了我。救我性命，将我带离危难，甚至让我见识到世间奇妙。”

        -看！那便是山神大人！

        -归远，你开心吗？你开心吗？

        “我得你所救，便要报答于你，这是人间的规矩。可我知道，这世间的权势，财富，并不为你所喜欢。然而抛去那些东西，我其实并没有什么能拿到你跟前。我就只剩下我这个人。”

        “既是你叫我重活一次，我便想把我这个人给你。阿颜，你愿收着么？”

        “你愿收着么？”

        他们二人站的很近，阿颜甚至能听到来自萧止胸膛内，那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阿颜，你愿收着么？”萧止再次低声重复道。

        阿颜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低下了头。萧止先是有些怔愣，随后低头去看阿颜的表情。只见阿颜垂着头，嘴唇此刻紧紧地抿在一起，竟然在笑！萧止看见阿颜在笑，稍稍放下了方才的紧张，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对心上之人的坦白，等待回应时内心的忐忑。萧止第一次体会这样的感受。

        这一次他真的有机会重活一次，甚至再次回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此时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就在萧止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阿颜突然抬起头看入萧止的眼眸，那里是藏不住的欣喜。她一下子跳起来，双手环住了萧止的脖子。只听阿颜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简单几个字却瞬间填满了萧止的四肢百骸。

        阿颜说：“我愿意呀。”

        ------

        夜里，阿颜躺在床上，回想起白天萧止离开前的情景，偷偷笑了起来。

        -阿颜，你到底怎么了？！

        -啊？什么？

        -你这一晚上，一会偷笑，一会又去摸嘴巴，我总觉得你奇怪的很，和以往不太一样。

        阿颜听了一只的话，不由得再次抬手轻轻触了触嘴唇。

        床边守夜的宫女听到了床上的响动，小声问道：“姑娘睡不着吗？”

        阿颜如今已经渐渐与院里几个小姑娘熟悉起来，今夜守在一旁的名唤玉竹，与兰芳的谨小慎微不同，玉竹办事利落，嗓子也脆亮，是个几个姑娘里最常拿主意的。

        阿颜掀开床幔一角，从里面探出头来。玉竹见阿颜起身，立马也凑了过来，等待吩咐。

        阿颜开口道：“我明白你说的，你在这里守夜是这皇宫里的规矩，但如果你要在这地板上坐上一整晚，我也不会睡得好了。不如这样，你将那边的躺椅搬来，就放在我床边，这样我们都能睡得好，你觉得如何？”

        玉竹想了片刻，还是将躺椅搬来阿颜床边，挡在了床与门之间，而后利索的躺了上去。

        阿颜见玉竹躺好，却没有要睡觉的意思，于是便和玉竹交谈起来。

        “玉竹，你今年多大了？”

        “奴婢今年十五了。”

        “哦，还是个小姑娘呢。”

        玉竹闻言，笑了笑道：“已经不小了，这院子里，只兰姐姐长我半岁，我排第二。”

        “你在这皇宫里待了多久了？”

        “奴婢和兰姐姐三岁就入了太子府，那时候陛下病好不久，府里的下人变动颇大。我们几个女孩子在府里学了几年规矩之后，才被派到陛下身边伺候，直到五年前陛下登基，我们才从太子府迁进皇宫。”

        “那”阿颜有些好奇道：“那时候的归远是什么样的？”

        玉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对阿颜所问的‘归远’二字很是陌生，待她终于想起来，这是她们陛下的字时，心里还是吃了一惊。玉竹想了想，还是回道：“陛下仁慈，不曾苛责我们。只不过陛下一直不喜有人近身伺候，很多时候，都自己待着。”

        阿颜点了点头，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萧止独自一人坐在桌案前的样子。

        玉竹坐起身来道，她斟酌了一下，而后开口道：“颜姑娘，殷统领派我们来时便和我们几个交待过，说姑娘自幼长在乡间，不曾出过远门，对许多事情都不甚解，所以叫我们在姑娘面前不必太过拘束，只要姑娘待着舒心就好。但是有些事情，殷统领交待说，还是需要适时提醒。比如姑娘刚刚对陛下的称谓，在这小院里倒是没什么，但在外人面前是绝不能提的。”

        阿颜默默记下，而后又听玉竹继续道：“这宫中规矩虽多，但在这小院里，姑娘尽可以随着性子来，我们姐妹几个都是信得过的。但是里院这门一开，我们便要小心些了。”

        阿颜出声问道：“外院里可是有什么不好的人？”

        玉竹小声解释道：“进了这皇宫里，好与不好就由不得自己了。奴婢只能说，外院里的人，都是不知根不知底的人。她从哪里来，为什么来，又为谁办事，这都说不准。好在如今后宫里的娘娘不多，我们尽量少与她们来往，那便不会出什么事。不过姑娘也不用太过担心，需要知道的事情，奴婢日后会一点一点说给姑娘听，不急于一时。”

        阿颜明白玉竹的好意，其实她也没有多担心，她自觉不会随便出去惹祸，不懂的慢慢学就好。

        然而谁也没想到，事情来得这样快。

        第二日天亮不久，里院的大门就被人敲响。

        兰芳刚刚打开门，来人便大方走进了院子。兰芳仔细一看，来人正是太后身边的常嬷嬷。她心觉不妙，眼睛连忙向着院子外扫去，来了可不止一个人。再看常嬷嬷的脸色，兰芳心下了然，这一次怕是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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