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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登仙山5


出得祁城北城门,便是秣江平原。

        平原上空荡寂寞,从北陆白雪原吹来的凛冽寒风时不时呼啸而过,将枯萎的宿苜草吹得齐齐左倒。一片萧瑟中,徐徐前进的祭仙大队显得格外鲜亮。

        鲜亮的不是抱花的童子、飞鸣的百鸟,也不是那五兽齐全的瑞兽队,更不是那些披着羽衣念经的人祭,而是那绵延十数里,浩浩荡荡的上千车贡品。

        粗略一看,有白、黄、翠、蓝四色灵石各百车,四极海海货百车、龙血岭药草百车、白松林珍宝百车、敖城机巧灵器百车、东华城上品绫罗百车……车车光彩夺目,样样价值不菲,莫说人界半仙,就算仙界弟子能得其一两车,也会乐得合不拢嘴。

        为了集齐这些大陆奇珍,祁城诸司在过去十年里可谓用尽全力在拼搏,好不容易都完备了,大荒的蓝玉却超时未到,整得人仰马翻,焦躁无措,最后还是大国师挨家挨户,求那些半仙家族借来才够。

        所以祭仙队一路走得缓慢,生怕贡品出个差错。披星戴月不停歇,终于在第三日破晓时分抵达了青云山脚。

        但见巍峨的青云山笼罩在还未全开的夜色中,被远远爬出地平线的一抹黄光衬得微微发紫,山静静能听泉淙,风悄悄掩住鸟惊,其势沉沉压心扉,叫人不敢多望。

        众人下车,在山脚下的小溪边打水洗脸,整理仪容,随后抛下车架,全员步行上山。

        沿着山道盘旋而上,见得层峦林密无人迹,琪花瑶草遍地生,美虽美矣,却单调乏味,看久了不免使人心生厌烦。过了两日,忽而叠嶂向边,让出一座八角古亭,匾上写着遒劲有力三个大字:迎客亭。亭中坐着一个身着交领黑白道袍的道人,正在打盹儿。

        领祭上前打躬作揖,缓声说道:“祁城大国师问仙长安。人族祭品已到,请仙长清点引路。”

        那道人皱皱眉头,缓缓睁眼,先看领祭,再看他身后密密相接的贡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张白纸、一支毛笔,说道:“报来。”领祭忙将祭品名录一一报听。

        人祭们第一次上仙山,大都忍不住往那边瞟看,只见那道人记完名录,将笔一搁,道一声:“等着。”便起身折纸,折出一只巴掌大的纸鹤放到了半空,那纸鹤便如活了一般扇动翅膀,兀自飞远了。

        众人心中惴惴不安的有,欣欣喜悦的有,所想皆是同一件事:一个外门守山弟子便如此冷傲,正经的仙人们该是怎样姿态高华?

        只盛长风与他们所想不同。他见那守山弟子在当值时偷懒耍滑,面对人族来使又傲慢无礼,实在上不得台面,大大丢了青云山的面子,便暗中记下他的容貌,打算遇得机会便与外门执事好好说道说道。

        忽听一声尖利鹤鸣,就见两个道人骑着两只仙鹤飞下山来,一脸冷淡地停在众人头顶。

        其中一人道:“贡品跟我走。”另一人道:“人祭随我来。”便算交接完成。

        盛长风等二百人祭随那骑鹤道士继续爬山。起初路陡渊深,极是艰险,后又为浓浓雾气所罩,目不见视,只听得嘘嘘风声在耳,好似随时都会一脚踩空,摔下万丈深渊。饶是他事先有知,也不免心中打突,更莫说人祭中那些非属半仙家族的普通人,好些都被吓哭了。

        行得几个时辰,浓雾疏散,眼前豁然开朗。

        见得陡峭山峰被硬生生削平一半,填为一处白玉铺就的恢弘广场,剩下半边山体直冲云霄,黑幽幽光滑如镜,寒飕飕直冒冷光,盛长风惊喜地与旁人道:“便是大名鼎鼎的青云照灵壁!”

        又有数百间金瓦宇屋散落四周,往来仙人络绎不绝;再见数道阶梯凭空而上,连接五座空中山峰,云飘雾动,一时见那上面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一时又见飞瀑生烟高悬如练,端的是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也。

        此等气象,看得众人心潮澎湃,又紧张不已。但见引路道人落在山路与广场的连接处,广袖一拂置下桌椅文具,吩咐道:“单人列队,登记信息。”俱是规规矩矩地靠过去,上报完后等在一侧。

        恰在这时,一个神色憔悴的道人领着一个浑身脏污的乞儿走了上来。

        盛长风见那道人腰悬白鱼袋,应是外门记名弟子;再看那乞儿……穿着破烂葛布衣,踩着散了架的破草鞋,身形散漫,不辩容貌,应是个下等人。心中奇道:“这样的人为何上得仙山来?”

        众人多和他想法一致,明理暗里都盯他二人。

        只见那记名弟子将人直接领到桌前,低头对记录信息的道人说了什么,那道人点了点头,抬手在名录上添了两笔,众人俱是一惊,后见记名弟子抱拳一礼,领着那乞儿就要往里走,众人又是一惊。

        窃窃私语中,有人不大不小地嘀咕了一句:“这是哪里来的人?怎的不排队?现下什么随随便便的人都能入仙山的吗?”正好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

        那二人回过头来,正是韦晋和林放。

        他们刚到迎客亭,亭中弟子帮韦晋简单治了伤,又唤来两只仙鹤背他们上山,正好赶上了人祭入山登记的程序。韦晋心说懒得带林放去单独登记,便与这些人记在一处,不想竟有人胆敢质疑。

        只见说话的是个矮胖子,瞧着细皮嫩肉又大胆无畏,该是个贵族子弟。又见人祭队伍中不少人都盯着林放,惊异的目光中散发着熟悉的意味……

        韦晋心念一动,微笑道:“此子乃流民寨中一孤儿,幸得蓬莱青莲居士垂怜,令我将他带入仙山,请照灵壁测其灵根……并非随随便便的人,与各位也不相干,只是共记个名字罢了。”

        他这话句句属实,但字字是坑。只说林放是流民寨中孤儿,不说流民寨全寨被灭,只说青莲居士送他入仙山,不说他是来禀告离奇阵法之事,只说要他照照灵壁,不说他已开了灵脉……

        事实经过拣选后,往往能拼凑出另一个真实。这不,前后一切,林放出身低微越级开后门的形象就定实了!这些人祭多是三流半仙家族或是贵族之后,哪里能容得被一个罪民骑在头上拉屎?想到自己临别前还给林放埋下个后患,韦晋不禁心情大好。

        果然,众人祭惊愣着看他们走远,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盛长风的内心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一个流民寨的罪民,被青莲居士直接送进了仙山?!那他这个人祭魁首算个什么?!

        林放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跟着韦晋,直接走去了外门执事堂。

        执事堂门庭高阔,是个日理万机的地方。只见堂中案牍成山,数十执事或坐或行,皆挂着两个黑眼圈,一脸焦头烂额。

        韦晋因怀有青莲居士的碧玉玦,故可免了上报,领着林放直接找到几乎被埋在公文中的执事堂堂主。

        “司法星君座下十一代记名弟子韦晋,有事告堂主。”韦晋将流民寨之事一一禀告,恭敬递上碧玉玦道:“青莲居士命弟子将此子送告司礼星君,请照灵壁为其测试灵根。”

        听他把话说完,那堂主才从公文堆中抬起头来,接下碧玉玦,打了林放一眼,问道:“他已开了灵脉?”

        韦晋道:“是。”

        “知道了,人留下,我自会安排。”又埋头继续看公文。

        韦晋又道:“是。”

        便有一个神情萎靡的执事上前,对林放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放看看韦晋,又看看那堂主,满脸不可思议:这就完啦???

        他猜到仙界可能对流民寨之事不上心,但没想到竟是这般不屑一顾。一股怒气直窜头顶,他想也没想就质问道:“流民寨之事疑点诸多,你连问都不问的吗?!”

        他声音很大,响在静悄悄的堂屋里如炸惊雷,吓得不少重物落地,洇墨坏物,气得几十道目光纷纷朝他怒瞪。

        多长时间没人这么跟他说过话了?堂主抬头,眯着眼睛问林放:“这位公子,你看我很闲吗?”

        林放实话实说:“不闲。”

        堂主又问:“那你是觉得我手里的公事不重要?”

        林放继续实话实说:“不是……”

        堂主道:“既然我不闲,每件事又都很重要,是不是该讲个先来后到?”

        林放急道:“可是青莲居士……”

        “并不清楚我青云执事堂的规矩。”堂主冷冷打断他,正好文书将书录好的流民寨案卷递上,他便当着林放的面将之压在半人高的一摞文书的最底下,解释了一句:“执事堂的规矩,所有文书案卷经三审递选,择其要务入我案头,你拿着青莲居士的玉珏来,已是破例了。”说罢继续看手里的公文,不欲再谈了。

        韦晋看到林放吃瘪的模样,心中大畅:果然开后门的在哪里都不受待见呀!

        走出执事堂,见夕阳的光辉凝聚在西北边,将半个日昇广场都照得红彤彤地,三三两两的行人从容漫步在霞光中,一派久违的沉静优雅。韦晋深吸一口气:总算回来啦!他一身轻松,提起衣摆快下阶梯,融入温温仙境去了。

        此时,一名执事将林放领到一处偏僻小院,面无表情地给他指了房间,又从乾坤袋中取给他些糕点,其它无一句交代,慢吞吞地回去了。

        林放坐到院中花台上,一边啃糕点,一边碎碎念:“狗眼看人低,我不信青莲居士亲自来了,你们也这办事态度!”想到那被压在重重公文之下的案卷……林放又气又无奈,那堂主话说得好听,也不知他猴年马月才能把那么高一摞案卷处理完,更不知他到底会不会仔细研究案卷,能不能抓到背后操控之人。

        一会儿又担心得跳起来:“哎哟,他会不会阳奉阴违,明着说给案卷排队,实则借口压积,永远都不看了呀!”

        他心中急,脚下也急,不停在原地转来转去,心中只想:“整个流民寨一千八百余口,就这么莫名惨死,如果我也死了,那也罢了,可我活着,就有责任替他们查明真相,我救不了他们的命,总要让他们死个明白……”

        可是……

        他环顾陌生的院落,又抬头望看逐渐冷却的天空,心中渐渐升起一股无措和彷徨来。

        这些仙人,谁也不关心流民寨发生了什么,谁也不认为死了一千多罪民算件大事,他焦心有什么用?他要什么没什么,既指挥不动仙界的执事堂,也没能耐捉拿凶手,就连自己未来往哪里去都不知道……

        天苍地茫,就算他不甘,不忿,他又能做什么呢?能做到什么呢?

        低落中,他从怀里取出养气珠和隐身贝壳,拖在手里呆呆地看,忽然觉那鱼目珠子活像一个倒霉的笨蛋,那讷讷木片恰似一个落魄的穷汉,不禁苦笑道:“跟我在一起久了,连你们俩都不神气了。”

        恰在此时,小院一角转出三条人影来,其中一条看见林放便窜起来叫:“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放回头,认出他们是下午广场遇见的人祭,说话的是那个矮胖子。见他们来者不善,林放不欲搭理,将养气珠和隐身贝壳揣回怀里就走。

        “喂!本少爷和你说话干什么不回?!”矮胖子肉球一般滚到林放身前,见林放往怀里揣东西,眉头一拧便伸手去抓:“你往怀里揣什么?是不是偷的东西?”

        “你又为什么在这里?难道也来偷东西?”林放觉得他莫名其妙,侧身躲过他就走。

        “你别走,把东西还回来!”矮胖子大怒,回身按住林放右肩。他身负下等灵根,自小便有半仙老师教导,早已掌握了运气法门,这一按用上了五分灵力,竟直接将林放的胳膊给卸了!

        林放惨叫一声,右手自怀中跌落出来,养气珠和隐身贝壳连带落地,矮胖子见到,一把将之抢起。

        林放急道:“那是我的!还给我!”他整个右半身都痛麻了!

        “你的?”矮胖子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冷笑道:“这两样东西一看就不是凡物,你一个乡巴佬,怎会有这样的宝物?快说,是从哪间屋子里偷来的!”

        林放痛得眼睛都开始花了,心道珠子和贝壳必须拿回来!见那矮胖子胡搅蛮缠,全不讲理,也不跟他废话,倏地将身子一矮,伸出右脚绊那胖子左脚,趁他身体歪斜之际挺身而起,左手抓住他拿东西的那只手,狠狠一拧!那胖子吃痛抽手,抖出珠子和贝壳,林放连忙去接,东西却被另一只手迅速抄走,他一怔愣,后背被人猛踢一脚,整个人扑摔在地。

        摔得他眼前一黑,好半天才恢复视力。

        见那胖子左右各站一人,心说方才定是他们一人抢东西,一人偷袭。又见他们三人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得意之色,他心中不平,忍着剧痛爬起来,呸掉嘴里擦出的鲜血,恨道:“三个打一个,好不要脸。”

        “你偷东西才不要脸!”

        矮胖子一嚷嚷,三人齐齐攻击。

        其中一人伸手去逮林放受伤的右臂,另一人去抓林放灵活的左臂,矮胖子取下头上发带,显然是要绑他。

        林放见势不妙,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脑子一转,仰头冲着天空大喊:“韦晋仙长,您来得正好!”

        他带名带姓地喊,惊得三人回头去看,只见天上空空如也,愤而回头时,林放已窜了十步远。

        林放想得很清楚,躲回房间他们能破门而入,冲出小院他们必不敢追打。所以那三人回头的一瞬间,他就奋力往院门冲,不想院边树后突然斜跨出一个人来,正好将他路挡了!

        那人“啊哟!”一声,奇怪地看着他道:“小兄弟这是怎么啦?”

        林放认识他,是人祭的魁首,祁城里坐在马上傻笑的那个!

        他这一挡,立马有人冲上,将林放双手反剪。他们分明就是一伙儿的!林放又气又急,心知被捉住绝无好事,与其受他们侮辱……干脆翻身一扭,自己折断了另一只胳膊,同时回忆苏铃所授的运气之法,将体内那道白色气流全都催向双脚,随即两脚飞踢,正中抓他之人的胸口。

        那人始料未及,直被踢飞在地,口喷鲜血不止,只怕肋骨都断进内脏里去了!

        “你,你怎可伤人!”盛长风低声惊叫,连忙去查看那人伤势。

        矮胖子和另一人也脸色大变,见林放摔在地上,撸起袖子就去捉他。林放两手不能动弹,腿脚却能动,他迅速抬起屁股,将两只腿舞成个陀螺,逼得那二人无法靠近。

        眼见天边残阳尽失,林放心焦天黑以后更不好脱身,转眼看到不远处正在全力救人的盛长风,以及他周围满地的血点子,忽然想到:“我伤了人,那盛长风为何把声音压低?这个胖萝卜为何不嚷?”他心里“啊”地叫一声道:“仙规严厉,私下斗殴肯定是大罪!所以他们要冤枉我偷东西,因事拉扯又不见血,他们才能平安脱身……”哼,想得倒美!

        当即狠吸一口气鼓在胸膛,猛地破声大喊:“快来人啊!杀人啦!有人被人祭魁首打死啦!”其声之大,震得小院瓦片都在颤。

        正在救人的盛长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仿佛有人要硬喂他一坨飞天粑粑。

        林放知道自己猜对了,更如敲锣一般不停地大叫:“杀人啦!救命啊!人祭魁首打死人啦!”

        “你乱喊什么!”盛长风终于反应过来,猛催吓傻了的矮胖二人组:“快堵住他嘴!”他气得嘴皮都白了,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矮胖二人组也知道坏事了,干脆发了狠,两人都运气在手,直接掰断林放两条腿,再四手一叠,堵了他嘴。眼见林放痛得浑身大汗,双目圆瞪,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觉得后背有点渗。

        哎,他们没想整这么大的啊!他俩愁眉苦脸,一起望向盛长风:“怎么办啊?”

        盛长风也心乱如麻。

        这乡巴佬刚才那么一喊,肯定惊动了外面。人祭在仙山作乱,人祭在仙山作乱……从前也有过人祭斗殴事件,无一例外都被赶下了仙山……

        所以他才想了这么个“偷盗”的借口,鼓动那三个傻子来动手。本以为无论如何他都能全身而退,没想到这乡巴佬如此狠毒,竟然这么赤喇喇地诬陷他杀人!他可是魁首啊!历届魁首百分百都留任了仙山,何况他还是上等灵根,极有可能成为人祭史上第一位内门弟子的!怎能在这时候出纰漏?!

        必须要在来人之前扫平祸患!

        想到这里,他心中飞快算计,一条毒计被顶上心头……

        不能犹豫!他朝矮胖二人组比手势道:杀了这个乡巴佬,丢下山崖,再报告他偷盗财务,伤人逃遁!

        矮胖二人组惊得手脚发凉。

        他们要在……要在仙山杀人?!若被发现……两个人不敢往下再想。但知如今骑虎难下,没有时间让他们想别的办法了……两人对视一眼,均松开一只捂嘴的手,颤抖着往林放的脖子挪去……

        林放全程看他们互动,骇得“呜呜”大叫,拼命挣扎,但他手脚均断,又被踩着肩膀按住脑袋,挣扎起来比案板上的鱼还不如。眼见他们冰凉的手握住了自己的脖子,他心中猛然升起无限悲凉:“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死?我凭什么要死??”聚积了几个月的泪水都在那一瞬间爆发,山洪一般,将他整张脸都淹没了!

        恍然看到混乱中滚落在地的养气珠,似乎在闪着微微金光,他心中突然大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满脑子疯狂大喊道:“苏铃!苏铃!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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