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琅琊山5
天刚明,杨树叶就一脚踹在林放屁股上。
林放睡得正香,流出的口水凝成薄冰,将他半边脸都粘在了雪地上。杨树叶这一脚用力极猛,踢得他整个人都往前一耸,脸脱冰层,仿佛被生生揭下一层皮,痛得他“哎哟”惊醒,叫个不停。
杨树叶满脸鄙夷,“起来,去拿药了。”
林放气道:“起不来!”
杨树叶“呵”了一声,转身就走。
林放只觉得心堵,坐起来就骂道:“小气!恶毒!你前世只怕是妖是鬼是邪魔!”
猛然惊觉,能动了?虽然每块肉都还在痛,但四肢均能自如运动了,忙手脚并用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就拳打杨树叶后背。
杨树叶头也不回,身子朝右一歪,躲开了他。
林放前跌两步,右足急刹,就势以左手肘顶他心口。
杨树叶右旋往后,叫林放顶了个空,紧接着脚踩九宫步,由坤上坎,左脚挑林放右脚跟,左手往他右肩上一拍,便叫林放顺肘下栽,他借力前跃,缓步徐行,潇洒利落至极。
林放摔了满脸雪,抬手一抹,翻起身来就闷头急冲。他往右上,杨树叶挡右,他往左钻,杨树叶就挡左。拱来拱去,怎么都抄不到前面去。
终于怒道:“让开!”
杨树叶冷笑:“长幼有序,没规没矩。”
林放气得磨牙,忽然跳起来揪住他的包子头,狠狠往后一扯。杨树叶大惊失色,抱头惨叫。林放趁机前窜,一边跑一边回头做鬼脸。杨树叶手扶歪倒的发髻,发力追逐,至拐弯处猛铲林放下盘,又扭腰摆臀,将他往山崖下推撞。林放早有准备,反手抓住他腰带,恶狠狠道:“再推就叫你光屁股!”
杨树叶骂道:“不要脸!”
林放呸道:“以大欺小才不要脸!”
二人挤到南山绝壁。但见风清气爽,天蓝无云,脚下好大一个窟窿,深不见底,比之前两日云遮雾绕时更为瘆人。
林放先发制人,扯开杨树叶腰带,抢上一步,掀起衣摆,扑到挂满冰露的铁链上,如一只昂扬的白蚕,迅速朝前蠕动。
杨树叶嗤笑一声,慢悠悠地系好腰带,再捆好发髻,但见林放蠕到了崖中,才足尖轻点,如一颗黑豆弹上半空,轻巧地落在铁链上,借力一跳,又弹飞出去。起落三次,人便稳稳落在了对岸。他动作瞧着轻巧,脚下力道却甚大,每踩一次,那铁链就跟秋千似的荡一次,三次下来,铁链飞得有两丈高,小小的林放便如浪中之舟,风中之叶,被荡得头晕眼花,魂飞魄散。他破口大骂,声音却被猎风吹成了碎片,还倒灌了满肚子凉气。
好不容易过到对岸,林放胃里翻江倒海,弯腰欲吐,却只放出来一串儿炮仗似的嗝儿,犹如放屁。
余光瞄到杨树叶满脸幸灾乐祸,他强忍恶心,直起背来下战书:“回去再来。”
“跟你来?没意思。”杨树叶扁扁嘴,扭身往试剑堂走。
林放追上:“你怕输。”
杨树叶道:“我怕你哭。”
“哈哈,谁输谁是小狗。”
“我可没地儿喂狗。”
“我有啊!只要你听话,床让你睡都行。”
“嘁,狗改不了睡地。”
“放你妈的屁!”
便在这时,一道公鸭嗓吼来:“你们两个小废物,到哪里去?”
两人朝声音来处看去,就见不远处一个雪崩新垒的小丘上,站着六个臃肿的人影,每一个都头缠绷带,叉腰挺胸,一副出门找打的模样。
林放和杨树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狗来了。”
公鸭嗓道:“叽里咕噜说什么?老子问话,你们没听到吗?”
林放憋了满肚子火,正没地儿发,见他如见沙包,昂头便怼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这六个……”他本想说“你们这六个废物不如”,想到杨树叶在身边,话到嘴边,连忙打住改口:“等我想想,你们这六个是什么来着……哦哦哦,想起来了,不是六个,是六只,你们这六只专吃屎尿的大白猪,是昨晚吃屎吃太饱,一大早就出来喷粪吗?真是臭不可闻,臭不可闻!”
另一人道:“你这个小邪魔,满嘴污言秽语,真是,真是……”这六只猪虽然霸道蛮横,于骂人一项却是万万不及林放的,憋了半天,只接出一句:“真是下流无耻!”把杨树叶都给听笑了。
林放道:“我觉得猪嘴臭,猪觉得人嘴臭,倒是十分合理。”
那人明显躁动了,举起手来似要动武,被领头的公鸭嗓一拦:“别同他逞口舌之快。”才不甘心地作罢。
公鸭嗓踏前一步,宣布道:“你们两个听着,我们是来报仇的!”
林放噗嗤一笑:“废话,你们不来报仇,难道来磕头吗?喊那么大声,给自己壮胆呢?也对,你们不但打不过我师兄,还让我炸成了烤乳猪,能跑出来嚎这一嗓子已经很有勇气啦。不过呀,我劝你们哪圈来的回哪圈去,头上绷带都没取呢,万一我抬抬小指头就把你们整成了痴呆,唉,吃再多的屎尿都补不回来咯。”
公鸭嗓呵呵冷笑道:“你也就一张嘴巴能说,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说着掏出一只短笛,吹出几声又低又哑的嘘声。
“吹那么难听……”林放还想嘲讽,却被杨树叶一把抓到了身后:“闭嘴,听着。”
“你哪头的?”林放瞪他一眼,却见他肩背前倾,全身紧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笛声还在继续,风声似在颤动。林放惊道:“他们整的什么玩意儿?”
杨树叶眼观四周,塞一张符箓给他,说道:“转过去,我数到三,就往过崖锁链跑,上链后用这张符飞到北山,捡最近的路跑回二月春。”
林放见他如此郑重,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点头道:“那你小心。”想了想,又问:“要不要叫师父来帮你打?”
杨树叶召剑在手:“你敢叫,我就敢宰了你。”
林放撇了撇嘴,心想:“我不叫,师父就不知道了?”就听杨树叶数道:“一、二……”
他“三”一出口,林放拔足便奔,却听那笛声陡然尖锐,紧接着数道嚎声响起,震得他耳膜都麻了。回头去看,就见杨树叶剑已出鞘,分化六把,正朝迎面扑来的六只巨大的雪狼刺去!
那六只雪狼个个银毛绿眼,白牙森森,模样恐怖狰狞。见仙剑逼近也不害怕,竟纷纷张嘴咬住剑身,啪地一下嚼成了碎渣。杨树叶手起剑诀,控断剑齐飞,再攻它们咽喉。六只巨狼躲剑落地,踏步成圈,瞬间将杨树叶包围——林放这才看清,杨树叶还不到那些巨狼的肚子高!
他吓了一跳,立马扭过头专心跑路。却见前方闪出一个人影,冲他打躬作揖道:“林公子,强敌当前,你怎能丢下师兄逃跑呢?”
林放定睛一看:盛长风!真是冤家路窄。
跑路要紧,林放打算不理他。
盛长风又道:“我受储云公子所托,专门在这里等着林公子。”
林放心想:“储云公子又是哪个?”猛然被一道无形的束缚捆住手脚,啪地一下摔倒在地。
林放惊道:“捆仙符?!”
盛长风道:“与公子昨日所用是同一款,青城蓝道仙君亲手所绘的极品捆仙符。”
林放更惊讶了:“这种好东西,你也能有?”
“我没有,储云公子有。”
盛长风解释完毕,往手腕上缠上一条雪白的狼尾毛,随即拿出一支与那公鸭嗓一般无二的短笛,也嘘嘘地吹起来。
林放听得心中发毛,正不知如何是好,身体猛然腾空而起,被一股腥热之气包围。他心道倒霉,转动眼珠,看到一片钢针似的狼毛,以及翻卷起来的猩红狼嘴,吓得头都晕了。
盛长风冲战圈朗声道:“杨树叶公子,林放公子已入狼口,你若现在投降……”他话未说完,就被一把飞剑穿肩而过,扎进了雪地里。
只听一声惨呼,杨树叶闪身而至,一脚踩在扎他肩膀的剑把上,一拳打在叼着林放的狼嘴上,紧接着拔剑而起,剑刺狼心,又削开狼嘴拉出林放,一手提人,一手提剑,一个后空翻,使出一招“春雨潇潇”逼退追来的狼群。
落地时冷哼:“什么猪狗,也敢来威胁老子。”
盛长风痛嚎不止,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放由衷赞叹:“师兄就是师兄,快帮我解开。”
杨树叶怒道:“闭嘴!你比猪还不如!”
便在此时,那几只巨狼冲将而至,群嚎再攻。这一回它们改变了策略:四只包在外围,两只负责攻击。
只见那两只巨狼踩背重叠,便如一座小雪山横在面前,底下一只爪拍嘴咬,猛攻杨树叶下盘,上面一只斗剑攻头,叫杨树叶无暇顾他。六把飞剑再趁隙攻来,对准了林放各处要害。杨树叶分剑救人,手中长剑便被雪狼一口咬断。他连忙召唤新剑,却被一爪拍飞,连着林放一起摔进雪地里,滚了几十个跟头。
两人都摔到了脑袋,眼前阵阵发黑,待能视物,就见柱子一般的狼腿围在四周,往上看去,每头雪狼的背上,都坐着一个白衣弟子,皆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
公鸭嗓得意道:“小废物就是小废物,不是挺能耐吗?你再横呀!”
林放听到“小废物”三个字就胸闷,昂头叫道:“你们这是作弊!”
“呸!”公鸭嗓一剑削在林放胳膊上,“你他妈挖坑不是作弊?老子差点捂死在雪地里!”
筋都断了,痛得要死,林放憋得满脸通红,才忍住没叫。咬了半天牙,扯着嘴角,不服输道:“那我……也是一个,打你们六个,比你们,十四个打……打两个强。”
“让你娘的嘴硬!”公鸭嗓又削一剑,这回对准林放脑袋,杨树叶挥剑格挡,剑气相撞,余锋扫在林放嘴角,划拉一下割开小半张脸。
林放“啊”地一声短叫,猛地抬头撞地,将伤口和痛呼都埋进了雪里。
但听杨树叶道:“你们赢了,想要如何?”
公鸭嗓“呵呵呵呵”地笑了半天,说道:“简单,按你们自己说的,跪下磕头叫爷爷,不然这狼蹄子乱踩起来,我可不敢保证会出什么事。”
另一人接话道:“叫爹爹也行。”其余人轰然大笑。
杨树叶不语,一双眼定定地看着他们。
他眼神阴鸷,如□□箭。那六人被他看得心中发虚,莫名都有些难堪。半晌,公鸭嗓强撑面子道:“我们本来也不是找你的麻烦……你自己想走便走,把这小邪魔留下就行。”
杨树叶冷笑:“要踩便踩,我只怕你们不敢。”
“哈!你说我们不敢?!”公鸭嗓满脸涨红,见他真的不让,一股恶气顶上额头:“真当自己金贵呢!给老子踩!”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犹豫,毕竟真要搞出好歹,他们几个谁也顶不住。但那公鸭嗓已不管不顾地吹起了笛,几人骑虎难下,只好跟着一起。
笛声急催,白狼齐嚎,纷纷后退几步,然后以奇速对穿狂奔!
林放先感地颤,再闻步声。紧接着,仿佛天上落下密密麻麻的铁锤,狂风暴雨一般砸在他的身上,每一下都砸得他骨头粉碎,肌肉成泥。他想呼喊,却咬穿了自己的下唇,没发出一声闷吭,他想卷曲、躲藏,却捏紧了拳头,连头发都不曾挪动分毫。
在那滔天的痛苦中,他忍得青筋爆裂,脑中竟无一丝对死亡的恐惧,唯有比那狂风暴雨的踩踏更密集,更沉重的屈辱,一刀一刀割着他心脏,疼得他热泪滚滚而下,流在冰雪中冻成尖刀。
突然一声清啸,紧接着几声巨响哀嚎,踩踏顿停!
只听公鸭嗓惊慌大喊:“你们两个快封住他!”
“铿锵”两声激撞,恐怖的惨叫。一滩热乎乎的液体洒在后背,浓重的血腥气冲得林放全身发抖……
“咚!!”
一只雪狼猛摔在地,震力将林放弹飞半空。
恶心得想吐。
模模糊糊,看到三只白狼倒在地上,一只缺头,一只半分,一只被削掉了四肢,正在痛苦哀嚎。那六只白猪浑身是血,正在血泊中力战……杨树叶?!
林放惊得睁大双眼!
但见杨树叶左肩上一个巨大的伤口,血涌如柱。他却浑不在意,只疯了一般挥舞着手中黑剑,朝那六人不断进攻!公鸭嗓“嘘嘘嘘”吹着手中短笛,剩下三只巨狼在极度惊恐中踌躇不前,猛然间六支短笛齐啸,三只巨狼摇头哀嚎,便如被鞭打的烈马,龇牙咧嘴朝杨树叶猛冲而去!
林放骇得大叫!“砰”地摔趴在地,痛得五感一窒……而后惨呼,皮肉撕裂之声又至,又听到剑气呼啸,金属碰撞之声不绝。
笛声再起,狼嚎声悲。林放又焦又慌,电光火石间,福至心灵,拼了命地抬头大喊:“削他们手上的狼尾毛!!”
几声惨呼紧接狼嚎,咚咚咚,地颤不止!
“难道不对?”林放看不见战况,燥得吐血。心慌意乱之时,听得远远传来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叫得林放心中一空,红着眼喊:“杨……树叶?”
“轰”地一声巨响。
红雪纷飞,什么声音都没了。
林放吓得不住颤抖,眼泪豆子似的乱洒。
“叫什么叫,吵死了。”熟悉的,烦躁的,女声。
师父?
“是,是……”尖叫的人在回话,声音在发抖。
林放想喊人,但却像被人卡住了,发不出声。直到一道极度虚弱的声音传入耳中:“师父,我,我没有……”那些被忽略的疼痛才如浪涌湖心,将他拍晕过去。
迷蒙间,似乎听到了师父在温柔低语:“我知道,你做得很好。”
满地血红,泊泊流动。
风晴雪抬手,轻轻抚过杨树叶涌血的肩头,那里伤如齿缝,瞬间愈合。
他早晕了,没有听到她的话。
风晴雪安慰地拍拍他乱糟糟的脑袋,站起身来,飞扬的红雪瞬间凝住不动。
六个人情弟子并排跪在雪地中,伏地垂头,抖如筛子。他们刚才都看到了,南山剑圣现身的一瞬间,所有的雪狼都碎成了血雾……
而现在,她正慢慢踱步到他们面前。每走一步,那些停滞的红雪便微微颤动。无形的压力钻入心头,拧得那六人呼吸窒阻。待她停步,那六人一颗心便似被人狠狠捏在了手中,身如出水之鱼,躺在地上踢脚挥手,大嘴徒劳地开合。
风晴雪静静地看着他们,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缓缓开口:“七只成年雪狼,谁给你们的胆子?”虽是问话,却不需回答。
她转身,一手提起一个血肉模糊的小人儿,留下一句:“拉去刑司,每人二十鞭子。”便消失在了风雪中。
“是。”跪在远处的弟子浑身虚脱,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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