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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大姐李梅英和陕北男人相亲了


我二爷的小女儿在运城供职,她男人居然是县长的秘书。

        我父亲带着我奶奶张氏一路跋涉,在一个黄昏抵达了运城。

        地址是我父亲让我堂哥李敬忠写了提前一个月寄到太原大爷家的,等了好多天那边的大堂伯回了信,信中甚是客气,直说太原有些远,他近几年不大走动,蛰居在家很少交际,二爷家的小女儿在运城上班,男人工作体面,可去她那里寻求帮助,信尾附着地址。

        我父亲觉得冒然前去找这个堂姐有些不妥,和我奶奶张氏商量,我奶奶一听生了气,说:“不管她嫁到如何体面的婆家,她也是李家的儿女,做了皇后住进宫里也不能忘了娘家人,我就不信她还不让我进她家门!”

        当机立断和我父亲去运城。

        娘俩依照着地址找到我堂姑姑李娴珍家,叩响大门,门里闪出一个鹅蛋脸的中年妇人,体态优雅,观之可亲,借着路灯看清来者,一眼就喊我奶奶张氏三妈,喊我父亲李长贵的名字——原来,我大堂伯早给她去了书信,告知详细事宜,叮嘱了我奶奶和我父亲不几日定来她家。

        虽是亲人,离开故土再无谋面,我奶奶张氏听到李家侄女一声三妈禁不住潸然泪下,她拉着我堂姑李娴珍的手,哽咽说道:孩子,这么多年你可好啊?“

        我堂姑拭着眼角连说好,搀着我奶奶拉着我父亲进了小院,台阶上早迎下来一位戴眼镜的儒雅男子,白净面皮,笑意温和,双后握住了我奶奶张氏的手,说道:“三妈好,娴珍说你们要来,一直在等着呢。”

        说着将我奶奶母子二人迎进了客厅。

        我父亲四下打量,一看这屋虽朴素却亮堂,家具陈设都非他平素所见,知道堂姐日子过得安逸,还没坐定我堂姑已让男人下厨做饭,自己倒了茶水端了点心陪着娘家人谈心。

        “咋让男人去做饭,这怕不好。’

        我奶奶有些惊讶,话里有了责备的意思,我堂姑笑着说道:“三妈你还是旧思想,男人做饭理所当然,他有工作,我也有,时代变了,男女平等都一样。”

        我奶奶张氏只好笑起来,心里可不赞同我堂姑的话。

        娘仨人从分开时说起,原来我二爷初到运城时仍做着生意,无奈时局大变,到了后来连年战乱只好关了店铺和停了生意,一心供着几个儿女上学过日子,还好在那时买了店铺,租给别人靠着收租金养活一家人,新时期运城扩建,店铺重修也给了补偿,只是我二爷和二奶奶身体不好,等到大儿子参加工作去了xj,二女儿去了陕西,只留小女儿我娴珍姑姑为父母养老送终,等到二老去世,哥哥姐姐却不依不饶地赶回运城要和她分家产,闹到了法庭打起了官司,最后为着父母遗留的家产撕破了脸。

        我娴珍姑姑和她姐姐都好说话,姐姐和她都作了让步,只是大嫂子从中作梗,挑唆着哥哥定要全部的遗产,闹到最后我娴珍姑姑和姐姐不忍心看自己的哥哥为难,索性把所有的房产和钱财都给了哥嫂。

        “哥嫂卖掉了所有的店铺卷着钱回xj了,再没有联系过,我倒是想他们,后来打听说有个儿子出了车祸丢了命,我难过了好一阵子,写信给他们也没有回信,看来这辈子是见不到了。”

        堂姑说着流出了眼泪,我奶奶也忍不住低泣,我父亲沉默着抽烟,他没有想到各自的人生都有着不幸的遭遇。

        “三妈,不是我狠心不来看你们,年轻时求学在外地,回到运城又要照顾自己的父母,嫁了人又要生儿育女照顾一家子,亲戚们是疏远了,但我心里惦记着老家,惦记着你们。”

        我奶奶张氏点头,拉着我堂姑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她何尝不知道世事多变,人情冷暖,命运坎坷,要不是为着我大姐李梅英的事,只怕这辈子都来不了运城,见不到自己的这个侄女。

        三人正叙旧,我堂姑父已做了一桌子的菜,招呼我奶奶和我父亲落坐吃饭,我堂姑看我奶奶吃得并不多,问道:“三妈心里有事就告诉我,可别大老远来白耽搁,自己家的侄女,有啥不好说的。”

        我奶奶才将我大姐的事娓娓道来,听者凄然,堂姑和男人表示一定为我寻一个好的人家嫁过去。

        “运城就不错啊,离咱大李庄也离得远。”

        我堂姑听到我父亲一直说希望将女儿嫁得远一些,她强调了一下。可是我奶奶和我父亲自有他们的主张,运城是远,可也在荣城附近,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扬千里”,他们可不希望关于我大姐的流言飞语刮到运城来,只怕到那时,她活人就又难了。

        “闺女,我还是希望将梅英嫁到外省去,虽然这事过去了好几年,人们的口风松了一些,但梅英要是出嫁,又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村里村外一定旧话重提,不如嫁远一些,咱们不贪图婆家的彩礼,只要男方人好,心里能容得下梅英的过去就行了。”

        “三妈你的意思是把梅英的事向对方说明吗?”

        我堂姑有些惊讶,依她的意思,既然要远嫁外地,不如将这种丑事瞒着不说。

        “傻闺女,你要是往长远想一想,这事能不传出去吗?与其纸里包不住火,不如咱们大大方方把话挑明了,免得以后梅英嫁过去遭婆家人嫌弃。”

        我堂姑和堂姑父两人都觉得也有道理,只是要嫁到外省,还得仔细斟酌寻找合适的人家,四个人边吃饭边合计,最后商定了我娴珍堂姑去一趟陕北洛川——她的姐姐就在那边工作生活。

        “太远了,要不你给淑珍写封信探探口气再说?”

        我奶奶有些担心,毕竟这个侄女李淑珍也是好多年没有见过面的。

        “三妈放心,这是咱们李家的大事,多少年也没给长贵兄弟帮过忙,这点事我还是亲自去一趟为好,一来书信纸短言长说不通透,二来我和姐姐也好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是该去看看她们一家子。”

        我父亲一听自然高兴,从未喝酒的他和我堂姑父干了好几杯,我堂姑又问及川北的我二叔李长青,得知他还没有放出来,两个儿子在大李庄成长生活,堂姑说:“好好让读书,要是将来有什么需求尽管给我说一声,我一定想法解决。”

        我奶奶张氏高兴得口里只念佛。

        在运城住了三日,我堂姑休了假带着我奶奶和我父亲转遍了运城大街小巷,给他们置办了新衣新鞋,又给家中老小分别买了新衣新裤,扯了好多新式布料,打成两个包裹,另将一些吃的用的分别装在一个藤条箱中,还将一些西药分门别类写上说明贴上标签,我堂姑吩咐我父亲,说:“这些西药我写了详细用途,家中老小都能服,服用前让读书的孩子们认真看一下,自然懂得。”

        我父亲赶快点头,心里感动不已。

        临别之际,我奶奶张氏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裹了好几层的翡翠镯子,放到了我堂姑娴珍的手里,我堂姑那里肯收,严辞拒绝,我奶奶张氏眼里饱含泪水说道:“闺女,这还是你奶奶我的婆婆留给我的东西,我知道贵重,一直舍不得戴,娘家的陪嫁我早变卖了,不然日子没法过,值钱的东西你三爷在世都糟蹋光了,这镯子我藏得深,不然那能存到今天,我本来想留给女儿,她得了天花没养活,后来想再生个又怕养活不起了,现在把它交给你,也算咱娘俩的缘分。”

        我堂姑只好收下。

        回去时堂姑父又分别给我奶奶和我父亲每人包了两个信封,里面分装着两沓钞票,不容推辞已将母子二人送上了车——车是我堂姑父提前托人联系好去荣城送货的卡车,我奶奶坐上去已呜咽着用手捂住了脸,她再不敢向车窗外看侄女一眼

        我大姐李梅英的婚事在一年后终于尘埃落定,姐夫是陕北洛川的一个农村小子。他在一个初夏的中午出现在了我们李家大门口,两只大手提着两三个大包小包有些害羞地询问是不是李梅英家。

        我妈巧子早有准备,一家人在半月前收到来信后得知男方前来相亲已拾掇起来,因为路途遥远,男方只能一个人来,我父亲和我巧子妈上下打量这个未来的女婿,看他长得高高壮壮憨实英俊禁不住心花怒放。赶忙将陕北小子迎进堂屋,喊过我大哥段世杰提茶倒水,看家中孩子一个个挤在门口笑眉笑脸看着客人,我妈巧子拍着巴掌将他们轰了出去。

        我大姐早在西厢房的炕上从窗户纸的破洞里看到了这个陕北男人。

        我堂姑娴珍的来信详细说了这个男人的情况:父母双亡,从小被舅舅和外婆带大,外婆去世后舅母一直对他冷言冷语,读过书识得字,更重要的是心地善良,到煤矿挖过好几年的煤,攒钱回家后有自己的几口窑洞,有好几亩的地,踏实勤劳,最重要的是给他说明了我大姐的事,小子一听眼圈一红流下了眼泪——他丝毫不嫌弃我大姐的过去,只说了句“只要和我肯过日子,一辈子我会对她好!”

        巧子妈让我二姐段世红去喊我大姐出来。

        我二姐进了房看我大姐脸藏喜色,新衣新裤新鞋衬得整个人俊俏得如一朵荞麦花,心里就不高兴起来,虽然大姐出事后两人重归于好,但我二姐心里可恨着我大姐——她的一个手指头就是因为我大姐才让我巧子妈剁掉的,她心里记着恨,如今看我大姐找了这样一个外貌出众稳重踏实的女婿,心里的滋味如同打翻了一坛陈醋,酸话就脱口而出:“妈让你去见人呢,看来你早想着嫁出去,都打扮好了等着男人将你领走是吧。”

        我大姐心里喜悦,所以不去计较妹妹的话,照了一下镜子梳一下刘海,来到堂屋提着暖水瓶给陕北男人去添茶。

        陕北的小子抬眼看了我大姐一眼,这一眼让他怦然心动,原来这妮子生得如此周正可人,低垂着一双杏眼,小巧的鼻梁,樱桃小口,一条乌黑的辫子搭在胸前,高高的个头苗条得如同七月的一株高粱,倒完茶放下暖水瓶的一瞬间抬了一下眼睛,正好和他的眼神撞到了一起,这一撞就撞出了两人心灵的火花。

        许多年后,我陕北的姐夫喝了酒总对别人说:“我这婆姨第一眼看我时,我觉得就是七仙女在看我——让我觉得我就是她的董永。”

        我奶奶张氏听闻远客到来,和王家老爷子匆忙赶到大李庄,见过陕北小子后三言两语交谈一番,叫出我父亲和我巧子妈,喜滋滋地说:“我看行,就这娃,长得好,人踏实,配咱们家梅英绰绰有余,巧子,你快去问问梅英的想法。”

        我妈一听婆婆的话更加放心,我奶奶张氏见多识广,看人总错不了,她走进西厢房见我大姐梅英坐在炕头正在给我大哥缝一件新褂子——我大哥已相过两次亲了,头次是他看不上女方,说女方人心眼坏,一听说嫁过去还要伺候李家的老小就不大愿意,这样的女人我大哥是不愿意娶的,第二次相亲我小姨娘刘玉花费尽心思找了个家境贫寒的,总想着贫寒家的闺女务实,谁想人家狮子大张口,光彩礼就吓退了我小姨娘。

        还得相第三次亲,那怕再相不准,我小姨娘还会找第四个第五个她就不相信象我大哥段世杰这样好的男娃在荣城平原上找不到媳妇。

        “妮子,咋样?”

        我巧子妈问我大姐,我大姐脸就红了起来,装作不明白,说道:“妈,你问啥咋样?”

        “傻闺女,妈问你这个陕北娃咋样?你有没有相中?”

        我大姐用牙咬断针线,低下头开始叠衣服。

        “你倒是给妈说句实话啊,你奶奶和你爹在等话呢。”

        我巧子妈有些着急了,她看着我大姐,觉得闺女要是嫁给陕北小子再合适不过,她都开始幻想两人一起的样子,我大姐这模样和陕北男人在一起真是天生一对。

        “他要是嫌弃我呢?”

        大姐轻声说了一句。

        “傻闺女,他要是嫌弃就不来咱家了,你堂姑那边早给他讲明了的,说好嫁过去不能欺负你,拿你的过去对待你,那我和你爹也不答应,你这帮兄弟也不答应。”

        我大姐点了点头,看我巧子妈高兴得旋风一样去了堂屋。

        陕北男人在我们大李庄住了两天,两天都在帮我大哥段世杰去河滩的地里干活,他拔草锄地样样精通,脾气和我大哥一样少言寡语,两个人休息时在田垅上抽烟,我大哥心里有话,鼓足勇气终于开了口:

        “哥,我姐是个好女人。”

        “我知道,我会对她好。”

        “你不会——不会嫌弃她吧,你是知道的——”

        “那能,怎么会,都是苦命人,我会疼她。”

        “就是离得远。”

        “你放心,我们有了空就回来看你们。你闲了过来,那边苹果多,秋下了给家里摘几袋子。”

        “那敢情好。”

        两人抽着烟望着远处的村庄,我大姐李梅英戴着草帽前来送晌午。

        菜是韭菜炒腊肉,馍是油饼子,汤是小米粥,大姐盛给两个男人,我大哥吃了几口喝完粥,说要去段家房子拿把镰刀把田垅周围的草割一下。

        大哥离开,只剩下我大姐和陕北男人了。

        “梅英,你也吃点。”

        “我吃过了,你吃,我做的饭吃得惯吧。”

        “吃得惯,很香,我从小没爹妈,没吃过象样的。”

        “那我做给你吃。”

        “真的吗?我家穷,但有地,只要你我象这边爹妈一样勤快,保证过上好日子。”

        都提到“你我”过日子了。

        我大姐娇羞地点点头,她信得过这个男人,他的眼睛象这头上的天空一样纯净辽阔。

        陕北小子离开时我巧子妈装了一大堆的东西,都是自家产的土特产,再说人家也不是空手来的,彩礼钱都直接放下了。

        日子定在了今年的八月十五,尽管我巧子妈叮嘱家人不让到处说大姐的婚事,但那有不透风的墙,方圆几里都在议论我大姐嫁人的事。

        “人家娃是大鸣大放的娶,为啥我们就不能光明磊落的嫁?隔着千儿八百里的,我看谁敢对咱妮子说三道四!”

        我奶奶张氏在送来了四床自己缝的新被子时这样教训我父亲和我巧子妈。

        她望着快要作新娘的我大姐,看她红扑扑的脸上露着幸福的笑意,正坐在阳光下给最小的妹妹段世春做一双新鞋,我奶奶砸吧着嘴心里说:这人呐,只要心里良善行得端正,迟正会得到老天爷的眷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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