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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寄瑶乘马车回到王府,府内管事领着仆役在门口迎接问安。

        刘嬷嬷扶着寄瑶下了车,扫了眼阶下稀稀落落站着的七八名老仆,暗自撇了下嘴。

        婚礼的时候瞧着迎亲队伍齐整有序,还曾觉得颇有面子,谁知今日才知道,缙王以军治政,府里年轻的仆从都有兵役在身,他这一走,把家里还算周正的下人全带走了,剩下的全是些又老又丑的,看着就糟心!

        刘嬷嬷心里唏嘘,却不好让姑娘觉得烦心,进了屋,吩咐下洗漱膳食等事,笑道:

        “这下也好,府里都是姑娘说了算!如今嫁了人,成了当家主母,从前想做没法做的事,都能张罗起来!”

        缙王新婚第二日就离家,临行前连句话都不交代,疏远的态度显而易见。他自个儿有隐疾、做不成真男人,没脸在家待着,但姑娘的日子还得过,而且要比谁都过得更舒坦!

        刘嬷嬷想了想,谏言道:“姑娘从前在京中,不是喜欢去兖国公府的雅集吗?我刚瞧着西院回廊那边的水榭景致不错,不如让人收拾出来,移种花草,理应不比国公府的清漪园差。”

        京中贵女流行雅集,其中又以兖国公家的六娘最为热衷,逢年过节必央着国公夫人广发请柬,邀约世家女郎相聚。

        寄瑶更小一点的时候,也喜欢去雅集听大姐姐们读书斗诗弹琴,后来家里功课多了,皇后又总召她进宫相陪,跟同龄女孩的接触就越来越少了。虽也想过邀约朋友来沈府作客,但大伯母喜好清静,又不屑与身份低于沈氏的人家来往,寄瑶的想法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此时听刘嬷嬷如此建议,寄瑶亦有些心动,抬眼看向铜镜里为自己更换头饰的婢女,问道:

        “凉州城里,平日都是谁家女眷主持雅集?”

        昨夜裴殊度跟她撕破了脸,今日离开时连正眼都不曾给过,寄瑶再傻也看得清楚,她跟裴殊度的这桩婚姻也就这样了。

        说起来新婚夜被他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以后他常年在外,她独守王府,各不相扰,倒更称她心意。沈家陪嫁丰足,还有一份亲王妃的爵禄,便是不依仗夫家,这辈子也能过得衣食无忧。

        唯一的难处,就是没人带她回京省亲了。

        寄瑶想起刚才与兄长的离别,强压着的伤感又有些上涌。

        侍奉寄瑶的婢女是缙王府送来的两名新人之一,名唤小翠。

        听见王妃发问,她愣了一愣,问:“鸭鸡是什么?”

        刘嬷嬷的老脸都快皱成一团了,“就是贵女们的聚会!”

        小翠“噢”了声,想了想,绽出笑来:“咱们雍凉一带的高官大多是武将,凉州城里的官家姑娘们,初夏都会在城外兴安原赛马、比试箭法,夜里还有篝火会,可热闹了!管事的是外城营校尉的夫人,她每年都会想方设法把缙王殿下也请去,说只要我们殿下一去,那些姑娘就比拼得更热火朝天了!”

        刘嬷嬷越听越不像话。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挥手打住了小翠的话头,再寻了个由头让她退了出去,自己上前取过案上的鎏金梳,为寄瑶梳理长发,想要再说些宽慰打气的话,可斟酌了好半天,还真再想不出一句来。

        丈夫靠不住,家人又不在近前,自己想寻些乐子、穷乡僻壤的啥也没有……

        往后这几十年,还能盼些什么?

        唉!

        刘嬷嬷暗自叹息着,心中思绪百转千回间,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姑娘也别灰心。”

        她放下梳子,扫视四周确定没有旁人在屋内,略微压低了些声音,对寄瑶说道:

        “如今圣上的身体也不好,太子殿下登基是早晚的事。说不定,等太子坐上至尊之位,就会想办法把姑娘再接回去。”

        从前文宗当朝的时候,不也是把儿媳妇给弄进宫了吗?这还是明着来的,其他偷偷摸摸换了身份入宫的宠妃,光圣祖那朝就好几位。

        只要有心,没什么办不到的!

        “这缙王成日在外面打打杀杀的,指不定哪天就为国捐躯了。太子殿下一直是把姑娘捧在心尖儿上宠的人,老婢敢说,只要缙王一死……”

        她话未说完,门外一阵脚步急促,随着婢女们问安“殿下”的声音响起,裴殊度大步走了进来。

        刘嬷嬷说了一半的话哽在喉咙里,眼瞧着缙王眉目疏冷地盯了自己一眼,心头不觉咯噔一下,佝偻了背,颤巍巍行礼。

        裴殊度将手中马鞭撂到一旁,语气漠然:“本王有话问王妃,你且退下。”

        刘嬷嬷不敢违逆,又担忧刚才的话被缙王听了去,迁怒姑娘,对寄瑶小声说了句“老婢就在屋外候着”,方才佝着背退了出去。

        寄瑶此时也已起身,在妆台前转过身来,撤去了华丽头饰的发髻间,只挽一支剔透的玉簪,一头青丝如墨,光可鉴人。

        “殿下?”

        对于突然间去而复返的裴殊度,她自是万分惊讶。而且这人好巧不巧,正赶在了刘嬷嬷“畅想未来”的时刻进门。

        据说习武之人的听力比常人好,也不知刚才刘嬷嬷的那番话,有没有被他听去?

        寄瑶心下犯怵,面上却一派淡然自若,仿佛刚才什么事也发生,微微抬着眼,静待着裴殊度的反应。

        他不提,那她自然也不提。

        他若要动怒,那她也自会想办法护下刘嬷嬷。

        两人四目相对,岳峙渊渟,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表态。

        如此僵持许久,裴殊度攥了攥负在身后的手,移开视线,硬邦邦开口道:“本王听说,你会嚈哒语和波斯语?”

        寄瑶暗松了口气,“噢。”

        不管刚才那些话有没有被听去,他不质问,那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裴殊度沉默了一下,也瞧不出对她的答案是欣喜多些、还是郁闷多些,继而沉声吩咐道:

        “那你收拾一下,随本王去一趟关外。”

        关外?

        寄瑶觉得自己听错了,“为何?”

        裴殊度言简意赅,语气是习惯了调兵遣将的主将口吻:“本王要见一些人,需要你做通译。”看了眼排满奁匣的妆台,“时间紧迫,马车轻便,你带一名侍女和一些寻常换洗衣物便可。”

        寄瑶听他口气决断笃定,不禁觉得有些荒谬。

        “通译自有州府里的通译官去做,我又不是官差……”

        裴殊度忍不住勾起嘴角,眼中却无半点笑意,目光凌凛地朝她转过头来:

        “三个时辰前,十里亭的官道上,王妃亲口所言,‘只恨不能为国分忧’。如今本王给你这个机会,你难道不该欣喜雀跃吗?”

        巧言令色,虚仁假义,哄得他麾下部属如同一群傻子……

        寄瑶抬起头,视线撞进裴殊度眼中,只觉得那浮泛着蓝紫色泽的双眸暗沉的厉害,像是极寒之地的冰晶着了火,水火交融的,似要吞噬所触一切。

        她不觉又有些害怕起来,垂了眼,后退一步,抵靠到了身后的妆台:

        “多谢殿下给机会,但妾才疏学浅,去了关外也帮不上忙。”

        裴殊度盯着面前螓首垂眸的少女。

        十五六岁的年纪,腔调倒跟京中那些虚言高调、凉薄自利的世家官员如出一辙。

        蝇营狗苟,为的不过就是一己私利。

        他心中哂然讥诮,强抑住情绪。

        “你想要什么条件?但凡是与朝政无关的要求,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能办到的,无论现在还是将来,都可以答应你。”

        寄瑶怔了怔,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当真?”

        裴殊度想起进门前听见的那个老妪之言,眉目疏冷,“本王不语妄言。”

        寄瑶忽略掉他语气中的讥嘲,认真想了想。

        “那我要每年回京省亲一次,可以吗?”

        她看向裴殊度,不见他立即作答,又连忙补充道:“我知道殿下不便回京,但只要能派人相送,我自己一人回去也是合规矩的。”

        想到能回家与亲人团聚,寄瑶脸上淡然自持的面具也卸了去,眼巴巴的,满是纯纯殷切。

        裴殊度移开视线,“随便你。”

        “收拾好东西,去侧门上车,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随即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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