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寄瑶回首，见罗嫣快步行来，目光略带踌躇焦灼，飞快地扫过自己，便直直地落到了裴殊度身上。

        寄瑶一看这状况，便知道自己不能待了。

        情人相见，又遇到了高昌国主有意联姻的危机，这两人自是要坐下来好好商量、彼此宽慰一番的，自己要是没眼力地非要留下来，岂不是招人厌恨吗？

        思及此，她拢了下披帛，垂目对裴殊度敛衽道：

        “殿下适才许我出府，眼下得空，那我便去寻穆护卫了。”

        语毕，也十分得体地没有抬眼去窥视郎情妾意的两人，径直便安静地转身离开。

        寄瑶回到处所，找出先前写给兄长的信，拆开来，将裴殊度可能会与高昌开战之事也添写了上去，才又重新封好。

        事到如今，她只能寄希望沈氏能事先未雨绸缪，做好应对任何意外的准备。

        随后，让人召来穆昭，转述了裴殊度的交代，让他护送自己与桃枝出了郡王府。

        泰临城位于西北交通要塞，往来商贾云集。刚从郡王府所在的街巷转出不久，寄瑶便见识到了裴殊所言的市集繁茂。

        纵横交错的长街上，人流熙熙攘攘。来自中原和西域的大商人们，用驼队运来各式样品，丝麻织品、毛织品、金银器物、香料，摆在长街两侧的摊位上，吸引专门来泰临跑货的商贩，流连驻足、讨价议价。

        穆昭以前来过泰临几次，问清寄瑶想买的物品，介绍道：“王妃要买上等的成衣，就得去东坊的大铺子，里面店家都是直接跟商行交易，波斯和长安的布料、衣饰都有！”

        他收到近身护卫王妃的命令，原本想多带几名侍卫，却被寄瑶制止，说太多招摇，反倒引来不必要的危险。穆昭遂将几名暗卫安插在人群之中，自己一人跟在了寄瑶和桃枝的身边。

        到了东坊，寄瑶带着桃枝，跟穆昭踏入成衣铺中。

        楼铺内有两层，装修雅致，掌柜远远瞧见寄瑶一行的衣着打扮，殷勤地从柜台后快步迎出。

        “几位打算买些什么？小店里成衣布料配饰样样俱全，款式新颖，价格公道，全泰临找不出比我们货源更多的衣铺了！”

        掌柜是个胡人装扮的中年人，汉话却说得顺畅流利，唧唧呱呱地一顿自卖自夸。

        桃枝侧身向前，挡住掌柜目不转睛投向寄瑶的视线，拿出大家族掌事婢女的口气，问道：

        “你这儿可有长安祥鸾记的成衣首饰？”

        沈家是门阀贵族，寄瑶平常所用的衣物配饰，俱有专人裁制打造，几乎从不买成衣成品，省得跟人重了样。

        唯独长安祥鸾记和骊云记的衣饰，因为件件皆是孤品，偶尔也会挑选着买一些。

        掌柜一听来客指名要祥鸾记的衣饰，便明白今日当真是遇到贵客了，语气愈加殷勤：

        “有！几位请上二楼，我这儿就让人把衣服送来！”

        说着叫来一名伙计，吩咐一番，自己躬身引着寄瑶几人上楼。

        寄瑶脚步微顿，转身看了眼穆昭，道：“穆护卫跟着选衣试衣，或是不太方便，要不就在楼下等吧。”

        穆昭亦是晓得避嫌，却也不敢大意，先上楼巡视了一番二楼环境，方才回来躬身领命道：“是。”

        寄瑶与桃枝，跟着掌柜上了楼。

        二楼摆放的衣饰不多，但品质样式俱比楼下的展品精致，两侧摆放着供客人休息所用的屏风软榻等物。

        寄瑶在靠北的一张美人榻上坐下。少顷，捧着衣物的伙计垂首入内，将衣裙首饰逐一奉至榻前的宽案上。

        掌柜在一旁陪笑道：“贵客慢慢挑，尺寸若不合适，本店可以帮忙修改！要试穿的话，西侧有雅间可用！”

        寄瑶目光扫过案上托盘，示意桃枝把一件宝相纹蚕丝纱裙挪近跟前，伸手摸了摸衣料，询问掌柜：

        “你们时常去长安取货？”

        “是，每个月都会跑两次。”

        “来回一次，花多长时间？”

        “这个说不定。货多的话，走得慢些，路上花几个月时间的都有。有时候着急送样品或者订货，快马加鞭，十天左右也就到了。”

        寄瑶点了点头。

        她认真挑选了会儿衣饰。

        天气日渐炎热，这几日连迎风流泪的毛病都没再犯了，可见高昌比别处入夏得更早，倒也确实需要添置一些轻薄的衣衫。

        寄瑶选了两套衣裙，缓缓抬起眼，“我有封信，想尽快送去长安。既然你们熟悉去长安的路程，不如也交予你们投送。”

        掌柜自客人进店以来，还是第一次与她正眼相视，恍惚间只见少女明眸沉静、殊色熠耀，神态中一种难以言绘的矜贵感，令人不由自主地就有些自惭形秽。

        他定了定神，点头不迭，“这个当然，贵客稍等，我这就去取纸笔记录地址！”

        掌柜离开后，旁边有些错愕的桃枝忍不住倾下身，凑近寄瑶：

        “姑娘出来一趟，是为了送信回长安？”

        桃枝是沈府的家生奴婢，寄瑶也没想瞒她：

        “这次缙王北上，事关紧要。我想了想，还是得把这边的事悄悄跟家里说一下。”

        桃枝闻言，神色似有几分复杂，抬眼看着主子，“可姑娘不是想好……要跟缙王了吗？”

        寄瑶一时有些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跟缙王？”

        桃枝欲言又止。

        门阀家族等级规矩甚严，她虽是近身侍奉寄瑶的大婢女，却不敢太过窥探主人的心思。且寄瑶从小受教严苛，耳提面命地皆是“喜怒不显”、“不泄情绪”的教导，也不大容易让婢女们洞悉到最真实的想法。

        在桃枝看来，姑娘出嫁那日拒绝了太子的书信，就等同是表明，她想断了与太子的过往种种，从此跟缙王好好做夫妻了。

        这时，掌柜取了纸笔过来，记下了沈徽的地址，签好契书。

        寄瑶不作多想，将书信交给了掌柜。

        桃枝万般纠结，“姑娘，其实这信……”

        她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嘈杂声。

        掌柜致歉起身，越过楼栏朝下观望，只见楼下的伙计像是与一群顾客起了冲突，正跟其中一人扭打到了一起。

        寄瑶和桃枝也跟了过来，凭栏望下。

        起冲突的顾客大约有四五人，俱是胡人装扮，身高马大，其中一褐衣者被伙计拽住了衣襟，一面试图挣脱，一面用胡语大声喊着什么。其余同行者，亦与店内敢来帮忙的其他伙计推攘起来，各自喊着自己的话，嘈杂一片。

        寄瑶留神倾听片刻，认出这些胡人顾客用的竟是波斯语，叫嚷着说对方亵渎神灵，冒犯了光明智慧兮主。

        掌柜匆匆下楼，劝开缠斗的两方，责问自家伙计。

        伙计一脸无辜，“我也不想跟他们闹！他们进店后说要看波斯布料，我就好心好意取了店内卖得最好的料子给他们看，谁知他们看不中意也就罢了，居然拔刀把料子给捅了！”

        其他几名伙计也纷纷证实，取来被捅坏的布料给掌柜看。

        眼见一整匹的上等衣料被戳了个窟窿，掌柜一下子也不淡定了，扭头跟闹事的波斯人理论起来。

        拿刀捅料子的波斯人是个黑胡子大汉，瞧着掌柜把布匹抱到自己面前，嘴里又叽哩咕噜地冒出一串脏话，手再次摁上了腰刀。

        穆昭这时也蹬蹬上了楼，对寄瑶行礼道：“此地不安全，王妃还是先回府吧。”

        他护着寄瑶与桃枝下了楼，却见店里的帮工全堵在了门口，不让人进出。

        掌柜朝四下行礼道着歉：

        “诸位也瞧见了，是他们不讲道理，如今损坏了我们的布料，不赔钱我们不能放人！诸位且帮忙留下做个见证，我这就差人去请郡王府的巡兵来主持公道！”

        穆昭奉命保护王妃，哪里肯让寄瑶留下做什么见证，推开堵门的帮工就要往外走。可寄瑶听到掌柜准备报官，脚下一缓，兀自转过身来。

        她刚送出的信，现在就在掌柜手中，要是郡王府的巡兵此时过来，盘问细节，说不定自己送信之事就会曝露，之后若再传入裴殊度耳中，怕是费尽唇舌也解释不清！

        思及此，她看了眼那怒气腾腾的波斯大汉，定了定情绪，用波斯语缓缓说道：

        “暴虐是屈服于恶灵的软弱行为，不要拔刀，阿胡拉·马兹达的圣火与你同在。”

        那大汉瞪着眼，盯了寄瑶片刻，摁在刀柄上的手慢慢松开，扭头朝身后的同行者看了眼。

        寄瑶又转向掌柜，“他们可能只是误会了布料上的图案，不是故意闹事。”

        掌柜虽然常年做西域各方的生意，却并不太懂波斯语，闻言低头去看被戳坏的布料，询问左右有关布料图案的事。

        另一头，波斯大汉的神情恭肃起来，撤步退到一旁，像是为身后之人让出了位置。

        一名年轻的异族少年，越过诸人上前，眼神炯炯地打量着寄瑶，开口问道：

        “你读过《波斯古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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