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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青春的脚步


闲着无聊,信步来到公园。正要进去,听见旁边剧院传出一阵锣鼓声和音乐声。我这个昔日的音乐迷,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剧院二楼平台的四周,三三两两地站着一些看戏的人们。透过落地大玻璃,觑见里面正在排戏,右边一侧排列着一行乐队成员;演员们在蹦腿弯腰,忽而健步如飞,忽而裙裾飞舞,翩若惊鸿,宛如游龙,真是形神兼备,声情并茂。    

        “好!开始了!”乐队指挥的指挥棒在扬琴架上“笃笃”地敲了两下,四围顷刻鸦雀无声。乐队队员们的眼睛都一动不动地望着这个年轻的指挥。

        “预备——  一  1!二!”,随着他的指挥棒往下一沉,悠扬悦耳的琴声就舒缓自然地流泻而出。调子音韵和谐,韵律悠扬,富有浓郁的地方色彩。伴随着委婉动听的音乐,两个袅袅婷婷的少女,眉眼含笑,落落大方地上场了……

        “停一下!”指挥突然开口了,乐队立即偃旗息鼓。“大提(琴),”指挥的脸向着乐队的后部位置,“刚才那节音符是‘503  0|5030’,不是‘5  3︴5  3’,休止符没表现出来。记住。——  ——好,重新开始。……”    

        指挥的声音有点熟悉。我想了想,绕过一边,躲在一根柱子后面,仔细地端详起他来:他棱角分明的脸膛,坚定有神的眼睛,浓密的头发,穿一身兰色的青年装…这不是绰号叫“打鼓佬”的黎曙吗?我大脑的储藏信息,很快“翻译”出了有关他的一章。……    

        我认识黎曙是在一九七三年初夏。当时,全(宜春地)区举办中学生文艺会演。我们新春县文艺宣传队,是临时抽调全县范围内各个中学的文艺骨干组成的。仗着自己弹得一手好三弦,我也被选上了。那时,我还在读初一,整个中学生文宣队数我年龄最小,大部分队员都是七三届高中毕业生。(与我相比)他们几乎个个长得牛高马大,只有我个子忒矮,恐怕比乒乓球桌面高不了多少。

        黎曙是向阳中学的,我是永忠中学的。黎曙会搞许多种乐器:会拉小提琴,会吹笛子,会弹三弦,尤其擅长吹小号。其余如琵琶、扬琴、大提琴等,只要是宣传队有的(乐器),他都搞得娴熟自如。那个时候的形势勿须多言,反正是够糟糕的。社会上的不良风气,不可避免地会传送给我们这些革命青年。他们学校的人跟我们学校的人闹起了派性。比较而言,向阳中学兵多将广,势力雄厚。大部分乐队队员、一半以上的演员都是他们向阳中学的。但是永忠中学的人也不甘示弱。两个学校的人就在暗中你争我夺,冲撞顶牛。每当排练他们学校的《战斗的校园》这个节目,黎曙的小号就吹得音调铿锵,嘹亮昂扬。可是,轮到排练我们学校的节目《踏上征途》时,他不是借口有事溜走,就是佯装肚子痛。实在推托不过,他就有气无力地吹几下,那哪是军号的声音,简直比蚊子“嗡嗡”的响声还要弱,就好象他的脖子给人掐住了似的。宣传队的乐队指挥邵老师是我们永忠学校的,拿他(黎曙)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何况,那时的老师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呢?

        我和黎曙本来就有年龄和身高差距,性格也迥异,且又隶属于不同的学校阵营,莫讲什么友谊和帮助,就连正常的往来都很少。记得有一次,他们学校的女演员雍丽敏(整个宣传队属她长得最靓)在女生寝室门口和我逗着玩。她亲昵地戏称我为“矮子”,并用她那双纤细娇嫩的小手,轻轻地拍打着我的大脑壳。虽然,我那时对于异性还只是处于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但和她在一块玩一玩,我还是觉得很有趣味。

        “矮子,喊我一声姐姐。”她猛地把我揽在她的怀抱里。

        “唔——不,不,不。”我涨红了脸,竭力挣脱着。

        “你喊不喊?”她一把揪住我的右耳朵,“不喊,我就扯掉你的耳朵。”

        “哎哟——”她还没作扯耳朵的动作,我就大声尖叫起来,“我喊,我喊,”扭捏了一会,我才张开嘴巴,喃喃地叫了她一声“姐姐”,

        “这就对呀,”也不知她会变戏法还是怎么的手心里攥住几颗糖果:“这是奖品,玩去吧!”我口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糠果,喜气洋洋地回到男生寝室。却见向阳中学的小伙子们个个横眉竖眼,呲牙咧嘴,似乎要对我大打出手。我受到了雍丽敏的“青睐”,他们心里那把嫉妒的火焰好象就“毕毕剥剥”地烧着了。特别是黎曙,逼进我身旁,两眼就象一只斗公鸡,直勾勾地盯住我:“你刚才爬下身子看什么?想吃豆腐吗?老实点!……””哈哈……”男生寝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声。

        我又急又气,但只有忍气吞声,弱小的身子骨重重地压在用两张长条椅子组合搁成的“床”上,委屈的泪水“噗哧噗哧”地掉落在枕头上。……这件事对我的刺激相当深,我发誓再也不跟黎曙和雍丽敏说话了。……

        宣传队解散后,彼此就各奔东西。后来听说黎曙等人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当年(一毕业)就意气风发地上山下乡干革命。这以后的情形,就一无所知了。  ……  

          “矮子!”一只有力的大手“啪”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把我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了。——果真是他——黎曙,他冲我乐呵呵地笑着,“不认识了?我是打鼓佬呀!”    

        “噢——是你呀!”我装出一种恍然大悟的样子,亲亲热热地回敬了他一拳。    “走,到我房里去坐一下仔。”黎曙很热情地邀请我。    

        “不打搅了,你们正在排练。”    

        “这是什么话?”黎曙有点儿发急了,他一把拽住我,“要(剧团的)团员们休息一会,劳逸结合。嗬嗬!你还记仇哇!”  

          我尾随着他,三拐两拐,来到了他三楼的房间。上楼时,我惊诧地发现,他的右脚有点跛。  

          这是一间单人房。靠着窗台,搁了一张书桌,桌子上散散落落地堆集着五线谱、简谱、歌曲之类的纸张书籍。墙的左角,紧挨着书桌的是一张简便的单人床。墙右边的角落里立着一个大书橱。紧挨着床头,叠放着两只樟木箱子。右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张贝多芬的头像。此外,房里还摆放了几件乐器及生活用品。    我们都打开了各自的话匣子,没有拘束地热情地交谈着,回忆起多年前在宣传队的一幕幕情景,我们都很开心的放声大笑。  

          “怎么?还没有分配工作?”听我懊恼地讲起:去年六月我就从某个技工学校毕了业,可到现在三月底了,还没有落实好接收单位。他感到十分惊讶:“有的人办事就是不讲效率,总是拖拖拉拉。”……    

        “没有背景,要自己联系工作单位,谈何容易呀!”我苦涩地笑了一下,并随口吟出一句唐诗,“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不要灰心丧气,”黎曙关切的眼光凝视着我,“即使是最平静的生活,也在时刻考验着每个人,而坎坷的遭遇,也许正孕育着生命之花瓣凋落后的莲房。”  

          我还是长吁短叹,眼光下意识地扫视了一下桌面,玻璃框下,压着一张一尺来长的大照片,正是当年我们宣传队的合影,我凑过头去,默默地注视着。“打鼓佬,你们后来的情况怎么样,很好吧!”  

        黎曙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俄倾,拖过一把椅子,坐在我的面前,脸上浮出几丝淡淡的愁容,低沉着嗓门,缓缓地跟我讲了下面的内容:    “你把你的心事告诉了我,我们不是外人。……宣传队解散后不久,我们这些热血青年立刻就投入到了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中去。十分凑巧,我和雍丽敏都下放在金山公社,而且是在同一个知青点。一开始,我们无忧无虑,斗志昂扬,决心在阶级斗争的风口浪尖中,在革命的征途上锤炼自己,扎根农村干革命。可是,没有经过多久,我们就泄气了。无非就是白天修地球,晚上批判修正主义,批判资本主义,忆苦思甜,感觉日子越来越不好过,雍丽敏更是觉得吃不消,常常是躲在被窝里恸哭,眼看自己的美好青春就这样白白地给消耗掉了。不能总这样下去,我单独找到雍丽敏,我们一起思索、探求,我们瞒着知青点的负责人,私下看禁书。我们想方设法,搞了不少有关乐理、舞蹈方面的教材,偷偷地自学起来。平地一声春雷,又恢复高考了,我们是多么的高兴啊!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第一年高考前夕,在一次塌方事故中,我为了抢救雍丽敏,我的右脚给土石砸伤了。不久以后,她顺利地考入了省里的音乐学院。可我却因为脚部残疾,我的录取名额被刷了下来。我与雍丽敏的关系慢慢地冷淡下来,之后的结局你不猜也会晓得的。……

        一连串沉重的打击,几乎使我失去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幸亏一位老人——就是给我治疗腿伤的老医生,在我一蹶不振的时候,语重心长地开导我说,形势变化很快,作为一个青年人,只有学习学习再学习,才会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才会对得起家人,也对得起自己。你不是很崇拜贝多芬吗?那就要向贝多芬那样,即使在双耳都聋掉了的恶劣身体条件下,也还是坚韧不屈,“我却愿和我的命运挑战!”这就是这位闻名中外的音乐家的誓言。他抄了一段贝多芬说过的话给我,你看,就是这本笔记扉页上的那段:记住贝多芬的话吧!“我却愿和我的命运挑战!”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勇敢地吸取生活的乳汁,保持生活的勇气,保持奋斗的精神,保持高尚的情操和内心纯洁的灵魂,做一个生活的强者。

        理想的火焰,在我的心头重新燃起。根据自己的特长,我开始有系统性地学习,没日没夜地练习各种乐器。不到一年的时间,市文工团招收乐手,通过严格的考试,我获得了第一名,顺利的被录取了。开始是吹小号,后来又根据需要拉大提琴,有时还要搞几样其它的乐器。甚至于有的时候还要上台当当配角演员。反正是服从需要,领导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就乐意地去做什么,从来不去抱怨。一有空闲时间,我就死啃几本大块头的乐理方面的书籍,还见缝插针,模仿动作、自学乐队指挥内容的书。并且虚心拜他人为师。乐队的老指挥真是个名副其实的伯乐,他看中了我这个“可塑之材”,认定我假以时日,今后必定会成为一匹“千里马”——其实我还差得很远。他把他所懂得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通统传授给我。就在上个月,他又主动让贤,推荐让我担任了乐队指挥,目前暂时由他充当一段时间的“顾问”,但他几乎“顾而不问”。这可真是赶着鸭子上架。我只有边学边干……大概是心情特别舒畅的缘故,加上我自己持之以恒的锻炼身体,我的右腿功能慢慢地恢复过来了,只是还稍稍有点拐。不仔细看,可能还瞅不出来。”……    “雍丽敏现在的情况还好吧?”  

          “听人说,她的思想作风变了,一味讲究追求物质享受,结果被一个纨绔子弟玩弄了,”……

        (空气似乎沉默了)……  

          “刚才练的曲子,是你谱的曲子?”    “是的。”    

        “很优美,好听。”  

          “不过我还是不太满意。”黎曙倏地站了起来,静静地望着墙上的贝多芬像。    

        望着黎曙高大健壮的背影,我的脸上感到一阵阵地火辣辣地在发烧:这几年来,因为种种原因,遇到了一些挫折,就一股脑子地怨天尤人,哀叹生不逢时,整日里愁眉苦脸,精神萎靡不振,就象是个老态龙钟的小老头子。与黎曙相比较,我愧疚,我感到无地自容。    

        “一时半会的消沉并不可怕,”不知何时,黎曙一双结实的大手扶住了我骨感的双肩,“振作起来吧,老朋友,青春的脚步,似行云流水;生活的道路,靠自己采寻。为了现代化中国的迅速崛起,莫让年华付水流!来,我来拉支曲子给你听听吧!”他打开琴盒,拿出一把小提琴,小小的房间里顷刻之间回荡着摄人心魄的悦耳琴声。旋律有时缱绻低沉,有时热情奔放,有时诚恳率真,有时又带点急促昂扬。我全神贯注地听着,感到全身的血液在翻滚,在沸腾,心胸开阔起来,甚至于产生了掀起一场滔天巨浪的痴心妄想……音乐的无穷艺术魅力,促使我充满希望地抬起了沉重已久的头颅。    

        “这是支什么曲子?”    

        “这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黎曙的双眸放出异样的光彩,是那么的咄咄逼人,“它的主题是鼓舞人们去不屈不挠奋斗,去执着地追求美好的理想,去积极地探讨人生的意义。自强不息,勇敢地搏斗吧!胜利永远属于生活的强者。……”

            辞别黎曙,回家的路上,我明显感到脚下的步子越来越踏实,我昂首挺胸,坚定不移地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                                                                                    

        

                            2021-3-02晚  于本人寒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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