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
狂风
冬末春初,西北边陲府州万胜镇,已经被夹着沙土的狂风吹了整整七天了。没到过西北的南方人绝对想象不出来此地大风的威势。天空变成一片充满了巨大漩涡的海洋,飞沙走石,漫无边际。沙尘吞噬着万物生灵,风声如同排山倒海而来的巨浪,呼啸而过,凛冽凄厉,慑人心魄。
万胜镇其实就是个兵营,因为地势重要,原本驻扎了上万边兵,也有些个商家百姓的在周边做点生意,一度也是个繁华所在。自从二十年前草原上的蛮族挥刀杀了过来,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最后朝廷只能割地上贡求个平安,打仗的心思是早就凉凉了。万胜镇的人马自然也是越减越少,到如今也就还有个几十个边卒充个样子。遇到蛮族越境来打个秋风,迎敌自然是不敢了,有时候甚至还要出力气帮着蛮族把抢来的战利品送回草原,只求蛮族老爷别那天心血来潮把万胜镇给顺手屠了。
曹校尉被漫天风沙吹进了屋子,嘴里呸呸的吐净了沙子,身上所着布甲早已经是破烂不堪,战靴上打了两个补丁,全身上下也就那把佩刀还算齐整。
曹校尉是万胜镇的老大,四十多岁年纪,无妻无儿,孑然一身。他的容貌,经常让初次见面的新兵晚上睡觉时候能吓醒。实在是太丑了,眼睛绿豆大小,配上了个硕大的蒜头鼻,下面是能一次塞进五个馒头的大嘴,尤其是脸上有一道从上到下的大刀疤,好像一只蜈蚣蜷伏在了地面,所幸万胜镇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住的全是一水的爷们,任你貌似潘安也没个蛋用。
屋子里七零八落的摆了几张破桌子,整个万胜镇的兵卒正兴高采烈的耍着钱。牌九,骰子,就这两种,当兵的脾气急,就喜欢这种干脆的玩意,一翻一瞪眼,图个痛快。
其中一个兵卒抬头看见曹校尉进了屋,大笑着高喊:“曹头,又来给兄弟们送银子了!”随后一屋子的兵卒都跟着哄堂大笑起来。曹校尉骂道:“你个怂货,这两天手气稍微好点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吧,把屁股洗干净,爷今天赢净了你!”大家又是一阵狂笑,倒是把外面的大风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没人担心曹校尉不高兴,曹老大在万胜镇守了十几年了,从不端架子,底下兄弟们想怎么闹都行,反正万胜镇这破地方就是个摆设,也从来没有操练这码子事,只要不当逃兵,爱干嘛干嘛,到最后,变成了天天耍钱的场子了。弟兄们心里明镜似得,被安排到这戌守的倒霉蛋,不是家里穷没法打点,就是身上背着官司烂事的。反正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说谁。
弟兄们是最喜欢曹校尉来耍钱,老大牌技无,牌运差,就是牌品硬。十次能输九次,唯一一次手气稍好点吧,死拉着不许散局,谁没银子了曹老大硬塞过来也得接着玩。直到曹头由赢变输,由输到光,这才算完。每年曹校尉那点饷银,全被弟兄们牌桌上给卷了。可他老人家恁是条汉子,从不欠账,输光了拍屁股走人,绝不磨叽,什么时候发饷什么时候再耍。就凭这个,镇里的弟兄就服他,什么时候他发话都好使。
这边有个弟兄嚷嚷道:“曹头,坐我这推两把吧,赶我当庄,今我手气背的紧,一锅没切过,三两银子连个泡都没冒,您来给换换运势。”曹校尉也不推辞,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边张罗着边说:“今爷爷我感觉要大杀四方哈,赶紧的下注,别耽误爷买卖!”瞬时这张桌子就围满了人,就冲着曹校尉牌九战绩,谁都不想错过这赢钱的机会,桌子上小碎银子顿时多了起来,毕竟都是大头兵,就那几个毛钱,都是自家兄弟,没便宜了外人,只当打发时间吧。
但别说,曹头今还真是转了运了,连着两把天杠通杀,第三把虽然就是个长三,输了初门和末门,偏偏下了大注的天门来了个蹩十,赔完两门还富裕不少。这把过后,曹头的运气就挡不住了,连杀了六通牌,锅里银子得有一百多两了。有跟曹头一条心的,边上劝道:“曹头,差不多了,见好就收吧,该切锅了,落袋为安。”曹校尉开心的脸上的刀疤都泛着红光,吼道:“懂什么,爷我见过连杀二十一通的,这刚哪到哪,快快,拿银子说话。“
推牌九就怕锅里起了面儿,一堆银子明晃晃的堆着,弟兄们的情绪也亢奋起来了,砸注的数额越来越大,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有的紧张的这大冷天浑身冒汗,扒的就剩个单衣下死力搓牌。
眼瞅着这通牌注码压满了,要是再通杀了曹头就赢了三百多两银子了,饶是曹头身经百战,也是眼睛有点充血了,打完骰子,发完牌,曹头先摩挲了第一张,半晌,猛的往桌上一拍,大喝道:“大天儿!”这时候其他三家都亮完了牌,最大的初门也就是个短四,就看曹爷这第二张牌了。曹爷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下手腕子,没直接翻牌看,背扣着拿起了第二张牌,用手指头摸着读点,力气用的不小,嘴里还叨叨念念着:“要大不要小,七七八八跟着来。”摸着摸着,曹头脸上露出了笑意,举着手中牌,就要往桌上拍,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哀乐声。哀乐声如哭如泣,间或还有妇女和孩子的大恸之音,悲痛欲绝,像是要钻到人脑子里一般。
众人全呆住了,离万胜镇最近的镇子也得五十里以外,并且蛮子动不动就越境搞点收获,早就没有人敢来万胜镇了。在这个狂风大作,黄沙漫天的鬼日子里,哪里会有人跑这里办白事。
到底是当兵的军爷,胆子还是有的,一众人等,齐齐看着曹校尉,等着听令。曹头听到这哀乐之声后,人突然好像衰老了十几岁,脸上满是恐惧,伸手指着门口,浑身哆嗦着说不出话。弟兄们看着曹头的样子,莫名的都恐慌起来,到底屋外有什么,能让曹头这么条汉子恐惧成这样。外面的哀乐声音越来越大,曹校尉的脸色也越来越白,最后,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不大,一众兵卒都没听清,只隐约听了个“早”字。
猛然间,曹校尉像是终于下了决心,他阴沉的说到:“别管谁在外面装神弄鬼,咱们爷们的钢刀可不是摆设,弟兄们,走,看看谁嫌命长呢!”说完,呼的拔出佩刀,大步向门口走去。弟兄们也不废话,都操刀在手跟着曹校尉冲了出去。
哀乐一直未停,伴着狂风怒吼,仿佛地狱之门已开,正在诱惑世人入魔。
又是一阵黄沙卷过,再看,屋外已无人迹。
府州万胜镇,曹校尉以下七十三人,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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