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余庆礼垂眸，纤长的羽睫缓缓垂下。
他望着那张白皙粉嫩的小脸，觉得心里好像有一小块地方坍塌了。
雪山之巅的气温极低，冷冻的空气冻得言汐汐鼻尖都红了，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轻轻地应了一声之后，余庆礼将视线投到了山顶处尽力躲避着神鸟沧溟的攻击的玄都的身上。
对于被余庆礼发现这件事，玄都其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再怎么说，也是他给余庆礼设下的一个圈套，被骂背信弃义他认、与余庆礼断绝关系，他也认。
毕竟，总归是他玄都利用了余庆礼。
不是么？
这些都是在玄都的意料之内的。
可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在暗中观察了这么久，只为等到一个可以窃取如意千瓣莲的时机。
到了最后，他却发现——
如意千瓣莲，不见了。
玄都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也明白自己的优势和劣势，所以他巧妙地给余庆礼下了反璞术，倒逼他去寻找四大圣器，开启守护着如意千瓣莲的结界。
他的本意是当个坐收渔翁之利的黄雀，可现在看来……他可能也只不过是一只螳螂罢了。
民间流传着一种说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黄雀”的手段当真高明，连他都被糊弄在了鼓里。
这样想着，玄都忍不住分了片刻心神，瞟了眼余庆礼。
见他神色淡淡，无悲无喜的样子，一股酸涩浮现在了玄都的心头。
嘴里泛苦，玄都艰难地呼吸。
他……也不想的啊。
可是这个人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重要到可以让玄都放弃他目前珍视的一切。
一阵凌厉的风声袭来——
玄都应声倒下。
一声闷哼过后，他的唇角溢出鲜血。
因为刚才的分心，他受到了惩罚。
沧溟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身受重伤的玄都此刻已经躲闪不及。
短短的瞬间之中，他的脑海里浮现了很多场面。
人或物……很多很多。
最后定格在了玄都目光之中的，是一双柔软的、仿佛自带着一层浅淡柔光一般的纤纤玉手。
属于几百年前在仙魔大战之中陨落的先花神。
说来奇怪，在先花神陨落的这么多年间，先花神的音容笑貌在他的心里越来越模糊，最终只化作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现在……是时候该接收审判了。
这是他背信弃义的惩罚，是他应得的。
玄都像是认同了自己的宿命一般，慢慢合上了眼。
但是——
意向之中的狠命攻击并没有袭来，一个劲瘦的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
玄都几乎热泪盈眶了。
“庆礼……”
他很少这样亲昵又正式地叫余庆礼的名字。
说不感动当然是假的，忽如其来的羞赧将他淹没。
这是他很少会产生的情绪。
但危难当头，任何细微的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
泠然抿紧唇角，拉着言汐汐的手站在余庆礼事先给她们画的保护圈里，不知不觉间，眼睛就红了。
以往最不懂事的言汐汐，此刻好像是最能懂余庆礼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泠然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小声道，“师尊是最重情谊的。”
泠然怎么会不理解？
她只是……她只是在替余庆礼感到不值。
她自从拜入余庆礼的门下，玄都这只桃花精就已经跟随余庆礼左右了。
师尊成熟稳重，那轻佻放浪的桃花精却像一个不懂事的纨绔子弟，惹了很多是非都是余庆礼百忙之中去抽出时间给他解决的。
师尊他这样对这只可恶的桃花精尽心尽力，却没想到现在居然被这只狼心狗肺的桃花精反将一军，被利用的彻彻底底！
一想到这个，泠然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被气红了。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师尊还要去救这个白眼狼。
反观玄都，他居然有些释怀地笑了。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放松起来，呈“大”字状瘫倒在雪地上，神态轻松。
“想知道为什么么？”玄都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搽干净嘴角的血渍之后，和余庆礼一起加入了制造抵御沧溟攻击的结界之中，别过脸去，故意不看余庆礼，声音悠然自在。
——其实已经泪流满面了。
因为克制，玄都的声音压得极低。
在这样生死存亡的时候，能分神去清楚玄都到底说了什么就已经很不错了，余庆礼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于是也没有搭腔。
既然玄都他都已经开了这个口，那么就算他不问，玄都也会主动说出来的。
只是——这难道就不能换个场合说吗？！
余庆礼难得匀给了玄都一个眼神。
结界却因为这个有些不稳了。
泠然一咬牙，拽着言汐汐从后方加入了战局之中。
余庆礼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神色一凛，“不是说了要你们好好在那里待着吗？！”
泠然面容沉寂而又严肃，一声不吭地往巨大的结界里注入了属于自己的一份力量。
反观玄都，他就好似个局外人一般，悠哉游哉地和言汐汐还有泠然打着招呼，“两位小美人儿，你们好呀。”
他好意思！
泠然气得脸都白了，就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分给他。
言汐汐还好，抿起嘴对着玄都的方向稍微弯了弯唇角。
沧溟也注意到了他们薄弱的后方，一边攻击着，一边琢磨着找个机会绕到后面去，然后——逐个击破。
余庆礼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加大了结界的范围，原本半圆的结界逐渐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半球。
沧溟发出一声气急败坏的鸣叫。
在这声鸣叫声之中，玄都在跟余庆礼一行人把他的所作所为——包括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很久很久以前——”
尖锐的鸟啼打断了他的发言，玄都略显尴尬的轻咳一声，决定长话短说，“我想复活先花神。”
原本神色淡淡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甚至心里还冷淡嘲讽，秉承着“我倒要看看你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什么”的泠然忍不住失声叫道，“你疯啦？！”
就连余庆礼都没有克制住，愣了一下。
言汐汐依稀听说过关于这位先花神的事迹，也明白玄都和先花神之间的关系——但她不是很能理解，这样的操作，是符合天界规则的吗？
要是被抓到的话，估计会被打入轮回，但永世不得超生的吧？
“呵……”玄都低下头来，自嘲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声音里的落魄让言汐汐听了都忍不住可怜他，“是啊——你们当然理解不了啦……你们、你们怎么会懂的呢？”
他自幼仰慕先花神，当初听说花神要招募弟子的时候，他不知道有多开心，卯足了劲儿，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如愿成为了她的弟子——也是唯一的一个弟子。
可是好景不长，天下并不太平，天底下这么多挑事的人，终于，惹到了天界的头上。
先花神首当其冲，最终陨落。
玄都不知道暗自消沉了多久。
可是，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某天他翻阅古籍，偶然找到了失传已久的噬魂大法，其法术邪佞、霸道，但能够将原本陨落的神仙、妖魔复活。
良心与道德的不安整日整夜地谴责着他，那段时间，他没日没夜地正在经历着道德的沦丧。
最后，他下定了决心，决定殊死一搏。
其中就需要能够找回魂魄的九曲回环镜，还有先花神的原身。
他之前独身一人去过瑶池，但那瑶池池灵水漾也不知怎的，就是不肯把那九曲回环镜交到他的手里——也不知道要是没有先花神，她如何能成型！
苦苦追寻无果，几番无奈之下，他把歪心思动到了余庆礼的身上。
余庆礼是他有史以来，见过的最最出色的后辈，他相信余庆礼不会让他失望的。
而且，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但是，任谁也没有想到，在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如意千瓣莲——不见了。
玄都其实有一瞬间，是想要玉石俱焚的。
可是余庆礼替他挡下了那一拨致命的攻击。
再摆烂怎么说都不合适了。
交代完这一切之后，玄都紧张地抿了抿唇角。
他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余庆礼。
贪心。
他确实很贪心。
——他不仅仅只是希望余庆礼能够原谅他，他甚至还希望余庆礼能够祝他一臂之力。
原来不只有妖族、魔族会贪心，精灵也会。
甚至还不比这些奇魔异族贪得少。
余庆礼此刻面色苍白——甚至有越来越差的趋势。
其实他听完玄都的论述，心里面并没有什么波澜。
因为在这雪山之巅撞见玄都的时候，他已经猜的七七八八的了。
只是——
“当初在深海龙宫里面的黑衣人，是你？”
余庆礼哑声问道。
“……不是。”
“是乌龙？你派他去的？”余庆礼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努力地掩藏着自己的力不从心，“还有石城——你也在？那个欧阳瑕英，其实就是乌龙？”
玄都犹豫又纠结地蹙起眉头。
在这种时候，说话好像变成了一件无比苦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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