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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卦2


明淳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震惊地说:“少君!这么重要的事,你才告诉我?!”

        楚云汉安慰他:“不过无大碍,下次谨记便可。”

        明淳低下头叹了口气,煞有其事地想,果然还是太嫩了,往后还需再多学些东西,才能教别人做事啊。

        眼看他低了半天头不吭声,楚云汉心觉异样,问:“你怎么了?”

        接着就看见他抬起头,笑嘻嘻地,“没什么,不过还有一件事。少君,您低个头,附耳来听。”

        楚云汉隐隐眯了眯眼,不做声,依言微微弯下腰。

        一开口,明淳天真无邪的嗓音凭空透出几分阴森诡异,近乎紧贴着耳朵低语道:“可有人说过,你身上有‘邪神’的气息?”

        他手里攥着完好无损的护身符,声音顿了顿。楚云汉侧头看清了他的脸,明淳乌漆墨黑的大眼睛睁着,一眨不眨,与他对视着,咧开嘴笑,“我感觉到了。”

        然而楚云汉却倏地一笑,不以为意,仿佛早已对一切了如指掌,幽深的眼眸打量着明淳愈发浓黑的双目,“我也感觉到了。”

        略微怔了一下,明淳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他到底感觉到什么。可这反应及其短暂,随后他瞳仁里的黑忽地晕开,须臾间就蔓延到眼眶之外,骤然伸出手要抓上楚云汉的脸。

        但更为迅速的,一直被紧握在明淳手中的护身符骤然烧成一团火,此时楚云汉已直起身子,两指探出,点在明淳眉心,随之便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一道虚影被硬生生自他后背打出,连同三魂六魄也被生拉硬拽出来般,后心产生剧烈的刺痛与空虚,让明淳有一刹的清醒,又即刻昏了过去。

        恍惚间他只感到那痛来得措手不及,消失得也猝不及防,像被谁用手轻轻抹去了,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好像那只是错觉。

        虚影很快化成实体,身形拔高,成了一个瘦高个的男人,身上披着黑斗篷,从头到脚遮得密不透风。

        眨眼睛楚云汉心底闪过几个念头——

        这是什么东西?

        他是何时附在明淳身上的,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

        被打出明淳身体后,黑斗篷男人毫不犹豫,转身就要逃离。他动作灵活又轻盈,带起的衣袍落入眼中,楚云汉又飞快意识到——是他。

        是那天深夜在崔烨那里梦醒后,街角一闪而过的身影。

        城门处的三人见突生异样,朝这边赶来,楚云汉托住明淳将他放到一边,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挽了弓,弦被拉得“咯吱”作响,绷到了极致。随着他手一松,箭倏而飞出,没入黑斗篷男人的身体。

        飞矢的力道将他推得往前一扑,然后便被随之而来的连枢一把扯下了斗篷,几人一惊——

        那竟是个尺一傀!

        这具尺一傀斗篷下的躯体无异于常人,甚至回头那一霎的惊愕表情都看不出一丝假。他们能一眼认出这不是人,并非因为“气息”与“举止外貌”,这些地方根本挑不出毛病。

        而是因为他扭过头之后,身上的皮就立刻剥落,如同被点燃的纸烧成灰落在了地上,随后就露出里面的木纹与金属机关。又往前踉跄着冲了几步,才蓦然趴在地上了无声息了。

        大致来说,尺一傀分为两种,一种由书信直接捏造,变换成人形或是鸟兽,但收信人开启后,它就又只是一张普通书信了,拆开即废。另一种,则是人先造出小傀儡,为了省事,通常也不过巴掌大小,之后再将信交给他,这时它才会“活过来”,爱惜好了说不准能用一辈子。

        但尺一傀总归也只是送信而已,最能耐的无非是灌给点法力,让它能跑能笑,会陪人唠两句,没什么大能耐。

        至今见过最博学多才的,还是崔烨那一群,斟茶倒水,吟诗带路,漂亮又能干,也就除了他闲,才能做出来这么多。

        而眼前这个,他们转瞬又反应过来,那不是尺一傀,而是另一种傀儡。

        具体是哪种说不清,程玄烛在楚云汉浑身上下迅速扫了一遍,见他完好无损,又转头看晕倒外地的明淳。时映辰正气定神闲地蹲他身旁,捏住明淳肉乎乎的下颚往嘴里塞了一粒药。

        程玄烛这才将目光落到那具傀儡身上,打量了眼,疑道:“这是……悬丝傀儡?”

        “什么?”连枢的面具仿佛皱了皱眉,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其实分毫未动。他丢了黑斗篷,伸手欲将傀儡翻过来看清楚。

        程玄烛喊且慢,可还是晚了一步,被翻身露出脸的傀儡没了皮,却依旧能看出雕刻精美的五官,这时它眼珠骨碌碌一转,突然张开口喷出一阵毒雾。

        连枢退至几步外,闪躲及时,加之面具阻挡,没什么大碍,然而傀儡“死而复生”,连枢也没料到还有这出意外,仍是防不胜防,吸进了一点,呛得以袖掩面咳了几声。

        那傀儡却在释放了毒雾后,“呼!”一声烧起来了,火势之大,竟直窜到两人高。

        像是不想再被波及,见了大火,连枢甩下掩面的袖子,又后掠两步,显出几分嫌弃。

        傀儡身上的火尚来不及扑熄,就已经被烧得灰飞烟灭了。

        连枢问程玄烛:“你方才说,那是悬丝傀儡?”

        “不确定。”程玄烛没有断言,“悬丝傀儡是当今所有傀儡的起源,从选材到制造方法,都难倒了极大部分人。因为其制作方式原本就格外困难,掌握的人亦十分稀少,如今已濒临绝迹,书上也只收录过这种傀儡类别。”

        “悬丝傀儡,其重要之处便在于傀儡的各个关窍,以及其上牵扯的细丝,这与主人的制作工艺和操纵技巧,都决定了一具傀儡的灵活程度。”

        “最顶尖的傀儡师,更能让傀儡如真人般拥有自我意识。这不同于能端茶倒水与人解闷的尺一傀,他们甚至可以挣开丝线,脱离主人的掌控,独自修习法术、行善作恶、养成个性,甚而有些会逐渐忘记自己是傀儡。然而能做出这种悬丝傀儡的人,放眼世间,数得过来的绝对不超过一只手。”

        程玄烛的目光重新落回那片残灰上,“悬丝傀儡皆由傀儡师亲手打造,或者真人改造,而非法术幻化。但用真人改造的少之又少,所以大多悬丝傀儡揭了皮后,筋骨通常由木与金属所铸。还有,方才我似乎看到了傀儡上的丝线。”

        连枢沉思片刻,“原来如此。”

        “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也不知道能附身的悬丝傀儡是否还需要丝线控制,如果需要,那么傀儡师的距离应当不会太远。”程玄烛抬眼看向城内。

        无罪城至少有九成人不喜与旁人有多深的交情,对于无关己任的事更是置之不理。没有利益可得,连瞟一眼都不屑。于是本就寥寥无几的路人担心引火上身,瞥到此地风波后便避开了。

        周遭浮着一股焦灰味儿,静悄悄的没什么声响。

        傀儡借明淳之口对楚云汉说的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它背后的人了解他们的身份与此行目的,又敢在众目睽睽下出手,所打算的肯定不是想杀了楚云汉。

        一来,楚云汉跟人的交集很简单,近乎一目了然,从不树敌,想要他死的都在北荒,也根本不会用傀儡。

        二来,如果真有人惦记上他的命,怎么也不会操控一只傀儡就闷头上了。杀人放火也要讲就一个天时地利人和,样样不沾的话,不是傻,那就是另有原因。

        “还未出大门,第一刀就捅上来了。盯着‘邪神’的人,还真不少啊。”时映辰单手抓着明淳背后的衣服就把他拎过来了,此时倒是看不出哪里病弱。

        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窥间伺隙,盯着这事的人,自然而然也会盯上卷入乱局的他们。但最先注意到他们的,必定在这无罪城内。

        周雅不是傻子,明面上跟天阙和云闼的人过不去是一回事,几个神仙在无罪城出差池却是另一回事。他不会放任旁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给他找麻烦,可倘若真有人要做什么,他也绝不会好心出手。

        甚至再往深处思索一下,消息是周雅搜罗来的,最后却是崔烨告诉了他们实情的,这二人始终暧昧不清、立场不明,显然各怀心思,但又毫不掩饰。俩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现在谁也不好说,或许顺手推他们入局就是真正目的。于是眼前一切可能都是周雅暗中授意,或者选择视而不见的。

        难怪好说话呢,再是奸商,得了利也总要办点好事才行啊。

        “我道是自己开了一盘棋,谁知看了一圈,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棋盘上了。”时映辰嘲笑说,又从大氅的毛领里轻轻抬了抬下巴,“咱们走罢,这些都留给周仙女处理,不必客气。”

        这句话被传到了周雅耳朵里,他人没来,派属下将快被风吹得什么也不剩的灰敛走了。

        只是被附身,明淳没什么大碍,被赶来的易暄霁扛肩上带回去了。

        走了有一段距离,易暄霁慢慢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他们许久,欲言又止。楚云汉看着他,带有暗示性地轻微摇了摇头,易暄霁无力地深叹一口气,最后还是转过身,顺着无罪城从城门直通城中央的大街往里走去。

        他将明淳从肩上换到背上,侧头瞄了眼他昏得不省人事的脸,低声道:“人惯会说谎,连自己都会欺骗,更何况对他人。”

        “我告诉你啊,明淳,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就是自己,但总会被谎言蒙骗得黑白颠倒,是非不明。若某天你突然弄不清自己的本心,就要仔细看看身边人的脸了。真诚也好,擅骗也罢,他们的左眼与右眼中,总有一个是最真的你。”

        “倘使人们都迷了心窍……不,总该有清明的。”易暄霁往上托了托慢慢向下滑的明淳。

        “说不准哪天,除了你,周围已经全是披着人皮的怪物了。”

        灰翳赘着天低低地压着坐落在西北荒原上的城,萧索的风卷起枯草,堪堪擦过低飞的鸦鹊。

        踏出城门那道界线,连枢拿出了语铃。

        青灰的天蓄积愈发浓郁的沉色,沉默无声地等待着淹没撞入之中的鸟。

        楚云汉抬起头,说:“变天了。”

        语铃朝着向南的位置,连枢捻着铃铛的手腕缓缓一转,摇响了第一声。

        乌鸦蓦地扯着沙哑的嗓子“嘎——”叫一声,铺展双翅,漆黑的身影直扑向晦暗的天。

        天阴要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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