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两面师尊
锲子
乾国太和二十三年春，乾国君主昭帝为其爱女——乾国嫡公主燕无忧举行盛大的庆生宴。不想宴上出了怪事，五岁的无忧公主在重重保卫下神秘失踪。昭帝震怒，盛怒之下处死所有公主护卫，并下令封锁整个帝都，不准任何人进出。乾国少年太子燕浔亲自率兵搜寻全城，可无忧公主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再无音讯。
距离乾都百里之外，在乾华两国边境上的一个破旧的山神庙里，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正蜷曲身子卧在湿透的稻草堆里，身上的衣着破旧不堪，但金丝绣线勾勒的飞凤图案仍依稀可辨。寒风冷冽，雨水透过屋上的破洞，密集的打在她身上，冰冷刺骨。小女孩稚嫩可爱的小脸，血色全无。小小的身子不停的抽搐。
庙外，传来车马停顿之声，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眸，努力聚中几近涣散的意识，循声望去。只见一辆华盖覆顶沉木轿厢的马车停在连绵雨幕中。车前淡褐色锦缎帘子被掀开，一位白衣雪衫的少年撑着一把伞走了出来。他面容有些病态的苍白，但长得极是俊秀，只是神情气度很是冰冷。他淡漠的看着挣扎于生死边缘的她，不言不语。
小女孩灰暗的大眼重新绽放起希望的光亮。求生的本能促使她拼尽全力支起身体，一点点极慢的爬向马车上的少年。手掌，膝盖被地上的石子割破，刺目的血色，将她爬过的地面渲染的一片绯红。她仰着头，哭的通红的漂亮的眼中闪烁着最后一点希冀的光芒，乌紫的唇费力的开合，尽管发不出声音来，但从口型来看，不难辨出那是反复重复的两个字：救我。
淡漠的看着雨中一点点爬过来的小小身影，少年幽潭似的黑眸闪过一丝嗜血的冷意。
“公子，属下去把她带过来？”站在车旁年纪稍长些的另一位身穿玄衣的少年似是心有不忍，他皱了皱眉，对少年道。
淡漠如水的黑眸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玄衣少年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威压，他连忙垂下头，不敢再为那小女孩言语。
毕竟有三四天没有吃东西，小女孩爬到仅离马车一丈之距时，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真是废物。”少年收起伞，再不看一眼地上的女孩，转身进入车厢内，车帘落下之际，清冷的声音淡淡响起：“墨染，将她扔上车。”“是，公子。”那名叫墨染的玄衣少年立即快步上前，将已然昏迷的女孩抱进车厢。
少年随手拿过车厢内一侧小机上一本书卷，瞥了眼抱人进来的墨染，淡声道：“丢到车厢后面。”
扭头看了看外面的瓢泼大雨，又看看蜷缩在他怀中面色青紫的瘦小女孩，墨染无声叹了口气：“是。”
女孩太瘦小，明明狭窄的仅够一人独坐的车厢后面，她躺上去，却还余了许多出来。为防止路途颠簸，她滚落下来，墨染不得已用绳索将人捆扎结实。像一个毫无生命的货物一般。
墨染看看女孩，又长叹一息。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自古如此，她若要怪，便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投错了胎,生错了地方。
扬起长鞭抽打马臀，马儿吃痛，扬起四蹄，在泥泞的道路上飞奔起来。
“墨染，我们不回师父那儿。”
墨染微怔，鞭子倏地顿住：“那公子，我们去哪里？”
静了一会儿，车厢内传来少年淡淡的声音：“菩提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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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似白驹过隙，日子一晃，已是菩提谷里十里桃花的花开时节。绯色娇嫩的花瓣，借着龙眠湖拂来的微风，肆意的飘荡在整个菩提谷。
靠湖岸一棵开的最热烈的桃树下，一身嫩黄衣衫的少女，正郁闷的努力拧着身上的薄衫，皱起的小脸已初显倾城绝色。拧了良久，还是浑身湿哒哒的，一恼之下，索性也不拧了。甩甩衣袖，少女咬牙又走到岸边，看着波光粼粼一派平和的湖面，闭起潋滟明眸，凝聚气息。蓦然睁开眼，身子便如飞燕般，掠过湖面，眼看着要抵达对岸，她却忽然折身落进湖中。
“啊啊啊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怎么又又又失败了呢！笨死算了我！”不甘的拍打着湖水，激起的水花溅到她略显苍白的小脸上。
就差一点！
恨恨的抹了把脸上的水，她转身游向岸边，准备再来一次。忽然小腿处一阵抽痛，她秀致的眉尖微微蹙起，伸手按了按抽筋的腿肚。许是今日练习的狠了，体力严重透支，她按压了许久，症状依然没有缓解，反而，另一条腿也开始抽筋了。
呜呼哀哉，今日她不会交代在这儿吧？正在她四周扫射寻觅脱身之法时，一抹玄色身影急速掠来。她眼尖瞧见，立时高声呼喊;：“墨染！我在这儿！快点快点，要歇菜了我！”
被唤作墨染的玄衣人加快轻功的速度，拎起她的胳膊，像拎小鸡崽似的将她从冰冷的湖水中捞了上来。
“多谢啦。”少女笑嘻嘻的道，“不过，你怎么来啦？真及时。”
“我不来你就淹死了。”墨染低眸瞟了少女一眼，颇为无奈的道：“阿离，公子今日不在谷里，我一人又要做饭又要劈柴还要照看你，实在分身乏术，你可否安生点？”
“什么叫安生点？”名叫阿离的少女扁扁嘴，不赞同的反驳道：“在龙眠湖上练轻功是师父布置的功课，不然你以为我喜欢这么折腾自己啊。哎，方才你说师父出谷了？出谷干嘛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自是有事要办，大概三四天后回来吧。”墨染轻飘飘稳稳落地：“下来吧。”
“那我们也出谷吧？”阿离兴奋的揽着墨染的脖颈不肯下来，并且还来回摇晃：“反正师父也不在，咱们去谷外的青云镇玩玩吧。”
“不行！被公子知道会受罚的”墨染想也不想的就驳回了她的提议。
“你不说我不说他就不会知道的啦。去嘛去嘛，好墨染，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有好久都没吃到荷香坊的点心了，听说最近他们出了一款玲珑酥，特别特别好吃，咱们去尝尝吧好不好？我请你，好不好嘛。”阿离抱着墨染的脖颈使出吃奶的劲摇，边摇边撒娇，娇滴滴的声音，显得尤其软糯可爱。
墨染被阿离摇晃的几欲呕吐，就在他实在承受不住，准备举手投降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你们在做什么？”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清冽好闻的茶香。
阿离与墨染闻声望去，就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人，那人一袭白衣似夏日里未消融的浮冰，温润而冷冽。他微勾着唇，如画的眉眼淡淡然然的，看不出喜怒。
“公子。”“师父。”两人神情如出一辙的诧异。
你不是说三四天才回来么？阿离冲墨染一阵挤眉弄眼，用眼神无声的询问他。
墨染眨巴眼，无声的回道：我怎么知道？你没瞧见我脸上也写着惊讶二字么？
阿离扁嘴：看来，好不容易出谷玩玩的计划，要泡汤了。。
墨染耸耸肩表示，他对此也无能为力。
被晾在一旁的容锦，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眉来眼去’，唇角微抿，神色浮上一抹冷意。
“阿离，这是怎么了？”
深不可测的眸子落在阿离环抱墨染脖颈的手以及墨染揽着阿离腰身的手上，顿了顿，又转向他们二人。
墨染与阿离同时一震，慌忙放开彼此，双双垂手立在一侧，阿离吓得不敢出声，她身旁的墨染回答道：“回公子，阿离方才在龙眠湖上练轻功时不小心落水了。”
“哦？”容锦转眸，看向阿离，温声问道：“无事吧？”
“回师父话，阿离无事。”阿离吞了吞口水，乖巧的回道。
容锦点头轻笑，抬手手摸了摸她湿润的长发，神情温柔：“嗯，那就快回房吧，换身干爽的衣服，湖水冷，莫要惹了风寒。”
身子不由一颤，阿离克制住后退的本能。不知为何，温润如玉的师父总给她一种蚀骨的阴寒。就比如现在，明明温柔的笑着，她却觉得背脊发凉。
“嗯。”她低低应了声，快步回了房。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花林中，容锦转过头，脸上已无方才的温柔。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擦了擦手，随手丢弃。
“男女有别，以后注意下。”
墨染忙垂首道：“是。”
用完午饭，容锦为检验阿离近日所学，带她来到了谷内的炼魂殿。
炼魂殿取名淬骨炼魂，内设九重关，从阵法机关，到毒药蛊虫，无一不全，是可谓寸寸凶险，步步杀机，乃容锦专门为她所设。
阿离站在殿门口，抬头看着那龙飞凤舞笔力苍劲的暗黑色的字，不由抿紧了唇。
感觉身边人顿住了脚步，容锦侧首望向她，问道：“怎么了？”
阿离摇了摇头，抬步拾级而上。
从小到大，她来这炼魂殿无数次，每一次都是九死一生的历练。久而久之，只要一踏足殿门前黑色石阶，她便觉得毛骨悚然，浑身忍住不的颤栗。
但怕是没用的，无人会帮她，除了她自己。这一点，在她六岁始踏入此地之时，容锦便教会了她。
第一关，九宫八卦阵，没有经过容锦的改进，极是简单，阿离几乎没费功夫便通过了。
第二关，虫蛇鼠蚁。看着满地如水漫过来的东西，阿离皱起了眉。她不是怕，是觉得恶心。撒下随身携带的药粉，那些东西竟毫无反应。阿离扭头看了看阵外的容锦，后者淡淡一笑：“这些小东西身上，我加了点料。”
阿离了然点点头，她就说事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略略思索，她从随身携带的一只绣工精致的包包内翻出一包白色粉末，然后有掏出一个小瓶子，将小瓶子里的液体滴了些在白色粉末上，然后，将白色粉末团成团，往虫蛇不断冒出的地方一丢。那些东西好似着了魔般，疯了似的爬向那团啃噬，然，很快的，那些东西一个个自燃起来，淡色的火苗，从一个窜到另一个，不消片刻，声势浩荡的虫蛇鼠蚁大军化作了一团灰烬。
“磷粉加曼陀罗汁”容锦赞许的点头：“不错，有长进。”
“是师父教的好。”星眸弯如月牙，阿离望着容锦讨好的笑着。
“好了，下一关。”实在不想看她这般笑容，容锦摆摆手，示意她赶紧赶往下一关。
阿离神情讪讪，“是。”
接下来几关一关难似一关，阿离闯的格外辛苦。但终于，她还是挺到了最后一关--箭簇羽林。
这一关，容锦同样进行了改良，半环形墙面布满了射箭的洞孔，几乎算是天罗地网。容锦提醒阿离，箭头淬了毒，只要破了点皮，就能见血封喉。
打量着墙上密密麻麻的洞眼，阿离不禁怀疑，师父就这么相信她，就不怕她一时失手，被射成刺猬。
抑或着，他根本就是不在意她的死活？
不，不会的！阿离用力甩头，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师父将她养大成人，武功诗书，无一不是亲手传教，他是不会害她的！
虽然如此，她却无法忽略，面对她时，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蚀骨寒意。
“你在想什么？”容锦忽然开口，深不可测的黑眸凝着她，洞察人心“阿离是不是不信师父？”
“没有。”长睫飞快的垂下又扬起，阿离扬唇冲他轻笑：“阿离信师父！”
话落，她转身踏进阵内。
容锦看着那抹在箭雨中上下翻飞的纤细身影，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她不是信任他，而是，别无选择。
对着旁人亲昵自然，对着他却总是恭敬疏离，连句真话都不肯和他说，
他倒要看看，自己这个授业恩师兼救命恩人，在她心中到底轻重几何。
指尖弹出一枚细小的银针，一处隐秘角落的箭孔被开启。锋利的箭刃破风而来，穿过阿离的长发，直直的射向容锦。
“师父！”阿离蓦地回首，想都没想的飞身扑了过去，挡在他身前，速度快的令人咂舌。
容锦心头突的一跳，脚下下意识的便要挪动，但已然来不及。
‘噗’是箭头刺入皮肉的声音，下一瞬，一股温热的血喷出，顺着她的背脊流下，一滴滴，滴落在他微冷的手背上。紧接着，她忍不住呛出一口鲜血，淋漓洒在容锦的肩头。
容锦神思微怔下，随即反手抱住了她下滑的纤细身躯。
他原本只想看看，他受伤后她的反应，却没想到，她竟会为他以身挡箭。
“师，师父，您没事吧？”她仰头问道。
箭被她挡下了，他怎么可能会有事？真是愚不可及！垂眸瞧着那双满含焦急与关心的星眸，容锦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无事。”
长袖挥出数枚飞针，将她身后兀自空射的箭阵重新封住。他弯下腰席地而坐，折断长箭，让她平躺在怀中。
阿离皱着眉咳了起来，眼、鼻、耳、口俱流出黑色的血来。箭头淬了毒，划破点皮，都是致命的，何况，她还被穿透了后背。
“我快死了是不是？”她模模糊糊的问道。
容锦扣住她的脉搏，不耐回道：“是，你马上就要死了。顶着一张七窍流血的脸进地府，阎罗王都会被你吓活过来。”
听到容锦骂人简直比日出西方还稀罕，阿离呵呵笑起，连心底那点不甘和疑虑也随之散去。
就算他不想她走出箭阵在箭镞上涂毒又怎样？她的命本来就是他救的，他若想要，她便还给他也无妨。
“师父，谢谢您这么多年的照料，阿离真的很感激您。”
“那么感激的话，就尽你所能的来回报我的恩情吧。”锋利的匕首划破掌心，霎时血流如注。长指捏住她的下巴，容锦淡淡吩咐道：“张嘴。”
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嗅觉也已消失，她的听觉只来得及让她模糊听到容锦让报恩的事，便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师父的大恩大德，阿离今生是报不了了，来世吧，来世阿离给师父做牛做马。”
“做牛做马用不着下辈子，这辈子就可以。”两指粗鲁的捏住她的下颌，微一用力，阿离被迫张开嘴，容锦将手掌靠近她唇边，血似水流便流进她的嘴里。阿离不察，以为是水，也就就着他的手掌喝了起来。
过了片刻，约莫觉得差不多了，容锦移开手掌，从袖中掏出一粒黑漆漆的药丸，直接丢进阿离的嘴里。而后，不再管她，自己兀自扯下一缕布条，缠上受伤的手掌。
躺在容锦怀中等死的阿离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那一刻的降临，反而身上的疼痛渐渐缓解。鼻子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茶香，耳朵听到他平稳而有力的心跳，阿离尝试的睁开眼，惊喜的发现，她能看见了！
“师父，我没死！咝。。好痛！”劫后余生的兴奋让她忘记了，背后还插了半截箭，她伸手忘情的搂住容锦的脖颈，然后，扯动了伤口。
容锦转眸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模样，唇角浮现一丝不自知的笑来。顿了好一阵，他薄唇轻吐两字：“活该！”
“。。。。。”
瞥了眼一脸错愕模样的阿离，容锦敛去笑意，打横将人抱起，大步流星的朝殿门口走去。
阿离抬头，星眸凝在那张清雅如莲，魅冠天下的倾世容颜上，微微发愣。
师父，好像与平时有点不一样了呢。。。感觉，更亲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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