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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池鱼之殃


闻言,容锦眉梢微挑,一双眸子莫测高深的凝向她。

        静了许久,他嘴角噙笑,道:“料的不错,离姑娘果真是冰雪聪明啊。”

        “楼主谬赞了。”阿离轻叩桌面,勾唇淡淡一笑,道:“事实上,我偶然听到了她与楚凌然的对话后猜测到的。”

        “哦?”

        阿离道:“她其实并未直接向楚凌然坦明身份,关于风雨楼她也没有说太多,估计是担心被你安插的其他眼线给探听到,但我想,楚凌然定是也猜到了一二。”

        “焰蝶应是打算叛出风雨楼,未免引来祸端,楼主需早作打算才好。”

        “姑娘善意提醒,在此谢过了。”容锦望着她微颔了下,笑吟吟的续道:“不过,今日离姑娘给了两个较为重要的消息与我,只口头简单道谢未免也太失礼了些,不知姑娘可有何事需要我效劳的?但说无妨。”

        对她来说,自己是物尽其用的风雨楼楼主,不是容锦。这一点,他非常清楚。

        对方如此玲珑剔透善解人意,着实省心省力。

        阿离勾了下唇,道:“正有一事需要麻烦楼主。过几日,我须外出一趟,大约需要五日光景。在此期间,我想楼主帮我瞒住众人耳目。”

        “他人倒好说,楚凌然有些棘手,听说他对你甚是上心,几乎每日都要陪你消磨会儿时光。”容锦似笑非笑的道。

        “但我相信,楼主会有法子解决的。”

        容锦低头笑了笑,拿起茶杯浅淡的抿了口,忽而,窗外爆竹轰鸣。他扭过头看向外面,宫灯若繁星点点,绵延布满整个宫阙,一道道烟火轰鸣而上,点亮夜空,夜风轻拂,送来隐约管弦丝竹之声,听着甚是热闹。

        今夜是除夕之夜,天底下无数人家团团圆圆,热热闹闹的与家人一起守岁。

        菩提谷之时,因为心中芥蒂,他从未与她一起守过岁。想起那时她落寞的神情,以及独自抱膝坐在阶前,怔忡望着庭前落雪的孤伶伶的背影,容锦心中微动,他抿了下唇,转过头来。

        “今日除夕,楼里想必还有很多事等着楼主呢,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罢。”

        想要邀她一起守岁的话到了嘴边,却无法再说出口。梗在喉间,上下不得,滋生了郁气。

        “时候是不早了,告辞。”冷邦邦扔下一句话,他负气拂袖而去。

        阿离没心思管是否真惹怒了他,她敛去脸上的笑意,一身疲惫的站起身来,拖着步子的踱进内间,躺倒在床上,她抱紧双臂,慢慢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星眸微抬,她愣神的望着窗外此起彼伏的烟火,脑子里浮现出菩提谷之时,三人一起围坐暖炉,吃着年夜饭,饭后,墨染会陪着她一起点爆竹,燃烟火。容锦呢,虽总是休息的早,从未陪她守过夜,但次日一早,她枕前总放着包的鼓鼓的压岁荷包。

        可今年,她收不到了。

        门扉被轻轻叩响,门外传来宫人尖细的声音:“姑娘,王上传您过去一同宴饮。”

        从窗外收回的视线里,泛着嗜血的杀意。

        宴饮?好啊,那月光杯里斟满他的血,微微冒着点热,就着满堂的横尸,逼着他饮下。眼前仿佛浮现楚凌然垂死恐惧的神情,阿离心里耐不住的兴奋。

        她立时站起身,刚迈开一步,乱糟糟窜着各种疯狂想法的脑子里,忽而针扎似的疼起,一丝清明破开迷雾。

        不不不,她不能让楚凌然死的这般舒服,他这般欺侮残害容锦,她得让他百倍千倍的偿还,她要让他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然后她再一片一片的刮了他。

        “对不住,今日身感不适,恐扰了王上的兴致,就不过去了,烦请公公代为回禀,明日一早阿离再亲自向王上请罪。”

        “这。。。”宫人似有为难,但想起陛下对这位姑娘的青眼有加,恐得罪了她,便踌躇片刻,领着回复告了退。

        四周复又一片寂静,阿离卸了力,退了一步,悠悠晃晃躺倒回床榻。

        “我好想你,容锦。。。师父,我好想好想你。。。。”

        低低的呜咽声悄然传入其实并未离开的容锦耳中。

        他收敛气息,凝目望向昏然烛火之下,侧躺着蜷缩成一团的人儿,心中泛起细密的疼。当下他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推开门冲进去,将那孤伶伶的人儿紧紧抱入怀中,边轻柔的吻着她的软发,边柔声细语的安抚她,道:别怕,师父在呢,一直都在。

        然而,她只是一枚棋子而已,一枚棋子。。。。

        手指狠狠掐进掌心肉里,容锦薄唇紧紧抿成了一道线。

        夜风倏紧,雪瓣零星而落,继而洋洋洒洒渐落渐紧。

        寒冬腊月的雪夜自是冰冷刺骨的,理智告诉容锦,再呆下去毫无意义,他应该转身离去,回到他风雨楼楼主的暖阁里。

        但脚下却怎么也迈不开步。

        就这样陪着她一同守岁好了,容锦在心底默默的对自己说。反正,他已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陪她守了十一年,也不差这一次了。

        于是,又是一道雕窗,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陪着她又过了一个除夕夜。

        阿离自是不知有个人在除夕之夜,站在窗子底下,陪了她一夜。她只注意到,焰蝶安然无恙。

        留着焰蝶,他是识破了她的离间之计,还是他留着焰蝶另有他用,抑或是,焰蝶本就是他安排在楚凌然身边的一枚弃子?

        不过无妨,他不动,自有人坐不住。

        正月十三,楚凌然便派人来了风雨楼。来人所传达的内容与容锦之前所料相差无几。

        容锦听后只淡淡挑了下眉,没有说话。

        楚凌然派来的,是个小心谨慎的人,纵使心里胆怯惧怕,还是强撑着言道:“楼主倘若应了此份差事,陛下他必有重酬。”

        “哦?什么重酬?说来听听。”容锦靠着椅背,单手支着下巴,颇感兴趣的问道。

        那人咬了咬牙,心想,反正是陛下命让他无论如何也要说服风雨楼楼主,让他接下这个委托的,他许下任何承诺都是为何达成目的,陛下应是不会怪罪他的。遂清了清嗓子,有意有所指的道:“陛下他打算与楼主长期合作,日后的风雨楼不禁有替陛下办事的酬劳,还有江湖武林第一的地位,将来,陛下主天下,您主江湖,双赢互惠,岂不美哉。”

        容锦闻言,轻嗤一笑。楚凌然这饵下的够重的,自以为施了大恩惠,孰不知,这江湖本就是他容锦的。

        眸光变幻数次,容锦斜挑着唇,笑道:“新皇陛下真是大方,不过,我风雨楼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想老实本分的偏安一隅做自己的生意,并不想做什么江湖之主。”

        他话音未落,那人的脸色立时变的难看了许多,嘴嗫嚅着,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便又听到坐上的风雨楼主又说话了。

        他话锋一转,续道:”看在之前与新皇陛下合作不错以及诚意如此之大的份上,烦请回去告知新皇陛下,这个委托我接了。”

        那人一听,顿时松了一口气,顾不得擦满脑门的冷汗,他忙不迭的拱手道:“多谢楼主,我这就回去回禀陛下,告辞。”说完,他快速转身,步履匆匆的朝外走去,好似慢了一分,容锦都会反悔一般。

        眼见人出了厅门,一直站在容锦身后充当护卫的墨染,开口道:“楚凌然比我们想的要急切。”

        “有人暗中撵着他走,他不得不走。”

        墨染皱了下眉:“谁会有如此大的能耐撵着楚凌然?”顿了下,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脸色变了变。

        “你想的没错。”站起身来拂了拂衣折,容锦缓步走了下来。“那人的正是阿离。”

        墨染忙跟着他也走了下来:“阿,阿离,为何要这么做?”

        “楚凌然毕竟是一国之君,她想要为我复仇,单靠她一人之力是不可能成功的,是以,她想到了风雨楼,想利用我来对付楚凌然。再者,当初我之身‘死’,你们四人脱不了干系,她大约也想借着楚凌然之手,除了你们。”

        闻言,墨染苦笑了下。

        容锦微微侧首,眼角余光睨了墨染一眼,扯唇道:“怎么?心里是不是觉得冤枉憋屈的紧?”

        墨染摇头:“公子被她利用都没说什么,我又有何可冤枉憋屈的。”

        容锦眸子眯了眯。

        “。。。。我的意思是,阿离她变得好有心机。”墨染冷汗如雨的牵强解释道。

        容锦鼻子逸出一声轻哼,转头继续前行。

        墨染轻吁一口气,边抬脚跟上他,边劫后余生般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

        出了门,转进九曲回廊,回廊一侧翠竹覆雪,红梅怒展,一侧深潭浮冰,游鱼缓行。容锦停驻脚步,临渊而视。

        “南疆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回公子,都准备好了,毒蛊阎罗已送回南疆,镇南军那边也已安排妥当。”

        容锦闻言点了点头,“放出消息给燕浔,就说南疆毒蛊阎罗知晓失踪多年的无忧公主下落,让乾国那边的人盯着点,别让他出兵早了,搅了阿离的事。”

        “是。”

        “还有。”

        墨染忙竖耳神情严肃认真的听着他接着要说的话,容锦顿了下,目光在两尾亲昵互蹭交缠着游来游去的鱼儿停了一会儿,皱眉沉声道:“把这两尾鱼给我捞上来,今晚我想吃鱼。”

        墨染:“。。。。。。。。”

        “过两日便是上元节了,对吧?”容锦抬眸挑了眼深潭对面你追我赶,打情骂俏的甚是开心的寒竹和白霜,唇角勾出一丝浅弧。

        墨染看着他那笑,总有种不好的感觉,于是小心翼翼的应了个“是。”

        “南疆腹地潮湿炎热,多瘴气蛊虫,为了不让寒竹拖你们仨的后腿,命他明日去老头子那儿学习五日。”

        “。。。。是。”

        容锦又道:“白荼最近甚是辛苦,作为奖励,将大隐寺里的那位请来与她聚一聚吧。”

        这真是遭了池鱼之殃。墨染汗如瀑流,面上僵笑着应下了,心里一边替三位同僚掬了把同情泪,一边小小腹讥了把自家公子的小肚鸡肠。

        翌日,当接到通知的寒竹,霜打的茄子般拖着小包袱一步三回头的与站在山门口送行的白霜,依依惜别之时,一觉睡醒的白荼,一睁开眼便惊悚的发现,自己床上躺着一身僧袍、正用眼睛恶狠狠剜她的某人。

        那厢坑完下属的容锦,在寒风凛冽中,独坐卧雪亭看了大半日的香雪海。直到日暮西垂,楼里内外的红灯笼依次被点亮,他才终于坐不住了,颇为恼恨的拂袖而起。

        “来人!”

        一名隐卫应声出现。

        容锦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抛给隐卫,淡淡道:“想办法把这个给楚凌然吃了。”

        隐卫接过瓷瓶,躬身拜退。

        当晚,华灯初上,正欲邀请阿离出宫游赏的楚凌然,忽然腹痛难忍,连出了数次恭后,最终体力不支瘫倒在龙塌上。召来御医诊治,整个太医院,竟无一人诊出这是何病症,一大帮老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游赏花灯是没办法去了。机灵懂事的小太监忙派人去阿离的殿里支会了一声。因楚凌然是因腹泻无法赴约,为顾及新皇的颜面,小太监只得说新皇另有要事处理。

        阿离本就不愿和楚凌然一同出游,已找好推辞的由头,眼下他先爽约了,倒不用她费神了。

        阿离故作失望的抿了抿唇,低垂着头,长长的眼睫低敛着表示自己甚是理解他,而后神情恹恹的转身回了内室。听到有脚步声离开,她才面无表情的站起身,从后窗出了屋子。

        从琼液房里顺走一坛三十年的玉楼春,阿离提着酒,绕过皇陵守卫,步履沉重的来到容锦的陵墓前。

        蹲下身来,她抬手慢慢摩挲冰冷的墓碑,眼底霎时泛起如血的殷红。

        “我来看你了。”

        她喃喃轻语道,泪水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打湿了青石墓碑。手指停在碑上的容锦二字之上来回摩挲,心口似被万箭戳刺着,疼的她几欲昏厥。

        那容颜倾绝,性情清雅温润的男子,再也不会对她露出无限怜爱的温笑了,他苍白着脸,闭着深不可测的幽眸,躺在面前这座坟茔内,躺在黑暗凄清的墓室里,被啃咬,被腐蚀,化作白骨,化为碾尘。

        曾经,他是那般的惊才绝艳,恍若云端的高阳。而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都怪她!是她的错!她不该出谷,不该结识楚凌然,不该来到帝都,更不该如此废物,让他为了自己一次次受伤,最后武功全失。

        她百死不足惜!

        心底内疚悔恨骤然蔓延,星子般的眼眸被一下子染满血色。阿离抽出随身的软剑,盯着冰冷的剑锋,杀意在心口疯狂滋长。

        她要宰了他们,然后再宰了自己!

        骤然起身,她提着剑面上神情扭曲而疯狂。忽然,一阵疾风掠过,一股熟悉的茶香,在空气里飘散开来,阿离的动作倏地一顿,鼻尖嗅了嗅,是容锦身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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