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才谋士冯道明

宁州柳巷微风徐徐，带着一股草木的清香，正是南江春光无限好。初九坐在柳岸河堤上，捧着小脸百无聊赖的数着玉麒麟的鬃毛。

此时，不远处的石桌上正在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吴启仁手执黑子与那方巾男子对弈，双方各有提子，棋局之上，白子已拿下了半壁江山，吴启仁的活子被围在天元附近，虽然还在顽强抵抗，但败局已是不可逆转。

这时候，方巾男子突然笑道：“兄台开局在北面落子，然后一路向南抢占了天元，想来是打算一鼓作气冲散我的东、西布局，这一手落子果断刚猛，实在是精彩。”

吴启仁撇了撇嘴，他知道男子话中意思无非就是说他有勇无谋，只知道拼杀，结果把自己困死在中间了。南江的文人就喜欢整这些说辞，好显示自己多么的谦虚有礼。

“笑面狐狸。”他暗自腹诽一句，接着虚着一步，提起桌旁的茶壶笑着回道：“老哥谬赞了，我本以为南向白子一盘散沙，应该可以逐一围杀，却不想老哥你技高一筹，竟然早就考虑到了全盘布局，待我黑子深入，你却已经联结东、西两边棋子将我反向包围，断了我的气数，最后再提子定乾坤，如此精妙的布局，冯氏门人果真是此中高手。”

那方巾男子闻言谦逊的笑了笑，见吴启仁要给他斟茶，赶忙举杯相迎，口中说道：“兄台的黑子一路高歌猛进，却是忽略了边星，棋盘之上还需合纵连横才能锁定胜局，此局承让，唉呀……”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乓啷一声，男子手中茶碗掉落在了棋盘之上，吴启仁条件反射似的赶忙放下茶壶伸手擦拭，一时间，棋子纷纷散落到了石桌上，还未分出胜负，棋局却已经被毁了。

男子捧着被烫红的手，望着对面一脸歉意的书生，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又是这招。”旁边观棋的初九见状，顿时鄙夷的将目光转向别处，那眼角处流露出的一丝漠然，仿佛是看淡了红尘尔虞我诈的隐士。

反观吴启仁则是痛心的看着光秃秃的棋盘，无奈的说道：“老哥，你看这……哎，事已至此，我看只能算是和棋了吧？”

这语气听着甚是遗憾，好像他能赢似的。

“你……”方巾男子瞪着眼睛嘴角抽搐了两下，唇边两撇胡子都翘了起来，不过最后还是很有修养的深吸一口气笑道：“无妨，本来就是消遣娱乐，输赢都是小事。在下冯道明，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吴启仁闻言也收起了那副做作的样子，拱手作揖说道：“吴敬亭，渔阳泗同县人。”

“哦？竟是与当朝宰相同乡，泗同县果真人杰地灵啊。”

他这话也不知是恭维还是嘲讽，不过吴启仁权当他是在夸赞自己，谦虚的回道：“比不得冯老哥名门之后，天下谁人不知冯家三帝师的传奇，浩渺九州，有此殊荣者仅冯氏一门尔。”

不知为何，冯道明在听到这句话后脸上却现出一丝黯然，随即摆手苦笑道：“这些都是先辈的荣耀，如今冯氏一门已经不复往昔荣光，作为冯家子孙，实在是惭愧啊。”

吴启仁呵呵一笑并未接话，他举杯饮了一口热茶，眼见边上房舍已经升起了炊烟，早晨一路赶至宁州，途中仅仅吃了几口饼，如今已是感觉腹中空空，该找个地方落脚了。

冯道明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一边收拾着散落在桌上的棋子，一边说道：“今日与老弟相见甚是投缘，二位若是不嫌弃我家寒酸，不如就在寒舍留宿一晚，我自备上水酒，也好与老弟秉烛夜谈。”

初九见他盛情邀约，自然是极开心的。却不想吴启仁竟然婉拒道：“多谢老哥好意，只是我师徒二人初到宁州，想在这城中好好游逛一番长长见识，就不叨扰老哥了。”

冯道明闻听此言，略带惋惜的点了点头，只道了一句：“若是有空便来与我手谈两局，我家就在河堤边上，很好找。”

吴启仁欣然应诺，之后二人又闲聊了一番便告辞离去了。直到他们走出柳巷，初九才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不在那姓冯的家里留宿？我看他人很好啊，挺亲切的。”

吴启仁皱了皱眉，放慢脚步沉声说道：“人家好相处，咱们就可以白占便宜了吗？有些便宜占不得，会引来祸事的。”

见初九瞪着一双大眼睛疑惑的看着他，显然是没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于是吴启仁只好耐心的解释道：“虽说出门在外多结交一些朋友是好事，但也得分清对象的，像他这样的大人物，咱们还是保持一段距离吧，不然容易引祸上身。”

初九似懂非懂的问道：“你是说那姓冯的是个大人物？”

吴启仁停下脚步，用那双璀璨星眸看着少女，认真的说道：“天下谋略，冯氏独占七分，冯道明这人心思深沉，棋局对弈时便可窥一斑，此人应该尽得冯家谋术真传，岂能以小人物视之？”

“可是他瞧着并不像有城府的人啊，你耍无赖的时候，我看他可生气了，真正有城府的人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嘛。”

面对初九这样的提问，吴启仁欣慰的笑了笑，伸手揉着她的脑袋说道：“所谓的城府并非是指喜怒不形于色，而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让人难以捉摸，冯道明当时那气恼的样子不过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而他则是以此作为掩饰，一个人的修养即便再高，如果在气头上时，也很难保持风度，而他瞬间就恢复了平静，可见当时他并没有真正生气，这一切只不过是他做出来给我们看的。”

经他这么一分析，初九霎时间就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既然冯道明的愤怒是伪装出来的，那么他当时所要隐藏的真实想法又是什么？难不成是和愤怒相反的情绪？是高兴，亦或是兴奋？

吴启仁见她默然不语，甩了下衣袖边走边说道：“对于九流百家中人皆不能以常理揣度，冯道明如此，其他人亦是如此，这世上最可怕的人就是那些不动声色的人，因为你不清楚他们在背后会如何算计你，所以看待事情需要明察秋毫，只有抓住了细节才能趋吉避凶。”

初九听着他的话一阵头疼，突然她老气横秋的感慨道：“这样的人生不觉得很累吗？”

吴启仁愣了一下，旋即叹息道：“自然是很累的，但这便是命数，迫于无奈且不可逃避。”

随着他的一声叹息，二人的身影再次汇入车水马龙之中。

柳巷河堤边，冯道明目送吴启仁他们走出巷口之后，他身旁的柳树阴影中便走出了一名黑衣人，仿佛他一直就在这柳树下，与影子融为了一体。

冯道明并未看向那黑衣人，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盯紧那两人，我去一趟刺史府。”

那黑衣人得到指令，复又隐去身形，接着便有一道风划过，两根柳枝似被利刃削断，缓缓落到地上。

冯道明收起棋盘，转身离开了柳岸河堤。

宁州刺史府位于东大街，与它紧挨着的就是艳名远播的花街，因此，刺史府周围也算得上是热闹繁华，府中有两百龙骧军精锐把守，日夜轮换巡逻，这里在整个宁州城可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刺史王贤明，江湖人称‘铁枪王’。王家枪法重在刚猛，出手便要克敌，有一往无前的气势，这也暗合了他的性格，强势、霸道，让人且敬且畏。在《诸子传》中，他的排名是天榜第七，这不仅仅是他武艺高强，更重要的是此人手握大梁军权，龙骧军更是以步战第一的实力称霸九州，因此若论综合战力，他并不比天榜前五的几人逊色多少。

只是塞北冰原一战，王贤明败于高昌之手，虽说其中存在天时地利的因素，可王贤明毕竟是败了，排名也就向后退了一位，而且因为他的失利令大梁朝廷损失惨重，故被下放到了宁州担任刺史，一代名将的光辉似乎就此消沉。

可是了解内幕的人却知道，王贤明来到宁州是因为朝廷将目标转向了江东，塞北燕晋虽然强悍，可想要率大军跨过天堑一般的冰原却并不容易。

而江东这边则不一样，康勤的江东水师曾是大梁唯一的水军，长期在巫江上以剿匪的名义进行练兵，其战斗力可以称得上是巫江霸主，对大梁的沿江州城造成了巨大的威胁，如果宁州被江东军拿下的话，便意味着南江全面失守，这将对如今风雨飘摇中的大梁朝廷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朱瑱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宁州城是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的，而大梁有此能力的将领只能是王贤明。

冯道明来到刺史府的时候，王贤明正坐在案前冥想，这位大梁的顶梁柱鬓角已经发白，脸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憔悴，可是当他睁眼看向冯道明的时候，双目之中仍旧闪烁着熠熠精光。

冯道明走到案前先是躬身行了一礼，恭敬的喊了一声将军，随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说道：“北方传回的密信，高昌斩杀了前去游说的谍子，朝廷的离间计划失败了。”

王贤明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密信看了两眼，沉声说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李光孝最擅长的便是御下之术，这种没有水平的离间计又怎么能够成功。”

“不错，如今北方那边是找不到突破口了，好在冰原积雪未消，塞北军不可能冒着风雪南下，北方暂时无忧……”说到这，他忽然愣了一下，皱眉思索了起来。

王贤明见他神情凝重，疑惑的问道：“先生为何皱眉不语了？”

冯道明闻言，舒展开眉头回道：“无事，只不过想到了先前一场对弈，有了一丝明悟。”

“哦？”王贤明坐直身子笑道：“能让你在棋局上有所感悟，想必对方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吧？”

“嗯，是朵奇葩。”冯道明微笑回答，接着又继续说道：“今日城中来了一队商旅，其中一人似乎是寒烟阁的林盼盼，恐怕江东那边是要有所行动了。”

“哼，寒烟阁。”王贤明冷哼一声，眼中显出杀机，“自从燕子楼的刹那消失之后，弑门便开始活跃了起来，寒烟阁曾隶属于燕子楼，如今归附康勤，她林盼盼想要统领弑门，打算拿我宁州立威，野心不小啊。”

冯道明犹豫了一下，小心提醒道：“将军，弑门擅长暗杀，这林盼盼虽未进入《诸子传》前十，可在地榜当中也算得上是翘楚了，这次潜入宁州城，暗中必然有江东军里应外合，不可不防呀。”

王贤明五指敲击案桌，思虑片刻后说道：“我会让影卫盯住他们，千秋殿的那两个人还在宁州城，他们对林盼盼应该很感兴趣，届时我会制造机会让他们见上一面的。”

冯道明看到王贤明嘴角浮现出的阴冷笑意，暗自擦去手心上的冷汗，继而说道：“还有一件事要向将军禀报。”

“呵呵，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宁州城竟一下子变的如此热闹了，你说吧。”

冯道明朝着门窗位置看了两眼，这才谨慎的压低声音说道：“雏凤似乎已经来到宁州城了。”

王贤明闻听此言顿时瞪大了眼睛，显得异常惊讶，激动的问道：“此事千真万确？”

“我已经派影卫的人去确认了。”冯道明不敢做出肯定的回答，毕竟这件事牵扯太大。

王贤明平复了下情绪，沉吟片刻后说道：“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处理了，记住，宁杀错不放过。”

“是。”冯道明躬身领命正要退下，却听王贤明突然喊住了他又说了一句：“现如今谋士一门人才凋零，冯家出了你这百年一遇的天才，今后冯氏定能重回巅峰，过两日陛下要召我回京议事，到时我会向陛下举荐你的。”

冯道明闻言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多谢将军美言。”接着便缓缓退了出去。

走出刺史府后，冯道明深吸一口气，看着夕阳余晖下的街道幽幽自语：“南江的水太深了，如今风云际会，下有潜龙上有浮鱼，老将军怕是罩不住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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