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破城
阳光满屋，寒意不减。
换好厚重的嫁衣，钟褚灵被领进主殿，在下人全程陪同提醒下，跟禾庆希文行了大礼。
让她意外的是，黎古的礼制跟越竞并无二致，她记得与墨夷旻禛大婚那天，也是猛磕了一顿头，大礼行完，她几乎无法站起来，相比今天，她庆幸黎古建国不久，没几个祖宗牌位要一一行礼。
她带着盖头，跪了半天，视线不好，被门槛多次绊到，差点摔倒，折腾半天，疲惫不堪，终于结束了，又被要求硬生生坐着等禾庆希文来掀盖头，实在苦不堪言。
不知过了多久，下人进来掌灯，她才知道天已黑了，下人笑咪咪跟她说禾庆希文被群臣缠住吃酒，脱不开身，让她不要着急。
等人走后，她从怀里拿出匕首，看来今天是能躲过这一劫了，喝到这时候，一定会烂醉如泥的回来。
忽然，屋外闹哄哄，有个尖锐的声音朝这边大喊“王后快跑！”
褚灵不知发生了什么，正要跑去开门瞧，就听人道：“人就在里面！”
眼见外面的人就要破门而入，她张望四周无处可藏，只好退回原处，重新盖上盖头，将匕首藏在阔袖里，心道：不知是哪里的歹人，果真要命丧如此，便跟他拼了，杀死一个算一个！
门被推开，血腥味扑鼻而来，褚灵忍住不适，在阔袖中紧紧捏住匕首，只等一个时机，便可毫不迟疑地将匕首刺进敌人的胸膛。
那人把门关上，褚灵疑惑，只见他一步一步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接着便看到他伸进盖头内的玉如意。
他，是要掀盖头？
盖头被掀开的一瞬，褚灵手中的匕首也一瞬间刺了出去，那人没料到她会有这一手，幸好身体反应敏捷，抓住她的手腕一用力，匕首哐当落地，顺手一带，她整个人都跌入他的怀中。
“离别数日，涨了不少本事。让你用它防身，可不是来行刺寡人的。”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太多情绪在她脑中迸发，都唯恐落后，你争我赶，然而终究没能爆发，一切归于平静。
“你还来做什么？”
能在这里见到他，之前萦绕自己心中的疑点也就不难解释了。
一个佯装战败的国君，赔了他的妃子，只为将黎古端了，她对他的野心，至此才算有了个清晰的认知，她，无疑又被他利用了。
墨夷旻禛没打算回答，走到桌边倒了杯酒递给她，“掀了盖头，再喝了合卺酒，大礼既成。”
“我们已经没关系了，君上要喝，找别人去喝吧。”褚灵别过脸，后退几步，打定主意忤逆他。
“怎么，不肯赏脸？”他半玩笑半威胁地靠近。
褚灵抬头看着他，讥讽一笑，道：“君上若非要喝这杯酒，得先去问过大王，我如今已是黎古王后，君上枉顾礼法，不在乎闲言碎语，我却不能。”
话音刚落，他脸上那种戏谑的笑容果然像坠入河面的雨水，无处可寻，她看着他眼中的愤怒，感到一种大快人心的乐趣。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酒一饮而尽，抓过她的肩来，就死死吻住她，将酒渡给她。
忍着肩上的疼痛，待他离开，她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力道之大，连他都吃了一惊。
“墨夷旻禛，我们之间的交易，到此结束。我不会再受你摆布，希望你言而有信。”
愣了半晌，他几乎没注意她的直呼其名，心像被人粗暴地往地上一掷，闷闷地疼起来，他找不到原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刚才宣布此生与他无关。
不会的，他只不过是在利用她，一个玩物一个傀儡罢了，离开便离开，有什么大不了。
哼！她一介傀儡，也配跟他谈条件？
回过神来，人已经往屋外走，他疾走两步正要拉住她准备开门的手，一股鲜血便喷洒在门上，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连着一声的惨叫声，两人都是一愣。
旻禛抢先一步开门走出去，将身后的她牢牢挡住。
褚灵在他的掩护之下，折返回去捡匕首，缩在一旁，准备两边动起手来，趁乱逃走。
她打眼一瞧，那站在院中跟墨夷旻禛对峙之人竟有些眼熟，难道不是黎古的人？
墨夷旻禛坦然迎上去，镇静道：“冯将军此番对自己人痛下杀手，是奉命行事还是自作主张？”
“自然是老夫自作主张。”
“冯将军难道不怕军法处置？”
“自然怕，可跟国家比起来，区区军法，老夫承受得住。”
“老将军，莫不是年纪大了糊涂了，这话从何说起？”
“墨夷旻禛，你不必在老夫面前装了。越竞与离伏两国关系并不亲密，你大费周章，劳师远征，岂肯无功而返？假借平乱之名，前来接应，便如虎入羊群，机关算尽，终于长驱而入，取黎古之地，而诸国不责，可谓名利双收。可你的野心，又岂肯止步于此，今日之黎古，便是明日之离伏！所以，为国家思虑，老夫不能不杀了你！”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的，他早知道瞒不过他，却未料到，他敢半路刺杀。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寡人敢站在这里，将军何以认为没有应对之策？”
冯渠听了，哈哈大笑，道：“墨夷旻禛，别再摆空城计了！按计划，你应该几天后才到这里，可你为了你的王妃，怕她真嫁给禾庆希文，自乱计划，不等接应，私自引兵到此，到了王宫也不问战事，一路往后宫奔走，目的再明显不过了。你若不如此着急，我也还寻不着这么好的机会。”他冲屋内喊道：“娘娘，别来无恙！”
褚灵这才从屋内走出来，假笑道：“拜老将军所赐，此刻是要有恙了。”
旻禛将她护在身后，从腰间拔出利剑，森冷道：“看来是免不了这一战了。”
转过头对褚灵，小声道：“你找机会逃走。”
“我……”她倒是想，这天罗地网的，也要有那本事啊。
此时，人已围上来，冯渠道：“娘娘，对不住了，老夫会将你们葬在一起的。”
“呵，那便多谢了。”旻禛皮笑肉不笑道。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双方已交手，兵戎相见，都带着不留活口的气势，她拿着匕首，毫无用武之地，好在旻禛将她护着，不过这样一来，他便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墨夷旻禛在冯渠眼里，从来都是乳臭未干的无名小子，不过靠着阴谋诡计步步为营，却不料他身手如此不凡，眼见士兵接二连三倒下，低估了他，后悔没叫弓箭手同来，在旻禛疲于对付之时，抽刀直指钟褚灵，吓得她惊呼一声，闪身躲让。
冯渠本也不想伤她，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已，等他杀了墨夷旻禛，她还掀得起什么风浪，自生自灭不过是迟早的事，他可不想落得个斩杀一介弱女子之恶名。
果然，墨夷旻禛立刻扑过来护着，跟他交手之际，被身后的士兵伤了手臂，鲜血直流。
眼见冯渠占了上风便对墨夷旻禛斩尽杀绝，那仅剩的两三个士兵还在寻找时机，像面对比自己强大的猎物而不断试探的猎犬，宫外人声也越来越近，想是冯渠的援军到了，没有多少时间让她思考犹豫了。
顾不了这么多了，她抓起一把碎土往冯渠脸上一扔，几个人愣了愣，旻禛向她投去一道嫌弃的目光。
在她这小花招的帮衬下，旻禛趁冯渠不备，驱离反扑上来的几个士兵，跟褚灵一道飞身逃离。
“这边！”褚灵扶了墨夷旻跳进一条昏暗的小道。
墨夷旻禛手臂还流着血，褚灵用匕首在自己的长裙上划下布条为他简单捆扎了一下，就披头撞见拿了火把四处搜索的士兵。
方才情况紧急，只顾逃走，并不认路，此刻，就着四处闪动的火花，褚灵看见前宫墙里被风吹起在半空翻飞的经幡，认出是太庙，只要越过太庙背后的高墙，便可隐蔽在深山中。
“墙外便是山林，可从那儿去。”褚灵道，回头看时，发现墨夷旻禛脸色煞白，整个人也有气无力的，用力扶了他，慌道：“你怎么了？”
他穿了盔甲，只是手臂上的剑伤，远不至如此。
“这、这剑有毒。”旻禛咬了咬牙费力道。
“有毒！这个冯渠……”
她本想骂冯渠毒辣，但想想，是他先图谋离伏在先，人家能不找他拼命？出此下策，也实属无奈，这若被盛凌光知道了，是会被看做谋反的，其罪当诛。
可是，这乱世，国与国争端和战争之正义，本就不是简单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
钟褚烟对她说，后宫本就是你死我活的觊觎。这话放在列国之间，又何尝不是？
突然间，她明白一个道理：只要欲望不枯竭，便会为有限的资源一直争夺下去。游戏一旦开始，主动挑衅也罢，身不由己也罢，在未分出胜负之前，谁都不会轻易止戈。没有人会乖乖等死，除非，他还没意识到危险。
显然，墨夷旻禛是游戏中的主动方，日日夜夜，枕戈待旦，伺机而动，想必等这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不知为什么，褚灵不相信他会死，即使在这种境遇下，她依然这样觉得。
她不该同情他！
墨夷旻禛仿佛看透她，道：“你走吧，可是，你要记住，这是你这一生唯一能离开的机会。”
褚灵僵硬地站起身，鬼使神差地点点头，他说得很有道理，不是吗？
不带上他，她有八成的机会活着离开，从此之后，闲云野鹤，天高地远，可以任她遨游，不用再跟人争来夺去，不用再被利用，不必违心成全，不必再去牺牲，一切在被搅得昏天暗地之后，终于可以回到正轨！
墨夷旻禛捂着伤口，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泛着一股凶狠的光。
她慢慢转身，回头跟他说保重，他将一颗药丸塞进嘴里，没有做声，看着她的背影，满脑子都在计划如何残忍地诛杀钟氏一族。
可刚跑出三四步，她蓦然停下，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双肩一垂，似是在叹气。
忽然，她转身，朝他垂头丧气地走回来，还在某个黑暗的角落瞪了他一眼。
紧握着剑柄的手，这才慢慢放松，呼吸平顺不少，心在这危机时刻竟也快乐地跳着。
“机会只有一次。”他提醒。
褚灵搀他起来，平静道：“走吧。”
墨夷旻禛满意地点点头，脱了身上的盔甲，便觉轻盈不少，“从这边。”
“可是……”可是太庙后面才是最近的出口。
“冯渠的人早就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了，外面定有人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唯有一处是尚将军的人把守，先从那里出去，万一冯渠的人追来，可从崖边的深潭逃走。”
“那深潭十分危险，万一……”
他想起一年前，她为了悔婚，投凤凰河，奄奄一息地被捞上来的情景，道：“有寡人在，别怕。”
搂了她的腰，飞身而起，直奔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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