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尖刺

隔日，林九歌联系了高晋，被告知详细报告大约在下周就能到手。林九歌和肖绰昨天一起吃过午餐以后便各回各家，肖绰并没有再联系他。

        再见将近两周，林九歌对肖绰时隔两年还能保持对自己相对的平心静气感到好奇——肖绰究竟是气量大还是出于其他目的，才能做出如此姿态？

        “搞不懂。”林九歌窝在沙发上嘀咕道，他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里正在播报的关于新内阁的新闻，“冬瓜，到爸爸这来。”

        冬瓜是林九歌在家楼下捡回来的一只狸花猫，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捡回家时它就生得圆润，四条腿也不长，整体形象犹如四根筷子撑起的冬瓜。

        冬瓜此刻揣着前爪窝在沙发的另一侧，在听到林九歌的叫唤以后，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踱步到林九歌身边，而后又重重地趴在了林九歌胸口。

        林九歌只觉得呼吸困难，抱怨道：“操，你真该减肥了。”

        冬瓜纹丝不动，只是鄙夷地眯起双眼盯着林九歌。林九歌伸手勾起手机，打算给冬瓜订购一批蛋白质含量更高的猫粮，以帮助它减肥。

        “你要是个男人就好了。”林九歌忽然把冬瓜抱起来，仔细地看了看，“算了，你要是个男人估计也是个油腻秃顶的中年大叔。”

        “喵。”冬瓜象征性地叫了一声，它的嗓音有些低沉。

        “嗯，是大叔无疑了。”林九歌翻了个白眼，将冬瓜放回沙发上。

        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个没头没尾的想法？林九歌摇摇头，兴许是因为自肖绰以后，自己没有再找过床伴，算起来也有快两年了。

        话说回来，即使林九歌现在对于肖绰抱有敌意，他也不得不承认肖绰作为一个床伴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存在，这一点不仅仅限于身材，更多的是在亲热时肖绰待他的温柔和体贴。人到底是回不去的，试过肖绰以后，林九歌很难再对其他人提起兴趣，虽然他对外还是保持着那副轻佻样，对厅里背后的议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肖绰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却又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变得富有进攻性，却采用迂回婉转的战术。林九歌宁愿肖绰揍他一拳，也要比现在好受多了，至少这样可以证明肖绰对他抱有怨恨，而不是现在反过来叫林九歌觉得亏欠肖绰，于心不忍。

        “烦死了。”林九歌撒气似地将遥控器往桌上一扔，发出的声响又引来了冬瓜鄙视的眼神。

        ——

        林九歌今天到达警政厅以后，先是让刘歆竹联系国会议事堂管理局，以拿到修缮工程相关的文件，而后便去见了付左懿，程焘此刻也在长官室。

        “付长官，部长。”林九歌简短地向二人打了招呼，“我把新的发现和你们跟进一下。”

        林九歌等待了几秒，便将昨天的一番推理如实地说了出来。付左懿和程焘听完林九歌的叙述，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皆是颇感意外。

        “所以我想拜托部长，请反恐局给予必要的协助。”林九歌总结道。

        “这个事情你直接去和反恐局沟通不就好了，”程焘回应道，他没有与林九歌对视，“有什么困难吗？”

        林九歌心里翻了个白眼，他知道程焘并不如付左懿那样待见自己，所以偶尔逮到个机会便会不痛不痒地为难一下。不过事关重大，林九歌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结构上重调处和反恐局虽然属于平级部门，但是警衔上秦局比我高两级，我没法使唤人家帮我做事，可部长您就不一样了。”

        程焘得了林九歌的奉承，接话道：“你和秦旭的过节别以为我不知道，小林啊，我再劝你一次，做人不要太张扬。”

        “是，”林九歌连忙点头，“部长说的是。”

        “说教就先省省吧，”付左懿对程焘说，“这件事上头盯得紧，老程你关照一声，让反恐局好好配合。”

        “给付长官添麻烦了，”林九歌乖巧地说，“内政大臣那头还得您通个气。”

        付左懿不可置否地道：“这是自然，也得和首相说一声。”

        “首相那边的话，”林九歌早已想好应对说辞，“眼下还没有确切的线索，他老人家还有别的事情要忙，要不就先慢点说吧。”

        “行，”付左懿点点头，“这样更周到些。”

        刚回到重调处综合办公室，林九歌就被刘歆竹给截了下来。

        “你可真是会派任务，”刘歆竹把一沓厚重的材料扔给林九歌，“我问你，议事堂管理局就在议事堂办公这件事你是真不知道吗？”

        “诶？”林九歌被问得愣住。

        “无语。”刘歆竹随手抽来一张椅子坐下，解释道，“管理局大多数人员在那天也不幸遇难了，好在这份材料四个月前就已经上传到内阁府数据库里头了，不过涉及到安保原因，文件路径来自于内政部。话说回来，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结合高老师的现场物证报告，有些地方让我在意。”林九歌解释道，“我现在怀疑，维修工程可能另有蹊跷。”

        “哈？”

        “先不和你啰嗦了，我得抓紧时间把这份材料看完。”林九歌抱着尚有余温的纸张，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一会儿看见肖绰让他到我办公室来。”

        这份从内阁府数据库里下载的文件详细记录着议事堂修缮工程的全部，林九歌花了大约一小时才粗略地看完。内容包括国会最初关于是否进行修缮和修缮预算的辩论文稿，议事堂各层的平面图，以及最关键的承接维修工程的企业。

        “泰坦能源……？”林九歌打开搜索引擎——他对商界并不熟悉，但似乎又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企业。他很快找到了该公司的官方网站，只见在首页上写着如下信息。

        【泰坦能源……泰坦集团子公司，成立于……】

        原来是泰坦集团的子公司，怪不得如此耳熟。泰坦集团是成立于二十年前赫赫有名的财团，最早是做银矿开采发家，后来随着资本的积累，很快便发展成一家涵盖数个行业的垄断实体。

        林九歌记得在他小时候，时任内阁多名阁僚被曝出收取泰坦集团政治资金的丑闻，一度震惊朝野，此后泰坦集团行事便收敛许多，以至于林九歌一时之间没有将泰坦能源与之联系起来。

        到底是百足之虫，显然泰坦集团这些年来采取的是隐身幕后、由子公司发展业务的做法。再者，泰坦能源能承接到国会议事堂的维修工作，想必集团上层依旧与内阁关系密切。这倒是让林九歌犯难起来，他闭上双眼开始思考起来：如果贸然前往进行调查，或许会就此得罪集团高层，更有可能走漏风声。

        “想什么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来了啊，”林九歌睁开双眼，示意肖绰坐下，“泰坦集团你知道吗？”

        “什么？”

        “完蛋，连你都不知道。”林九歌叹了口气，将文件递给肖绰，“我还想着你或许有点关系可以派上用场。”

        “我倒不是不知道，只是突然提及有些奇怪罢了。”肖绰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内容，“我记得当年老爹提前退休以后，集团尝试过请他做安保主管，只不过他没答应。你问有没有关系是什么意思？”

        “我想着直接去查可能不妥，”林九歌指了指肖绰手里的文件，“你应该注意到了这份文件里的施工方案看上去并无不妥，但是我觉得可能有猫腻。”

        “你是想去偷原方案吗？”肖绰直接说出了林九歌的想法。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肖绰，”林九歌辩解道，“要不是为了查案，我会干这勾当吗？”

        “怎么不会，”肖绰撇了撇嘴，接着说，“你要真想试试看的话，我们就一起行动，我可以帮你打个掩护。不过——”

        “怎么说？”

        “我还是倾向于等高老师的第二份报告。”肖绰分析道，“说不定会有新的线索，而且说句实话，如果泰坦能源真的在施工上动了手脚，那原方案图必然是绝密文件，就凭我们俩私自行动是肯定找不到的。”

        “倒也是，”林九歌挠挠眉毛，他承认肖绰说得在理，“那就听你的嘛！”

        肖绰闻言似是怔住了，林九歌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后半句话很自然地用了撒娇的口吻。

        “我是说，咳——”林九歌假意清嗓子，同时视线避开肖绰，“肖次长看问题更加全面。”

        肖绰没有接话，视线也随之从林九歌的身上移开。林九歌见状一掌拍在办公桌上，倒是把肖绰直接吓得一哆嗦。

        “说说你的收获吧，”林九歌面带微笑，语气却很冰冷，“你父亲的老部下愿意帮忙吗？”

        “他说有信息会联系我，不过要我别抱太大期望。”肖绰自知失态，为了避免尴尬他接着道，“高老师的报告什么时候可以拿到？”

        “他说是这周，”林九歌如实说道，“我到时候会去一趟科警所。”

        “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林九歌拒绝得很干脆，“分头行动更有效率。”

        肖绰歪着头，一字一句地诘问道：“林处就这么讨厌我吗？”

        “肖绰！”林九歌恶狠狠地念着，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低声道，“对不起我也说了，大道理我也讲了，你到底想怎样，老是摆出这副姿态有意思吗？”

        肖绰无端被林九歌一喝，也很是不服，生硬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那你什么意思？”林九歌的火气愈发大了，“分头调查有什么问题吗？这和我讨厌还是喜欢你有关系吗？简直莫名其妙。”

        肖绰没有再接话，两人就这样保持了几分钟的沉默，林九歌期间坐回到办公桌后，双手抱胸生着闷气。末了，肖绰起身走向门口，正当林九歌以为肖绰准备开门离去时，肖绰停下了脚步。

        肖绰侧过身，眼眸低垂，他的脸庞在办公室冷光灯的衬托下平添了几分忧郁。

        “上周你问我到底喜欢你什么，其实我有答案了。”

        闻听此话，林九歌方才的怒火竟是莫名消散了大半，他沉默片刻调整情绪，而后语气平缓地道：“你说吧。”

        “等时候到了我再告诉你吧，”肖绰露出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可是林九歌看得并不真切，“这两天我会待在公署，回见。”

        ——

        重调处全员这两天都感受到了处长林九歌周身散发着一种可怕的气场，他已经连续两天在全体会议上叼着烟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汇报警员，会后也直接离场，仿佛他只是一个外人。林九歌的异常如此显眼，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肖绰这两天都没有出现在警政厅。

        “老大，”刘歆竹在今天散会以后，终于忍不住跟着林九歌回到了他的办公室，“这都是第三天了，你怎么了？”

        “哈？”林九歌用指尖捏着烟，“什么怎么了？”

        “我说——”刘歆竹双手抱胸，“你这两天像丢了魂一样的是怎么了？失恋了还是有孩子了，说出来大家帮你想办法。”

        “呸！”林九歌抬起胳膊，假意要打刘歆竹，“我只是在想案子罢了。”

        “是吗？”刘歆竹眯起眼，盯着林九歌。

        因为老情人提起了自己一直很想知道答案的话题，结果话说到一半对方就走掉还连着两天没有联系也不出现，林九歌丝毫没有因此窝火。

        丝毫没有！

        “不然还能想什么？”林九歌又重新抽起烟，“我可还想借着这案子往上爬呢，当然得用心去查了。”

        “开始了开始了，升官发财死老婆。”刘歆竹嫌弃地说道，“你们男人是不是就这点追求？”

        “你这是在骂我还是在骂你老公？话说清楚，我一没有老婆，二也没那么坏心眼。”林九歌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掏出自己的钱包，“话说回来，高老师今天会送报告给我，你帮我到街对面的甜品店买一盒大福。”

        没等刘歆竹继续追问，林九歌便先发制人地将后者推出了办公室，他没有理睬刘歆竹隔着门的抱怨，平静地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掐灭。

        “混蛋肖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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