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陈英发现自从她开始学识字后,严昱安真就每天给她布置课业。最近她屋里蜡烛耗用得也多了,还有她的手腕也酸了,手指也疼了,心里也不免打起退堂鼓。
碍于姑姑对她学识字的事格外上心,每天都要问上一问。她只不过试探性地吐了下苦水,结果反被姑姑一顿批评数落,之后便只得老老实实,一日不辍地学识字。
这样的日子闲适又安定,入冬后的大多时光陈英更是在书房度过,只因书房中炭火烧得比她自己屋里旺,简直温暖如春,倘若在书房哪个旮旯角落藏个鸡蛋,估计都能孵出小鸡来吧。
她一边写着字,一边胡乱想着,不一会儿便犯困打起盹。
再睁眼,发觉四周光线暗淡,入眼的黄花梨桌面上被烛火映出一片暖融橘黄光泽,推案而起时,忽然发觉身上披着件云灰色大氅,柔软的大氅散发清苦草药味,亦如它的主人般,不静不喧,妥帖温厚得叫人身心舒展。
暖炉里不知用的什么炭,一点烟熏味儿都没有,混着满室清雅淡香,叫人如沐春风,通体畅快。
摸了下发热的脸颊,才意识到睡了很久,她紧了紧大氅领口,忽地转头看见纱罩灯下坐着一个人。
暖黄色烛光落在他半边清瘦脸庞上,勾勒出鼻梁英挺的侧影。
他正垂眸看书,浓眉微拧,眼神疏淡,泛白的薄唇抿成一线,不言不语时,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冽气息。
许是有所感,严昱安也抬眸看向她,牵唇一笑,刹那间宛若冰消雪释,柳暖花春。
他的声音轻缓沉磁,隐有几分笑意,“你若再不醒,怕是晚饭也不用摆了。”
说着他便合上书,起身去吩咐屋外传膳,然后又从博古架上取出个螺钿八宝花边方盒,摆在陈英面前,“打开看看。”
打开盒盖,看清里面的东西,陈英不由睁大眼睛,悄悄咽了下口水,“这么多蜜饯,一定很贵的吧?”
“不贵。”
严昱安随口应着,忽然想看她嘴角弯起小梨涡的模样,于是一眼不错看向她,语调越发轻缓,“这些都是给你的。”
陈英啊地惊呼一声,她从未见过这么多蜜饯梅子,更别说拥有这满当当的一整盒。
她记得有一年云州城大雪封路,那蜜饯梅子卖得极贵。当时阿爹带着她去买蜜饯,刚问完价钱,阿爹表情就很古怪,可她不懂,只会缠着阿爹快买,回去后阿兄才告诉她,那小小一包蜜饯梅子足足抵得阿爹半月饷银。
这么贵重的东西,叫她怎么敢收下。
可它就这么摆在眼前,诱惑实在太大。她缩着脖子,小心问了严昱安,“我可以拿什么来交换么?”
小姑娘刚睡醒,圆圆的脸蛋上还有压红痕迹,那么硬的书案也能睡得如此香甜,此刻乌亮的眼眸映照烛光,莹润得水汪汪,小圆脸微仰的模样娇柔又乖巧。
严昱安低眉看了她一眼,转开视线,什么也没说。
收起蜜饯盒,他又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递到她面前,“这套拳法练成,那盒蜜饯归你。”
像是受到蛊惑般,陈英下意识点头,接过书开始认真翻看。
这是一本泛黄的旧书,纸页有些磨损毛边,像是被人翻阅过无数次。她悄悄抬眼看向他,见他正若有所思望着自己,便忍不住问,“这里好些字我不认识,可是要等我先学会识字再练么?”
“不必,识字可以慢慢学,练武我会教你。”少年淡声道。
严昱安体弱多病,习武是不大可能的。但此刻他说会教她练武,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反倒隐隐有些欢喜。
她抱着那本泛黄的武功秘籍,有些跃跃欲试,圆溜溜的大眼睛时不时瞥向博古架上的蜜饯盒,满怀憧憬和雀跃,就连晚膳都不自觉多吃半碗米饭。
果然等她回到自己院里,躺在床上竟又积食睡不着了。于是又坐起来翻看那本拳法书,熬得眼皮实在抬不起,才终于吹灯睡下。
一早醒来,发觉屋外白光亮得有些刺眼,这才知昨夜下了场雪。
料想今日定是练不成武了,心底不禁泛起一阵失落,有些闷闷不乐。
陈英一手托腮,一边呵欠连连地拿线团逗弄小橘猫,小橘猫挺着圆鼓鼓的雪白肚皮不停蹬腿抬爪跳着扑向线团,乐此不疲。
这时春桃走过来,给小橘猫喂食,忽地转头含笑看向陈英,“方才康平吩咐小厮去院里扫雪,应该是给姑娘预备练武场地。奴婢怕姑娘受冻,已经备好手炉用厚毯裹着,定跑不掉一丝热气。”
“快,将我那套练武服取来。”
小姑娘霍然起身,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还没等春桃应声,就率先跑去雕花木屏风后头更衣。
不远处,秋雁手里针线活儿忽地一停,抬头不动声色地看了春桃一眼。
自打搬进世子院,春桃就有些不同,从前叫她伺候英姑娘,总要推三阻四发牢骚,如今反倒换了个芯子似的,总是眼巴巴往英姑娘跟前凑。
起先倒是没瞧出,只最近但凡跟姑娘去世子爷跟前的差事,她倒比姑娘还积极,动的什么心思,稍作细想便知一二。
不过想在世子爷跟前露脸,怕不是那么容易。
任凭春桃每回都跟去,也照样进不得书房半步,府中上下谁人不知世子院规矩。可这回听说世子爷要在院里教姑娘练武,春桃定是不会放过这个露脸机会。
至于她有没有这个造化,那就不得知。
横竖也碍不着自己,又念着二人多年情谊,秋雁也不点破,只寻个机会话里有话提醒她一句,“夫人最是看重世子爷,如今世子爷一心备考科举,旁的事情万不能碍着世子爷的仕途。”
等到小厮过来请陈英去练武场地,春桃抱着手炉又一同跟去。
地上积雪已经被扫清过,露出湿漉漉的灰黑色地砖,院中有株腊梅,细小的鹅黄色花瓣清透莹润,在冬日清寒的空气里散发着沁凉幽香。
这时,书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严昱安走了出来。他身高腿长,原本清瘦的身子穿着厚重的绒衣,竟丝毫不显臃肿。
他朝陈英走过,雪青色绒衣袖口被束带收紧,银线镶边的白茶色腰带上悬着一枚青玉玉佩,衬得他整个人恬淡雅逸又清冷矜贵,像是茫茫雪谷中走出的少年仙官,不沾半点物欲尘俗。
陈英一时看呆了,四周仿佛一刹那褪尽颜色,唯独眼前翩翩少年,长身玉立,眉目如画。
面对严昱安投来的目光,她不自觉地往后瑟缩了下。
春桃是个好热闹的,见小姑娘怯生生的,忍不住将她往前推了一把,一边故意大声打趣说,“姑娘今日这是怎地了?不是一大早就盼着要来见世子爷么。”
边说着,眼神不住地往言昱安面上悄悄掠过。
严昱安皱着眉,漠然扫了眼春桃,也不说话,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向来勋贵门第都极讲究尊卑规矩,武安侯虽说是武将,但历代当家主母无一不是出自簪缨世家的闺秀,执掌中匮,管束奴仆,从来挑不出个疏漏。
小姑娘年纪尚小,性子又绵软,看这情形平日没少被底下人轻视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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