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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那正是当初在书画斋看中的湖笔,她打算送给言昱安做生辰礼,结果弄丢钱袋没能买成。为此她还郁闷了好一阵子,没曾想今日会陡然出现在眼前。

        更巧合的是,这支青玉湖笔兜来转去,竟还是送到言昱安手中。

        只不过,不是由她送罢了。

        陈英心里莫名有些失落,但面上依旧平静得很,看着言昱安起身接过锦盒,朝江锦舒微微颔首,轻声道了句“多谢表妹。”江锦舒眉眼带笑,微微侧身福了福。

        老太太瞧着这对表兄妹亲近有礼,面上虽不显,心里倒是十分赞许。她望向言昱安,眉间舒展,笑着说,“你表妹给你送了见面礼,你不如用这支笔替她绘副画像,也权当是回礼了。”

        言昱安颔首应了声是,便将锦盒交给平康,又低声吩咐了几句。

        见平康退出门去,老太太转而看向江锦舒,拉着她的手一面笑着说,“待会儿你表哥绘画,哪儿不满意你只管叫他重画,料他也不敢不听。”顿了顿,视线又扫了屋子里的人一圈,扶了扶额,“我也乏了,你们也都自去忙吧。”

        众人应声,纷纷起身告退。

        陈英知情识趣,自然看得出,老太太有意给言昱安和江锦舒制造相处的机会。便权当自己是个隐形人,福了福身便悄悄出了福寿堂。

        走了没多远,便瞥见不远处凉亭里已摆上桌案,平康正在摆放笔墨纸砚,脚下步子不觉一滞。

        秋雁忙也跟着停住,顺着她视线望去,下意识问了句,“姑娘,可要过去瞧瞧?”

        陈英正要摇头,身后就传来一阵娇软的少女声音。

        “你怎么走得那么快?待会儿表哥要给我画像,你陪我一起可好?”江锦舒半是嗔怪笑着,上前不由分说挽起陈英的胳膊。

        陈英还未说话,一道温润的男声便替她应下了,“阿英,过来帮我研墨吧。”

        言昱安缓步走过来,垂眸看向陈英,两人视线相碰。陈英呆了呆,她下意识嗯了声,就被江锦舒牵着手一同朝凉亭方向走去。

        江锦舒手持一面团扇,俏生生地立在一株盛开的海棠花树下。明艳的鹅蛋脸上,笑靥如花,正朝着凉亭中二人看去。

        陈英也回望过去,抿唇一笑,垂下双眸,小心翼翼开始研墨。

        从前她跟言昱安学识字,没少给他研墨。只是那时她手上没有分寸,弄断了好些上等的松烟墨,言昱安总是温柔地看着她道一声无妨,而一旁的平康却心疼得捶着胸口,一边念叨说,那松烟墨要经过三冬四夏,烧筛熔捣炼一道道复杂工序方能制成,一两松烟墨,半锭雪花银。

        也不知被她糟蹋多少,陈英总算是学会研墨。只是后来言昱安进了太学,她便再也没有研过墨。可是尽管她给他研过那么多回墨,可他却是从未给她画过像。

        正这番想着,便觉得手腕一滞,掌中的松烟墨折成两段。

        “还是让平康研墨吧,我,我……”

        陈英蜷起手指,搓了搓指尖沾上的墨迹,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又强装镇定地解释说,“我许久不研墨,手已经生疏了。”

        言昱安只静静地审视她,也不说话,她在那专注的眼神下,神情越发不自在,鼓足勇气开口,“我就不打扰世子哥哥作画了。”

        原就是老太太要撮合他们的意思,她实在没必要呆在这里碍眼。她朝言昱安曲了曲膝,正打算离开就听见他开了口。

        “生疏了?”

        言昱安唇角微勾,轻缓吐出这几个字,提起笔,抬眸瞥了眼不远处的江锦舒,忽然视线一转,眸光微沉地盯着陈英,“你与那林砚青只见过两面,为何要这般草率地应下亲事?”

        这时一阵微风掠过,吹起桌案上被镇纸压住一边的宣纸,那哗哗翻飞的纸页像是在奋力挣脱束缚的白雀,借着风起想要重获自由。

        言昱安抬手压了压宣纸,另一只手执笔蘸墨,开始细细勾勒线条,默了会儿,他忽然头也不抬说了句,“你想离开这里?”

        陈英怔怔看向他,好一会儿才垂下双眸,轻轻点了下头。她这样的身份,早晚都是要离开的,断没有赖着不走的道理。可等言昱安定亲了,若她还住在世子院里,难免会传出些不好听的。

        她不想那样,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轻声道,“林公子他待我很好,初次相见便向我慷慨相助,再见时他也待我热忱有礼。他不嫌弃我出身低微,愿意上门求娶,我已是感激不尽。”

        言昱安似是有些不信,侧眸看向她,默了会儿开口道,“就算不嫁人,我也有法子帮你离开侯府的。”

        “不必了,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其实嫁给谁于我也没什么分别。”陈英扯出个笑容,便垂下眼眸,语气故作轻松,“世子哥哥不用担心我,林公子出身书香门第,且又画技非凡,我一点也不亏的。”

        言昱安手中的笔一下顿住,颀长的身子如孤松照月,清冷而绝尘,他望向陈英的眸色深沉如墨,意味复杂难辨。

        似是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意,陈英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就听见他克制不住地低咳声。接着,便听到他沉哑的声音说,“你就不想回云州找寻父兄下落吗?”

        这一句犹如惊雷在耳边炸开,陈英一时恍惚,嘴唇颤抖着,“阿爹,阿兄……”

        真的还有可能吗?

        她真的能回到云州,回去找寻阿爹和阿兄下落吗?

        因为激动,她嫩白的小脸腾起两片烟霞,像一簇粉白娇俏的合欢花。她只是怔怔望着言昱安,似是在期盼着什么,却又有些不确定。

        可她并没有等到任何回应,言昱安神情疏淡,收回视线,继续垂眸专心作画。陈英一时哑然,想要说点什么,却觉得喉间发紧,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她的心一点点下沉,一瞬不瞬盯着他笔下那越来越清晰的美人图,眼睛一阵涩痛。她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她又能以什么身份去朝他开口?

        还未等她平定心绪,言昱安停下笔,接过平康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远远的,一个女子娇嗔的声音从海棠花树下传来,“表哥,这么快便画好了?”

        这一声来的太过突然,陈英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江锦舒笑吟吟地摇着团扇走过来。

        她俯身朝桌上画像看了一眼,这一眼便再也收不住,她直愣愣盯着那画像看了半晌。

        只见画像上的女子,身姿窈窕,红唇皓齿,眉眼含情,唇畔两弯浅浅梨涡,好一个温婉清丽的美人,就是夸一句仙姿玉貌都不为过。

        江锦舒蓦地回过神,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声音也不自觉低柔几分,“没想到,我在表哥眼中竟是这般模样。”

        言昱安敛了眉眼,也不说话,陈英还在想着他方才的话,正怔怔出神。

        “我竟不知表哥画技这般超凡,若是早些知道,我何必去拜什么名师。”

        江锦舒抬眼冲着言昱安娇羞一笑,又扭过头去拉陈英的手,打趣道,“阿英你来瞧瞧,是不是比那林公子画技更胜一筹?”

        陈英只看了一眼,便默默垂眼睫,心中涩然发苦,她从小便知道他擅画,花鸟鱼虫,山光水色,只是不知他原来也会画美人图啊。

        很多时候,陈英总安慰自己,那样一个皎若云间月的人啊,如何能叫他跌落云端呢?可真当言昱安要和别的女子定亲时,她才晓得,原来明月并非孤高不可得,只不过是她身份低微不配而已。

        她认真看向面前的女子,眉目如画,通身贵气,一颦一笑更是仪态万方。

        陈英从未如此真切地意识到,他们才是门当户对的良配,自己那点不可见人的心思真是荒唐得可笑,还可怜。

        她长睫轻颤了下,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自然是云泥之别。”

        言昱安眸光沉沉,看了她一眼。

        那厢满心欢喜的江锦舒,正吩咐丫鬟收起画,一面眉开眼笑说,“得墨斋的裱画师手艺好,可表哥画作得更好,我得亲自去盯着才放心。”

        说完之后,她便携着丫鬟笑吟吟地离开了。

        陈英心里松了口气,可瞥见仍旧站在凉亭中的言昱安,心头又忽地紧张起来。

        “阿英。”言昱安低声唤她。

        陈英猜不透他的心思,只低低应了一声,垂着眼正打算告退,言昱安就朝她走过来。

        “你的亲事不必着急,那林砚青算不得良配。”

        言昱安在她面前站定,又自顾自地说,“等这次科考放榜后,我再替你留意中榜考生,总能挑个合适的。”

        陈英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笑容,朝他福了福,“那便多谢世子哥哥了。”

        她垂着脸,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生硬,“科考在即,阿英也祝愿世子哥哥蟾宫折桂,得偿所愿。”

        她心绪杂乱,朝一旁台阶瞥了眼正要告退,忽然脚下被什么绊住,身子直直往前撞过去,言昱安下意识伸手接住她。

        陈英感觉腰间一紧,清艳的小脸上满是惊恐。

        在看到言昱安近在咫尺的脸后,两颊快速腾起一片嫣红,也不等人开口,慌忙挣脱他的怀抱逃也似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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