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璃沫回到居住的宅院关上门修习,不过半刻她就停了下来。
眼睛不盯着墨迟,实在难以安心。
她想起去给山民发药时,在墨迟家的窗口看到墙壁贴着一张褪色的年画,上面是一个抱着鲤鱼的胖娃娃。
她虽不能操纵画中人,但可以与之交易。
璃沫用手指点算出年画的八卦之位,拿出一张纸,用毛笔画了一大一小连在一起的圈代表年画娃娃,又给它怀里画了一只鱼。接着用银针刺破指腹,以血为媒在纸上写了招灵二字。
关着窗户的房间突然起了一股阴风,将床榻的帷帐吹得向帆一样,璃沫知道画灵招来了,顿时集中心神。
纸面上,年画娃娃的脸上,两滴墨汁汇成的眼珠诡异地转了转,东凑凑西看看,最终盯住了璃沫。
璃沫心下不由一紧。
一道细小的声音从纸面传过来,“你谁?”
璃沫知道小鬼最难打交道,因此用商量的语气道:“请你帮我办件事,帮我看住你房里那个少年,他做什么都告诉我,我给你报酬。”
“我干不了我眼睛不好”年画娃娃脸上挤出一团红晕,“我挂在墙上好几年了,眼睛退色了。”
璃沫顿时无语。
“不过我耳朵颜色鲜亮,能大体听出他做什么,但有时候也会听岔,不保真。”年画娃娃局促地扭了扭,“你觉得行吗?”
璃沫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行,那你要什么做酬劳呢?”
“我想要重新涂一遍色。”年画娃娃小声道,怕璃沫不答应,又连忙补充,“嫌麻烦的话,鱼可以不涂。”
简易版的鱼似乎听懂了话,不满地甩了一下尾巴,甩出几滴墨汁。
画中灵大都贪婪刁钻,开出的条件也都是漫天要价,璃沫实不知墨迟房中的年画如此的质朴。
“可以。”璃沫道,“但可能要等些时候。”现在去给它涂了色,是觉得墨迟瞎吗?
年画娃娃的豆豆眼立刻弯成橘子瓣,“等久些没关系,但要把我画的鲜亮一点。主人他只我一个装饰品,隔壁年年换。我想变漂亮点,给他争光。”
璃沫眸光微动,心里生出一丝犹豫,这个年画娃娃似乎很忠心啊,它还能告诉她真话吗?
一直到傍晚,年画娃娃都没有再动。
璃沫准备入睡时,年画娃娃动了起来,眼里流出大滴大滴的墨汁,“主人走了。”
璃沫不解,“什么走了?”不怪她听不懂,这个走了就很灵性,可解读的意思太多了。
“走了就是离开鹿灵山的意思。”年画娃娃道,“我听到他装了一只碗,装了一双筷子,还装了两套衣衫一双鞋。”
“或许是你听错了?”
“我没听错,我还听到他往南边去了。”
南边通往鹿灵山的后山脉,翻过去就是东洲。墨迟没到办公验的年龄,无法通过正常方式离开西洲,只能翻山过岭。
璃沫紧蹙眉头,她选择李璃沫作为穿越对象,就是因为李璃沫跟墨迟都在鹿灵山。墨迟的过去连天界都没探出一二,他一出世便将天界击溃一半。若不是如此,她也不必束手束脚只能干守着提防他入魔。
墨迟走了,就等于任务失败。世界万千之大,她根本没办法找到他。
想到这里,璃沫利索地找出符袋,把李庭慕给她写的符纸都装上,拿起上次画的月亮门走出了房间。
深夜的山林朦胧起伏,树木芒草连成一片,就像黑纸剪成的碎片,连绵不断。在这样的环境里想找到一个人,实在太难了。
璃沫提着牛角做的灯笼,勉强辨识着方向。脚下已经没路了,刚开始还有一条细细的小道,不知什么时候,那条小道也消失不见。
夜晚的寒气逼人,身体越发沉重,等她发觉有些异样的时候,肩膀已经沉得直不起来了。脖子也开始冒凉气,不知从什么地方刮来的小股凉风,一个劲儿地吹她。
璃沫知道不太对劲,若是在另一个时空,她早就结出仙诀看看怎么回事了,但她现在灵力低微,根本捏不出来。
坐以待毙是不行的,璃沫盘腿坐下,缓缓吸引着周围的灵气注入丹巢,催化出丝丝灵力试着捏诀。
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少年的声音,“肩膀的灯都快让人吹灭了,还有功夫打坐。”
璃沫不可置信地抬起眼,墨迟就站在她面前,拎着一只生锈的铁灯照着什么。与此同时,她的肩膀一阵轻松,之前那股重压消失了。
“夜游婆。”墨迟伸手指了指。
“哪儿?”
“跑了。”
璃沫不信,“夜游婆凡人看不见,你怎么看见的?”
墨迟不答,淡淡扯了扯唇角。
他早就看见她了,一直在这边打转,明显是遇见了鬼打墙。初始,他只是好奇,堕灵也能鬼打墙吗?后来他发现有点不对,堕灵有八方之眼,能看到阴间阳间,怎么可能连身上趴着只夜游婆都不知道呢?
可他明明看到了真正的李璃沫,碎掉的魄灯被埋在了银杏树下,不是堕灵附体,那么她又是谁呢?
璃沫不知道自己的皮被扒的差不多了,她摸着脖子,觉得墨迟也许没说谎。人生来有三盏灯,头顶一盏,左右肩头各一盏。肩头的保护躯体五脏,头顶的护佑灵魂。
当肩膀的灯灭掉,人会生病卧床不起。当头顶的灯灭掉,人会直接死去。夜游婆生前的灯就是被吹灭的,死后化为怨鬼,专门吹人的灯。
刚才她背上像负着重物,脖子也一个劲的冒凉风,可不就是有人趴在她肩头吹嘛。
墨迟见她没事了,朝后指了个方向,“沿着这条小道往下走,就能回到山门。之前你遇到了鬼打墙才找不着路。再遇到这种事,咬破中指往地上滴三滴血,迷障自破。”
璃沫呆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破障之术?”
墨迟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少年粲然一笑,“捡来的。”
璃沫定睛看去,上面写着《鹿灵山术启蒙》,书很破旧,书页也磨损的不像话,仿佛被翻了千遍万遍。
璃沫心里有点发涩,这种书是入门弟子最低级的启蒙,上面没有仙诀术法,只有妖邪的讲解和凡人的应对,西洲随便一家书局都能找到类似的书。墨迟捡到这样的书都珍惜异常,甚至把上面每一条内容都记下来了。
“墨迟,你想不想入仙门?”如果墨迟能通过正道修仙,是不是就不会堕入魔道了?
墨迟微怔一下,语气淡下来,“不想。”
“为何不想?若要走修真之路,普天之下只有修仙是王道,其他都是歪魔邪道。”璃沫趁机科普。
墨迟淡淡道,“修真的话,魔道不是更快吗?我听闻魔道修行与正道不同,他们用的时间更短,获得的修为更纯。”
璃沫心里一咯噔,他果然还是倾向入魔。
墨迟望了望天空,“怕是要下雨,你回去吧。”说完便走。
璃沫没有借口留他,追上去缠住他手臂,“我怕再遇上夜游婆,你送我回去。”
墨迟从没被小姑娘这么纠缠,隔着薄薄的衣衫,那双柔软的手烫的他皮肤都疼。掰扯她怕她痛,躲又躲不开,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拉扯之际,璃沫踩住了什么差点绊一跤,拿灯去照,却是一只手。
她骇了一跳,顺着光线望去,只见那只手的主人被半掩在土下面。
璃沫生活在天界,对尸体倒是不怕,甚至还给了一个猜测,“许是谁家死了人埋的不深,日久天长露了出来?”山野里很常见,挖的坑浅,遇上雨水冲刷就会慢慢暴露出来。
墨迟不答,拎着提灯去照,用手拨拉了两下。
“有什么好看的?人死为大,入土为安,我们把他重新埋了吧。”璃沫又去拉墨迟的胳膊。
墨迟微微侧身,避开,往前走了两步,俯身从土里又揪出一个人。那人也是埋得极浅,浅到仿佛只往他身上撒了把土。
接着墨迟又往前走了几步,俯身再度拽出一个人。不大一会儿,就被他拽出了七八个,仿佛拔萝卜一般。
有风吹来,周围的芒草起起伏伏,沙沙作响,仿佛是从这些人嘴里发出的吟唱。
璃沫见墨迟很认真地每个都去看,怕他因诡异之事生出魔障,连忙道:“别看了,入魔之道有时并非自愿,参与了异常之事也会生出心魔。”
墨迟很认真地回道:“我不入魔,我在瞧这些人。这是西村的张贵、这是他的侄子、这是南村的玉宝、刘巧姐、陈强这些都是前段日子失踪的山民,恐怕还有更多。”
墨迟还想继续找,璃沫刚想劝他不如回去报告山门,话还未说出口就听得地底深处传来阵阵轰隆巨响,由远而近,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远处的山峦、树木突然消失,半空出现一座巨大的黑色山峰的剪影,完全覆盖了大地,甚至向上吞噬了天空。
那座剪影以极快的速度降落下来,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听“轰——”的一声,地面炸开,无数的尸体和瘴气涌出,狰狞着,仿佛活了一般扭动着四肢。裂开口的地面像一张容纳不了多余物体的嘴一样,不断地往出吐。
璃沫被战栗感侵蚀着整个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即便是尸山血海也不过如此。她想动,想喊远处的墨迟过来,但是喉咙和四肢僵硬极了,仿佛有什么力量压制着她。
“轰——”地底再次响起巨大的吸水的声响,仿佛退潮一般,无数的尸体瘴气疯狂朝裂缝涌去,璃沫眼睁睁看着墨迟被裹挟在尸海中一同陷落下去。
等她再度能动时,天空的剪影消失了,那道将墨迟吸下去的地缝变成一条巨大的沟壑,深得望不见底。
璃沫绝望极了,几乎不用想她也明白这就是墨迟人生的转折点。那座巨大的黑色剪影是上古尸山,世上所有的尸骸都会汇集到它那里。只有战乱之时,尸山才会出现,将成堆的尸体吸走,千年难遇。
怎么墨迟不过发现几具尸体,上古尸山就出现了?墨迟这不是普通的成魔啊,这简直都是魔尊降世了。
璃沫扒在沟壑边往里看,颤颤巍巍地试着喊了一声,“墨迟”
如她所想,根本没有回应。她的声音就像扎入了深海,咕嘟冒个泡就不见了。
璃沫沮丧极了,有些人的成魔真是无法阻挡。就算跟在他身边,他也有本事引出上古巨凶,现场入魔给你看。
璃沫又趴了一会儿,余光瞥见不远处一堆因刚才的巨变翻出来的树藤。她咬咬牙,朝树藤奔过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努力或许不能得到最好的结果,但努力不会白费。她可不希望回到原时空后,为今天的事后悔。
墨迟背靠着山壁而坐,周围是望不到尽头的尸海。
他的左脚踝断了,身上布满落下来时被山壁凸出的石头划出的伤痕。瘴气慢慢侵蚀过来,一寸寸舔舐着伤口。更令人绝望的是,他知道他再也无法回去了。
朝上看,沟壑深得连天空都望不到,他甚至觉得地面那道缝已经合住了。
李璃沫应该回去了吧任谁遇到这样的异变也不会多留一秒。也许她会把他掉落在这里的事告诉她父亲。但他很清楚,鹿灵山不会管他,没人会管他。
也有可能没人会信,毕竟尸山从天而降太过诡异。很快大家就会忘记这件事,忘掉他。
他终于被彻底抛弃了。
少年垂下眸,纤长的睫毛跟着闭上,慢慢消耗着最后的生命。
四周很静,静到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也不是听不见,还是有点声音的,窸窸窣窣的,像是什么东西往下爬。
往下爬?
墨迟猛地仰起头,漆黑的眼里映出了一幅景象。
那是极高的地方,璃沫身上缠着树藤慢慢往下攀爬。她就像被蛛丝绑着的小兽,因无法平衡而剧烈摇晃着。
墨迟死死盯着她,脑子觉得这是一个幻象,是他想象出来的。但心底有个声音说不是,那就是璃沫。
即便一次次身体撞上了山壁,她还是努力地往下攀爬。
墨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猛烈的山风将她的发簪都吹掉了,一头黑乌乌的长发像海藻一样飞舞,可她又是那么漂亮,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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