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所有人都到齐之后，礼仪老师简单说明了下运动会的流程以及他们需要做的事情。国旗队七个男生，三个升旗手，四个护旗手。二十个举牌手女孩，按班级排了号方便组织，六班因为女生个子普遍娇小，没有挑到人，所以九班多选了一人顶替。

        “刚才到九班，是哪位同学被选中代替六班的？举下手。”女老师抬头张望了下，“姓名。”

        “薄月。”

        闻声，江霖的头转了些角度，顿了下，又转回去了。

        “ok，你是六号，记住了哦。”

        薄月点了点头，老师又继续关照了些其他的细节，最后通知他们以后每天晚自习最后一节课，以及每周六下午，都要到操场训练。

        这其实是个美差，因为被挑中意味着外形都不错，全年级挑出二十几个，平时晚自习当着其他人的面出来训练，已经可以很大满足青春期少年少女的虚荣心，更别说运动会当天能出的风头。

        大家脸上都浮现出跃跃欲试的兴奋，薄月看了看江霖，他背影丝毫不动，倒是淡定得很。

        苏寅笑着跟他说什么，侧着头，无意往后瞥了一眼。

        薄月感知到，视线一飘，撞上对视。

        两人都光明正大的，不躲不闪，过了几秒，男孩阳光般的笑又耀眼几分，仗着教室里大家都略激动的交谈声，挑着眉肆无忌惮地问了句：“还要看多久？”

        江霖愣了愣，终于转过头，顺着苏寅的视线，看向薄月。

        一瞬间，五官虽没大动，眼里却闪过疑惑、惊讶、不解和低沉。

        他目光凌厉地看她一眼，回头的时候又瞟了下苏寅嘴角仍未收敛的弧度。接着还跟之前一样姿势，靠着椅背沉静坐着，气压却低下来。

        薄月深感不对。

        那种陌生的感觉又来了。

        江霖的眼神，让她想起她报到那天，他看那两个口无遮拦的男生，虽没那么强的敌意，却异曲同工地令人不安。

        礼仪老师讲得差不多，拍拍掌说先组织女生楼下简单列个队，看下走姿。大家都配合站起。

        后门是卫生间方向，前门靠楼梯。薄月跟温朝禾在后排，就近从后门出去，再往前门方向走。转个弯刚见楼道，江霖背靠墙砖，曲腿等着。

        苏寅手臂勾着他脖子，正笑得灿烂，看见是薄月在他们面前停下，不禁一愣。

        江霖脸上已没了那股生冷的狠劲儿，却仍眯了下眼，唇角意味深长地扯起，并不在笑。

        “中午刚一起吃过饭，现在又见面了。”他声线不沉却闷，语调勾起不悦的戏谑，“真巧啊，邻居。”

        苏寅身体不着痕迹地僵了一下，突然觉得，江霖现在还能让他这么勾着脖子，是真君子。

        不过内心还是有点惋惜，眼前这两个标致得少见的漂亮妹子，一个都撩不得。

        他瞅着周身清冷的高挑少女，人家居然皱着眉心，看上去很不吃江帅哥那一套，眼神四下瞥了一眼，浅粉的薄唇轻抿一下，像是咬了下牙。

        她站立笔直，没承让半分江霖的横眉冷对。

        “你今天吃错药了？”

        江霖气息紧了一瞬，盯着她静默片刻，然后眨了下眼别开视线，无所谓的样子，皮笑肉不笑的，勾了下唇，脸上一副了然：“你就是这样。”

        说完撑起身子，动作也带起了苏寅，两人径直下楼。

        温朝禾尴尬地杵在一边，看看薄月：“月月，他好像，生气了？”

        薄月重重地吸一口气，也不是很顺心的样子。

        “我知道。”她眸中渐深，顿了顿，又语气很冲，“但他有什么可气的？”

        有人眼巴巴地喜欢他，他有什么可委屈的？

        薄月越想越憋屈，晚饭时间下楼，看见平时出口那个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下意识拳头捏起。

        她原地想了五秒，转身往后冲，挤回下楼的人群里。

        旁人纷纷奇怪，食堂里位置都抢不到，居然还有人往回冲。但女孩一身冷漠，像被无形的浅蓝色气焰包裹。楼道里虽拥挤，但也自动避让。

        薄月上到第二道台阶中央，一双长腿挡在面前。那人分毫不动，铁了心地不让她。

        她恼然一抬头，江霖正面露困惑，直直看着。

        薄月冷眼变成了瞪视。

        江霖脑里一过，懂了，上手掰住她肩膀，拗过她僵硬有抵触的身体，轻推着往下走。薄月刚被他转过身去，他嘴角就扬起很难以察觉的一个笑，走至平地，神色便已经回归淡然。想起中午的事，语气依旧难回温。

        “干什么？以为我扔下你一个人，想冲上去揍我？”

        “你要是敢……”

        她话说一半卡住，江霖从她眼前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

        薄月愣在那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七八步才停下，转一半身远远地望过来，冷道：“走不走？”

        出乎他意料的，薄月脸上并没有冷笑，只是睁眼漠视着，看不出情绪，他猜她下一个动作是转身就走。薄月身形才微微一动，江霖沉着嗓音：“我劝你别。”

        她止住，又回头漠视着看他。

        江霖压着火气一步步走过去，离她一步之隔站定。

        “不吃饭了？”

        他站得很直，只低了下巴俯视，唇线绷成一条直线，而后低气压地盯了她眼睛半晌。

        “薄月，你觉得我很好糊弄是吗？饭不用吃，话不用讲，我这么好打发？”

        薄月眼里终于有暗淡的光闪了一闪，像是怒意。

        她二话不说，抓过他手腕，略过食堂，闷头往校外走。

        一路上忽视他人的侧目，薄月随便挑了家还有空座的石锅拌饭进去，松手坐下了，却还是没话。

        店里挺嘈杂，他们那桌离收银台最近，点餐付钱的声音都响在耳边。店员从后厨端着石锅出来也都经过他们，米饭的热气在每张桌上肆意地蒸腾。

        薄月站起来，到收银台前看菜单，看了一会儿，向桌子方向扭头：“吃什么？”

        江霖靠着椅背，跷腿坐着，只看手机，并不抬头：“随便。”

        老板是个憨憨的大叔，自觉年纪一把，现在的小年轻自己是一点都看不懂了。他从江霖那玩世不恭的言行举止上收回目光，在薄月没有表情的脸上谨慎地扫了两眼，默叹，生意还是得做啊。

        薄月低下头又看了遍菜单。

        “两份牛肉拌饭，都加荷包蛋。”

        大叔说：“小姑娘，我们家拌饭里都有蛋的，是标配。”

        薄月：“哦，那就加一份。”

        大叔不动声色地瞄了眼江霖：“好的好的，两份牛肉拌饭，一份加荷包蛋，一共二十五。”

        薄月扫了二维码付钱，又沉默地坐回去。

        江霖不为所动，依然沉着地滑着手机，不知道听没听见刚才发生的事。

        一直到石锅拌饭冒着热气上来，收银台旁边的那张桌子始终静悄悄。

        饭在两个人面前摆了两三分钟，江霖把手机放在一边，没息屏，似有待会继续边吃边看的意思。他伸手到墙边的筷筒拿钢勺，习惯性一下抽俩，分开其中一把，手自觉往前，片刻间，顿在薄月那份的上空。

        只顿了很短的时间，空气中的尴尬却足够明显，他没有过分且幼稚地收回，还是很自然地把勺子插进她的拌饭里，沿着石锅边放下。

        做完这一切，再把自己那份有两只煎蛋的拌了一拌，拿起手机看着，开始吃饭。

        薄月没有动的意思，交叉抱臂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你究竟在生什么气？”

        江霖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像是考虑了一下，左手把手机锁了屏，屏幕朝下，盖在桌上。

        薄月瞥了眼他手机。

        那是接受对话的信号。

        她其实已经回想了很多遍，大致有一个猜测的方向。目光从手机移去江霖脸上，拧着眉心，不满地说：“因为我跟许晏清说我们是邻居？”

        江霖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说话。”她身体凑前，胳膊肘抵上桌沿，“你什么时候脾气变得这么大？”

        江霖笑了一下，略带嘲讽：“你就不用说我了吧。”

        “所以，”薄月立刻接上，“你生气的点是许晏清？”

        江霖眸子一下阴下去，眼里写满警告抬起脸，半晌又看着她，冷笑着点点头。

        “薄月，故意气我你很开心。”

        少女语调十足故意地翘上去：“噢。”也点点头：“看来问题是出在邻居。”

        江霖咬了下牙，认命地闭了闭眼。

        对面响起动静，薄月开始动勺子拌饭。

        拌着拌着看他一眼，她垂眸不甚在意地说：“我知道了。”

        晚上第二节自习刚打过下课铃，薄月跟温朝禾就开始收包，礼仪老师叮嘱过，不要迟到。

        她们在一片旁观中出了教室，去大操场的路上会经过学校超市，薄月让温朝禾在路边等她一会儿，进去了两分钟，很快出来，怀里抱了三瓶水。

        温朝禾接过她递来的一瓶，看她把另外两瓶装进包里，很是奇怪：“你怎么买了三瓶？”

        “有用。”薄月拉着拉链，忿忿地说。

        她们赶到操场报到，大型照明设备把跑道和草坪照得亮如白昼。

        国旗队已经开始走位，她们还有几个女生没来齐，礼仪老师给先到的发了标着号的牌子，几个人七倒八歪地尝试着。

        薄月望了眼跑道对面的旗手们，清晰地认出了江霖的背影。

        他这次倒是屈居人下，不是领头的那一个，跟苏寅一左一右站在第二排，看样子应该都是副升旗手。

        不过，运动会当天能站上升旗台，即使是在两边敬礼，也瞩目得很。

        她这么想着，有点好奇那个主升旗手长什么样子，等着他们队伍掉头，正张望着，有人拍了拍她的胳膊。

        她回头，看见了许晏清。

        女孩善意地笑着：“薄月，你真的不再考虑下吗？”

        薄月脑中闪过晚饭时后来江霖问她的画面——“许晏清拉你进学生会了？”

        女孩确实找过她。中午在行知楼下简单列队的时候，薄月站在六号的位置，七班的许晏清就站在她身边。

        提到学生会的话题她很吃惊，虽然当下就谢绝了，但一直都没琢磨透这个提议的意图。

        江霖问她的时候，薄月就即刻了然。

        看来是跟江霖谈话的时候撒了个小谎当幌子，事后去跟她找补。

        她没在江霖面前拆穿，也理所应当地点头应下。

        江霖说：“我答应她进了，你呢？”

        ——薄月愣了愣神，许晏清又叫了她一句：“薄月？”

        她恍然回神，冲她客气地笑了笑。

        “不用了。学生会这种，我真的不太能应付。谢谢你。”

        许晏清本还想说什么，薄月已经转过身去。她抬头一看，国旗队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走位，也穿过草坪往她们这边走来。

        正式练习还没开始，又是刚成立培训小组，大家都还很懒散，各自三五成群地打闹着。苏寅在三四米的距离之外就跟她们挥起了手，一副很能招人的样子，被江霖嫌弃地白了一眼。

        女生群体看见一水儿的长腿，难免一阵阵的骚动。几个男生的颜值都是中上，其中还有江霖跟苏寅这两张开学前就火在各个讨论组里的脸，一时间姑娘们心里连出道团名都想好了。

        其实他们只是自己找了找国旗班军训时的感觉，这会儿来跟老师汇合而已……江霖隔着这么多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有些头疼，抬头看了看天。

        月亮静悄悄地在天边挂着，被风吹散的云影像是琵琶美人的面纱。

        他再收回视线，眼前已经是薄月清冷的脸。

        少女的发丝在秋夜微风中飘着，眼眸被投光灯照出一片波光，江霖看见她眼里的自己脸上的笑意。

        薄月递来一瓶水，正静静地等他接过。

        他伸手的时候已经响起起哄声，男孩们的哎呦声此起彼伏。女孩们反而都瞪大眼睛捂着嘴，渐渐安静下来。

        薄月的脸色虽是淡然，但江霖觉得她看过来的眼神……并不是很对劲。

        果然，她看了一眼许晏清，语气坦然。

        像是说给许晏清听，又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围观群众听。

        “我们不光是邻居。

        “我们还一起长大的，是发小。”

        江霖的笑意凝固，看着薄月邀功似的神情，不知嘴角是该僵还是不该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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