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几经迷惘终明己志

已是五月，春末夏初。
  夜晚的微风带着一丝丝暖意，轻轻拂过皇城的每一个角落。
  淡云轻掩月华，斑驳洒在静谧的屋顶之上。卫凌峰孤身坐于屋顶边缘，身影被月光拉长，眉宇间流露出一抹忧愁，看似心事重重。
  这时，金奕悄无声息地跃上屋顶，步伐轻盈，小心踏着瓦顶，缓缓靠近卫凌峰身旁。
  “你怎么了？”金奕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直截了当地问道：“自从你上次从宫外回来，就整日愁容满面的。”说着，他故意以轻松的口吻调侃道：“说来听听，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事，比我失了钱财还没尝到玉桂坊的桃花酥更令人失落的了。说吧，我洗耳恭听。”
  卫凌峰闻言，终于露出微笑，说道：“都说了，俸禄发放之日，我必如数奉还，权当你借给我应急一用。”
  金奕故作长叹，眼中却闪烁着笑意，他打趣道：“为兄弟江湖救急，我自当义不容辞。只是可惜啊，那玉桂坊的桃花酥，乃是京城一绝，限时限量，错过便需再等一年。待到你还我银两之时，只怕那桃花酥，早没了。”
  卫凌峰却望着天上的皓月，轻叹一声，似有深意地问道：“金瘦子，你说，人与人之间，难道就只有相互利用吗？”
  金奕闻言，微微一愣，显然未曾预料到卫凌峰会提出如此深刻的问题。他挠了挠头，眼神中闪过一抹思索，随后缓缓答道：“倒也说不上是相互利用。你看，你我之间，便更像是相互帮扶，相互...依靠。毕竟，在这漫长的人生路上，谁人又能独自孤独前行呢？”
  “那若是此人身份尊贵，位高权重，远在你我之上，这份帮扶与依靠，是否还能如常？”卫凌峰看向金奕，认真的问道。
  金奕恍然，似乎猜测到了什么，他义正言辞道：“卫凌峰，你是不是在意那些人，说你攀附七皇子之事？那些不过是嫉妒之言，你莫要放在心上。这些斗筲之人，说不定想要与七殿下相识，七殿下也定看不上他们！”
  “你且回答我。”卫凌峰执着道。
  “这……”金奕沉吟片刻，目光变得深邃，他认真地问道：“那你自己呢，是否真有过利用七殿下的念头？还是说，你心中已有盘算，打算利用七殿下为你兄长报仇？”
  金奕这一问，令卫凌峰瞬间沉默。见状，金奕连忙温言宽慰：“我就随口一问，你莫要介怀，我猜你就没动过这个心思。更何况，若是你真这个念头，也不会动在七殿下身上。宫中谁人不晓，七殿下虽贵为皇子，却长期被冷落。我听说，圣上已有五年未曾召见过他了。他在这宫中，自身尚且难保，又怎能助你一臂之力？”
  “莫要胡言。”卫凌峰赶忙提醒道。
  金奕连忙伸手轻拍自己的嘴，懊悔道：“瞧我这嘴，该打！”
  *  *  *
  次日，阳光和煦，宫墙之畔，柳丝轻舞，翠绿欲滴。
  卫凌峰踏着这柔和的光影，心中却承载着难以言喻的沉重，缓缓迈向荣和宫的方向。
  经过先前与刘昌和金奕的谈话，卫凌峰发现自己已难以辨明，他开始质疑自己对岑思卿的情感，是否依旧如初见时那般纯粹无瑕；还是说，在这过程中，已悄然间掺杂了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复杂心思？脚下，他的步伐因此变得异常沉重，仿佛是在探索自己内心深处那片未知而迷离的情感。
  “卫凌峰？”
  一声轻柔却清晰的呼唤打断了卫凌峰的思绪，他循声望去，只岑思卿就立在不远处，与这初夏的阳光一般温和。
  “七殿下。”卫凌峰迅速调整心绪，迈步向前，依旧保持着对岑思卿的恭敬与尊重，但心中却泛起了层层涟漪，难以平息。
  “你今日不当值吗？”岑思卿看着卫凌峰问道。
  岑思卿的声音打破了静谧，引得卫凌峰从沉思中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正准备回应之际，卫凌峰的视线无意间捕捉到岑思卿衣袍上的斑斑污渍，心中不由生出一丝讶异。
  “殿下，您这是从何处归来？怎么衣袍上沾染了如此多的碳灰？”卫凌峰疑惑问道。
  岑思卿闻言，似是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袍状况，轻轻一挥衣袖，试图拂去那些尘土与碳迹，却发现不过是徒劳。于是，他故作不在意地微微一笑，说道：“没事，不小心弄脏了罢了。”
  卫凌峰闻言，知道岑思卿是在说谎。然而，卫凌峰深知岑思卿对衣饰的一贯讲究，尤其是害怕因此招致兰英姑姑的责难。这份突如其来的邋遢，定有隐情。他的声音中不由添了几分紧张，于是问道：“殿下，莫非是兰英姑姑她…”言未尽，意已明。
  岑思卿微微一笑，轻轻摇头，目光温柔地望向卫凌峰。但卫凌峰看得出，那笑容里，除了安抚，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苦涩与无奈。
  “定是她又为难殿下您了。”卫凌峰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慨，随即他转身欲向荣和宫的方向迈去，口中愤愤不平，“我非去与她理论不可，区区一个下人，怎敢如此三番五次地欺压殿下？”

  岑思卿见状，连忙伸手拉住了卫凌峰的衣袖，坚定地阻止道：“我真的没事。不过是昨夜在柴房小憩了一宿，并无大碍。”
  “柴房？！”卫凌峰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他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向岑思卿，眼中满是心疼与不解。目光再次落在岑思卿那沾满碳灰的衣袍上，眉头紧锁，问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岑思卿轻叹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缓缓道：“昨日我在花园，一时忘了时间，回去晚了些...”言毕，他刻意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如，试图掩盖那份难以言喻的辛酸与无奈：“兰英身为我的教管姑姑，亦是她职责所在，情有可原。”
  卫凌峰见状，心中涌起一阵心疼，他温柔地追问：“那殿下，自昨夜至今，可有进食？”
  岑思卿闻言，眼眸微垂，不愿直视卫凌峰关切的目光，更不愿提及自己的困境。
  见状，卫凌峰的心中更加坚定，他忽地展颜一笑，对岑思卿提议道：“走！我带殿下去吃好吃的！”
  岑思卿听言，轻轻点了点头，可刚想上前，却又流露出一丝犹豫。他看着卫凌峰，问道：“我们...去哪里？”
  卫凌峰微微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殿下只需放心随我来，到了您自然就知晓了。”
  *  *  *
  趁着四下无人，卫凌峰偷偷将岑思卿带到了自己的居所处。
  岑思卿第一次来宫中侍卫的住处，他有些好奇地四处打量。却不知不觉，被卫凌峰领到了厨房。
  “殿下，您想吃什么，我做给您吃。”卫凌峰望着厨房内琳琅满目的食材，对岑思卿说道。
  然而，话一出口，卫凌峰便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厨房乃日常劳作之所，恐非殿下尊贵之躯所宜踏足。他连忙自责地引岑思卿退出厨房，躬身致歉：“卑职失言，厨房这等乌烟瘴气之地，怎可让殿下屈尊亲临？是卑职一时疏忽了礼数，还望殿下恕罪。”
  然而，岑思卿的反应却出乎卫凌峰的意料。他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悦或责备，反而以一种平和而好奇的态度，轻轻一笑，主动踏入厨房。在厨房的一角，他拾起一枚圆润的鸡蛋，目光温柔地转向卫凌峰，轻声问道：“你可会做鸡蛋羹？”
  这一问，不仅让卫凌峰心中的紧张与不安烟消云散，更让他感受到了岑思卿身上那份超越身份的纯真与亲切。他连忙点头应允。
  *  *  *
  屋内，岑思卿细细品尝着卫凌峰亲手制作的鸡蛋羹。待他缓缓咽下最后一口，卫凌峰满怀期待地问道：“殿下，这鸡蛋羹可还合您的口味？”
  岑思卿轻轻点头，嘴角扬起一抹满足的微笑：“嗯，味道甚好。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饭后，岑思卿坐在卫凌峰简朴而温馨的房中，目光不由自主地四处游移。渐渐地，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恍然。岑思卿忽然意识到，自己平日里居住的荣和宫偏殿，简朴程度竟与这宫中最普通巡卫所住的陈设和布置，相差无几。
  从前，岑思卿早已习惯了那偏殿的一切，未曾深究。今日到了这里，他才第一次如此真切且清醒地意识到，在这深宫之中，自己原来真的活得如此不堪。
  卫凌峰尚未留意到岑思卿面上微妙的神色转变，只见对方骤然起身，匆匆离开，他连忙跟上，心中满是不解。
  “殿下，您这是要往何处去？”卫凌峰也站起身，关切地询问。
  岑思卿的身影略显僵硬，他勉强转身，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敷衍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荣和宫了。”言罢，他便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了现场。
  恰在此时，一队巡卫归来，与岑思卿擦肩而过。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岑思卿便已匆匆离去。
  “卫凌峰这小子，胆子不小啊。”其中一人望着岑思卿渐行渐远的背影，低声对同伴道：“居然敢把七皇子带到这里来。”
  另一人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不屑，大步跨入门槛，摆手道：“七皇子又如何？在这皇宫之中，不过是个名头罢了。他过得，说不定还不如咱呢。”
  卫凌峰立于院中，不期然间，两名巡卫的低语如针般刺入他的耳中。他面色一沉，对着二人严厉地斥责道：“住口！你二人怎敢在背后妄加非议七殿下  ！”言罢，他心中忧虑更甚，生怕岑思卿无意间听闻了这些伤人之语，于是连忙疾步追去。
  卫凌峰远远地跟在岑思卿身后，见其安然回到了荣和宫，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望着那熟悉而又遥远的红墙绿柳，卫凌峰的心境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晰。
  他终于明了，他不会将自己的沉重往事加诸于无辜而脆弱的岑思卿身上，亦定然不会为了复仇而利用岑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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