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敬亭绿雪二三投,逸王真心
在江水的言辞之中联系他所探查到的内容,储诚庭难道还不能分辨出叶景行对她的特殊情意么?
耿葵先生既然未曾同江水说过她的师兄是逸王,又怎会同有心隐藏江青梗存在的逸王提起他的师妹就是叶家养女江青梗呢?
在储诚庭面前,耿葵只不过偶尔提起两句。
说她那个不成器的姑娘悟性绝佳,聪慧偏颇,心软情绵。
说她那个不成器的姑娘被人圈养如狗彘,渐渐败坏了味口,最喜欢重辣重甜......
每次只是如夜露轻点残海棠般轻轻提点一下,叫两个人都知晓对方的存在,却不戳破。
如梦如真,两相模糊。
至于为何耿葵先生这般行事,又有谁知晓呢?
当初储诚庭在猜测江水,江青梗与耿葵先生之间的关系之前,早将叶家养女江青梗的过往揣摩通透。
江水那一身绝学又怎可能是三五年便可以学成?
当初秋芜擅自做主,去阎王楼中重金布下垂丝海棠榜,欲消磨卿哉实力好轻易取得風琐剑。
误打误撞被江水接榜,虽然未有成功,但突然冒出的一个能够接取垂丝海棠榜的女杀手,如何不显眼?
纵然往后江水若有所觉,置换了其他的杀手令,但那时她便入了逸王的眼中——比他们所猜测的都要更早。
可以说江水自遇到卿哉后这一路上,储诚庭都有刻意留意她。
殷鸦山后遇见的耿玉儿自然也是他安排的,耿玉儿只当逸王的目标是越生桑,却不知一石二鸟之间揭开了江水身上几层迷雾。
再到银零落,再到易容后与江青梗一般无二的脸,一桩桩一件件,储诚庭总不至于兵临城下方知江水便是江青梗。
他是持子下局人,为了江水的来历夭折一个耿玉儿本不足惜。
想来若是江水早知耿葵先生有一个儿子,或是耿玉儿曾亲眼见过他娘亲的刀,储诚庭这局棋还能够更完美一些。
而在储诚庭看来,无知无识愚钝如叶景行居然敢以师妹为药,更对他的师妹抱有不伦之心,其罪当诛。
江水不知他所说的觊觎是觊觎江青梗还是她胸膛中正跳动的心脏,也只是沉默着不言语,她是无力改变逸王的意志的。
见江水只无言静看湖中银波,储诚庭忍袖伸出手斟了一杯茶与她,又替自己也斟满七分茶。
江水谢道:“多谢师兄。”
储诚庭只微微笑着伸出两指,以指背微测是否温度合宜,而后手微舒展开来示意她可以饮用了。
而他也端起玉杯,浅嗅茶香。
江水敛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唇齿中尝出是半温的敬亭绿雪,约莫在于二三投之间。
绿雾清香,入口但觉神思间爽。
珍品。
又浅浅尝了些,江水舒展眉宇问道:“是初春便采摘下的?”
储诚庭颔首,直接揭开了茶盏令她能看清白毫绿香,江水看在眼中于心中不住赞许。
春茶味清滋味妙极,她许久不曾沏茶,风尘仆仆间也享用不来这般好茶。
辛辣爽快的拨霞供后用着一杯清茶,实在是人生之幸。
她神色中流露出的星点喜欢落在储诚庭眼间,素常喝惯了的敬亭绿雪竟也又似更香一分,储诚庭亦尝了一口。
却想着明日又该准备点什么吃食。
江水歇了片刻,却又问:“那么师兄又是如何同耿葵先生相处的呢?”
这倒是储诚庭有些未料想到江水居然会主动问起,不过正如江水刻意模糊耿葵先生转而诉说叶家一般,储诚庭也欲如此。
他思索着,慢慢道:“当年逸王府中,我尚且只是个世子。”
好友魏呈萧只道他善骑射,能赋诗,却不知他一身骑射之术是由何人学习。
老皇帝储诚庭避而不谈,他的腿为何废了储诚庭也只是同江水轻巧道不过是误信歹人,棋差一招。
方才江水多言叶家中人与事,储诚庭却是提起了自己的弟弟,储笠格。
老逸王后院有正妃梁氏,妾室岑氏。
储诚庭便是正妃梁氏所生唯一之子,而储笠格则是妾室之子,当年储诚庭俊雅飞扬其实并未在这个庶弟身上留多少心思。
等到王妃去世,世子废腿,储诚庭一夕之间累造巨变,却只有储笠格一小儿亲近安慰着。
储诚庭本没有图谋大旸的意图,但人世易变,他又为何不能将着天下攒在手中把玩?
明面上一个废腿之人又如何坐这个大旸皇帝之位,储笠格便在这时入了他的眼,储诚庭图谋的可不只是一个大旸。
昔有旸齐帝平定十二洲三分之二的土地,号为齐,而今他储诚庭又差了么?
储笠格乖觉,便是个好弟弟,纵然并非一母同胞储诚庭也乐意将这个大旸送与储笠格,他做个天下社稷暗中帝。
但是他看到了江水,一手医术出神入化,进府来种种表现都显示着或许她有治愈双腿的把握。
那么储笠格便不用趟这趟浑水,以他的才干本便不堪为帝为君,如今放下捧他为帝的念头渐渐打消也不必之前轻微愧疚。
但也因此失去了些亲近。
于储笠格言尚还不知是福是祸。
可是他最爱江湖中玩乐,储诚庭放下茶杯,随了他的性也没有什么亏欠可言不是?
储诚庭讲到他的庶弟储笠格喜好江湖游走之后,忽而看了江水一眼,又道:“若是青梗有意,待此番事了你不必拘泥于一方屋宇之中。”
只是那屋宇又岂是平凡屋宇,自然是龙檐凤殿,赤金铺地。
江水只笑道:“天下间又安有能困住我的屋宇。”
其实加入逸王阵营自然不是坏事,多少人呕心沥血一生求而不得的机会,如今正在江水面前轻巧摆着,触手可及。
更可恨的是逸王这个机会留给江水整整一个月的考虑时间,今日坚定拒绝,明日绝不妥协,那么后日,后后日,乃至三十日后。
谁敢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不会妥协?
江水遍体身寒,从现在起她才真真正正地端正起了十二分的态度与储诚庭周旋。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偏偏江水心知肚明,储诚庭所说的天下最尊贵女子之位全不作假。
她为什么不能自私一回呢?
与其与权倾朝野的逸王为敌,难道与他合谋不是更好的一条捷径么?
江水又道:“青梗自幼所遇,大多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之辈。如今师兄这般重利相诱,青梗反倒是不敢伸手了。”
她看似神色庸然,捻起一块红豆云片糕放入口中,甜腻宜人,糯而不粘。
储诚庭亦是笑起:“那便预祝青梗早日能够体谅到师兄的一番真心了。”
二人饮茶吃糕,水亭观月,不经意间夜已过半。
储诚庭是否真心江水不愿评论,她只知道今夜逸王所在处,三十息内无人把手。
她背有青昙,能杀而轻逃。
若这是逸王的真心,那么确实是个有胆色知权谋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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