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普照
逼仄的空间里,蔓延的血液被黑暗吞噬。
没过多久,屋外传来敲门声。
陈先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打搅你,楼下有个男生,很像你家大儿子,你要不要下来看一下。
老陈开门,听到了一个让他肝肠寸断的消息。
下楼,两人始终不敢上前查看。
死一样的黑夜中,只有妈妈悲泣着,那不是阿豪。
阿豪的葬礼上,老两口面容憔悴的站在一旁。
弟弟阿和被特批回来奔丧。
老陈看着小儿子手上还戴着手铐,被监狱的看守人员押着,最得意的大儿子又毫无征兆的自杀,面色惨然。
葬礼结束后,老陈在火葬场收拾好阿豪的骨灰,之前跟阿豪关系很好的晓真找了过来。
晓真对琴姐聊起阿豪,说,阿豪是把他说所有的好都给了别人,却没有留下一点点给自己。
他那天问我,世界上最公平的是什么。
他说是太阳。
但没有说为什么,就只是笑着。
琴姐始终想不明白,乖巧懂事的阿豪为什么会这样。
她和郭晓珍说,跳楼前,他把手机里的东西全部删除,房间整理的很干净,就好像死也不想给我们添一丁点的麻烦。
或许,我们做父母的,从没有真正去关心了解过他的内心世界究竟是什么样。
在阿豪自杀的当天,给晓真发了一条短信。
他向晓真解释了,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是太阳。
陈与扮演的阿豪,站在公交站台下,阳光从他身后两栋高楼中间穿透过。
他声音有力却低沉,说:这世界上最公平的是太阳,不论纬度高低,每个地方,一整年中,白天与黑暗的时间都各占一半。
前几天我们去了动物园,那天太阳很大,晒得所有动物都受不了,他们都设法找一个阴影躲起来。
我有一种说不清模糊的感觉,我也好希望跟这些动物一样,有一些阴影可以躲起来。
但是我环顾四周,不只是这些动物有阴影可以躲,包括你,我弟,甚至是司马光都可以找到一个有阴影的角落。
可是我没有,没有水缸,没有暗处,只有阳光,二十四小时从不间断,明亮温暖,身体满是灼烧。
伴随着陈与的念白,镜头游离在陈妈妈哭泣的脸庞,跟陈与背影穿梭的空荡的城市之间。
最后落在她一半阳光,一半阴影的半身。
……
孟时看向陈与。
陈与笑笑,示意自己没事。
陈与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个完美的孩子,乖巧懂事,成绩优异,父母把他当成唯一的希望。
可当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的优秀和完美,也让他无时无刻都暴露在阳光之下,无处可藏,让他再没有了松懈和犯错的权利。
但他也想找个阴影躲藏起来。
电影里阿豪给司马光安排了一个可以躲藏的水缸。
现实中,那段时间他和孟时,谢向杰,就是他的水缸。
后来,伴随着毕业临近,乐队解散,谢向杰忙着给大厂投简历,孟时为了能留在四九城拼命挣扎。
陈与的水缸破了,最后被他以为是朋友的人,偷偷安排了几次违禁品后,世界彻底崩塌。
如果不是孟时从夜幕中撬开了一道裂缝,也许在看完楼三的告别演唱会,他就走了跟阿豪一样的路。
……
监狱里,阿和情绪失控,一边跑,一边嘶吼。
心理医生开导他不要难过,你的家人还在外面等着你
呢。
阿和问道,等我什么,等我在这边变好回去吗?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喜欢我哥,包括我爸我妈。
他什么都好,好到没考上第一志愿的医学院,都要重考,好到我越来越讨厌他。
而我呢,他们都说我很烂。
但现在我至少还在这里。
十月怀胎,小玉生了个儿子。
琴姐建议让两人结婚,但小姨不知道阿和是个什么样的人。
琴姐说,他四岁的时候,很喜欢脚踏车,坐着就不肯下来。
如果不载着他,就整晚闹,不睡觉。
上小学后,他就像变了个人,好像很不快乐,问他也什么都不说,后来上国中,加入拳击队。
在学校打,在外面也打。
小姨不解,你把他说成这样子,我怎么敢放心。
琴姐说,当然不能放心啊,但至少,我会陪着你一起不放心。
不久后,监狱举行了一场特殊的婚礼。
仪式在办公室临时举行,虽然是大喜的日子,但一家人个个愁云惨淡。
空气里渗透着莫名的凄凉。
两位戴眼镜的办事员,又有着诡异的喜感。
阿和、小玉签署完结婚登记文件,左边的办事员默默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持礼花。
「砰」的一声,把几个人吓了一跳。
另一个平静的说,没事,热闹一下。
放礼花那位淡定的从自己头上往下拿彩带。
两人始终一副严肃脸。
陈与不用猜就知道这是孟时的手笔,他钟爱在任何场合,弄一些莫名其妙,令人啼笑皆非的「幽默」。
陆端存很喜欢,想要拉着孟时一起客串这俩办事员,可惜孟时实在没有时间。
驾校这边,到了给学员发证的日子,一贯寡言的老陈说了很多话:
「人生就是不断地把握时间,掌握方向,难过的事情总会过去,也会被遗忘,我一直觉得,人生就像是一条路,只要握紧手中的方向盘,红灯该停就停,绿灯的时候慢慢起步,稳稳的开,人生的路就会平平安安。」
这是老陈说给死去的阿豪,说给自己。
也是孟时说给陈与。
陈与表示听懂也接受,就是感觉这货夹带私货。
用老陈的身体,灌输自己的思想,以达成明目张胆的当他爹的卑鄙目的。
时光飞逝,那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室友们,如今也都成了阿和每天一块干活的兄弟。
平常的午后,阳光从窗户撒向室内,大家都在闷头吃饭,门外传来看管的声音。
由于表现好,三年的刑期最终减半,等吃完午饭,他就可以离开这座待了一年半的少年抚育院。
听到消息,旁边的狱友都放下了碗筷。
二十多个青少年犯,嘴巴开合,却没有声音发出,直到画面停止。
孟时愣了下,转头看向钟宏。
钟宏说:「后面还拍了一部分。」
这才一半,孟时叹了口气,说,「钟导,我真的很忙。」
他做过心理建设,也预料到不会看到整版。
但现在这种情况,让他无法理解钟宏把自己喊来有什么意义。
钟宏对身后摆手,示意内部影院里的其他人出去。
陈与下意识起身,刚有动作,孟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让他留下来。
孟时能听的,陈与也能。
钟宏给孟时递了根烟,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问:「小与必须"死"吗?」
孟时听他这么说,心里的不满平息了,把烟点燃,深吸一口,道:「阿豪最后的镜头是什么?」
阿和回来后,老陈不知道如何面对,索性离开了家,搬到驾校的员工休息室。
晚上,他独自行走在幽暗的巷子中,听到身后有人叫爸。
转头过去,阿豪微笑着从阴影里走出来。
父子俩并排走过黑乎乎的小巷,走到路灯下,阿豪停下脚步,说,爸,我只是来看看你,现在我往这边走,就不陪你了。
老陈猛的从沙发上惊醒,是一个梦。
从休息室走出,雨后的练习场,湿漉漉一片,如同破碎的天空。
老陈走到梦中的巷子,一路寻找,左看右看。
小巷长长,不见梦中人。
这是陈与的最后一场戏,钟宏一直放着没拍的戏。
这场拍完,也意味着陈与杀青。
他知道这次杀青,不仅仅是陈与在这部戏杀青,也代表着陈与的演艺生涯就此杀青。
钟宏对陈与是,爱才,不忍。
陈与现在一共拍了三部戏。
孟时的《极道女团》,里面陈与是极道成员,被转换了性别,扭曲着进入演绎行业。
陆成康的《春》,陈与扮演的吴青是y君子,如同暴雪一般,在春天到来之前,摧毁了所有爱他和他爱的人。
钟宏的《普照》,阿豪给所有人希望,如同光,却唯独没有照亮自己。
吴青和阿豪的结局都是跳楼。
吴青的跳杀死了陈与的恶,阿豪的跳告别了陈与的光。
但是陈与觉得还不够。
目前大陆和岛内、国外一样,对娱乐圈艺人的劣迹处理的并不严格。
明星犯错,道歉过后,沉寂一段时间,甚至服刑出来,只要有人用,都可以继续从事这一行业。
陈与希望能用自己改变这个现状,这是他的救赎。
钟宏以为是孟时通过塑造陈与,再撕裂陈与,做这个局,对陈与来说太过残酷,所以连口水都没给喝。
他不知道的是,陈与才是那个下棋的人。
孟时不过在按照他的意愿一点点的推进,完成他想要的救赎。
「钟导,陈与要往另一边走,陪不了你了。」
孟时起身,把停止的画面往前倒到,狱友开始给阿和唱歌。
他站在荧幕前,投影打在他脸上,好似整个人融进了电影里,带着这些犯错的少年们一起开口唱到:
「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错过。」
「你的心,忘了季节,从不轻易让人懂。」
「为何不……牵我的手,共听日月唱首歌?」
孟时一边回忆词,一边想着曲,唱的磕绊,粗糙,就这样,一句句砸进钟宏和陈与心底。
老陈、阿豪,阿和、琴姐,菜头、黑轮,一个个人物划过钟宏的脑海。
这个片子,讲了深沉如山的父亲,讲了内心荒芜的阳光少年,也讲了深陷迷途的叛逆小子。
但它最终想要讲的是所有人的破碎,是众生的裂痕。
没有人是圆满的,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颗心缝缝补补,再把它揣进怀里,继续上路。
「黑夜又白昼,黑夜又白昼,人生悲欢有几何?」
「春去春回来,花谢花会再开,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愿意,让梦滑向你心海。」
荧幕上阿和强忍泪水的脸,在荧幕前孟时平静的脸上闪动着。
画面停止,三人沉默半晌。
孟时突然开口对钟宏说,「这段十万卖给
你,配在这儿怎么样。」
钟宏呆愣住,没有反应过来。
「你特么觉得自己很幽默是吧!」陈与唰的起身,迈开大步,揪住孟时的衣领,作势要揍丫的,可对上他眼睛的瞬间,鼻子一酸,眼泪鼻涕一起涌了出来,「你特么……你特么早干嘛去了啊……哇……」
孟时拍着他的肩膀,「来得及,一切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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