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扉

刘岳明这两日过得忐忑不安。

        从刘桓那里听说送贺礼的事后，两只眼皮都一直在跳。

        虽然他其实也想尽快将亲事定下来，可该主动的绝不是那些无关的江湖人，如今，恐怕是起了反作用。

        果然，这两日澹台麒对他不冷不热，沉默了很多。

        好在，澹台麒终究是个爽快的人，晾了两日，终于约他好好谈一次。

        大雨痛快地下了一个傍晚和晚上，到黎明才逐渐停了下来。

        下过大雨的空气格外清新，视野都好了很多。

        澹台麒约刘岳明见面的地方是在山庄的露天观景台处，从另一边看渝州城。

        “益州地势平坦，倒是难得有如此登高远眺之胜景。”刘岳明平静地望向山下，仿佛能看到渝州城内的人正在开启新的一天。

        澹台麒淡淡地回答：“世兄若是有意，益州自有名山大川。”

        刘岳明沉默不语。

        良久，澹台麒长出一口气，转过身对着刘岳明：“世兄是否想在巴蜀大地上建坞堡？”

        刘岳明依然很平静，他并不意外澹台麒问出这样的话，“是，又如何？”

        澹台麒眼底一片悲哀，“我不懂。坞堡乃是战乱动荡时期，为求自保而建。如今我大雍朝开国六十余年，除了边境，哪里还有战乱。你看看这渝州城，四时和顺，一派祥和，何须坞堡？”

        刘岳明忽然感到浑身一阵疲惫袭来，坐在家主这个位置三十年，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家族打算，经历过那么多风浪，此刻却被澹台麒一句简简单单的问话而心累，仿佛种种谋划毫无意义。

        他笑了起来，脸色苍白，“世兄在这青云山上，如世外高人一般，笑我等凡人看不穿世俗烦恼。你觉得如今有太平盛世之兆，可知我刘家在益州是个什么处境。”

        澹台麒静静看着他，等着他说。

        刘岳明：“益州自古便是天府之国，可与江南相比的天下粮仓。人人都瞧着我刘家富得流油，哪里知道刘家的危险。大理和西羌连连骚扰，烦不胜烦。你瞧着蜀中四面都是山脉，觉得是天然的堡垒。实际上呢，那些四方的流寇也觉得这里安全，说起来都不是致命的麻烦，可就是这般琐碎，反而磨得我刘家不堪其扰。我刘家借你澹台家的力量，想要自保不可以吗？”

        澹台麒一阵沉默，“蜀中终究是我大雍朝地界，你所说的危险，本就不是你一家能承受得了的。这等事自该由朝廷去忧心，你安心做个富家翁便是。”

        刘岳明大笑起来，笑容里有一丝决绝，“大雍开国不过数十年，谁能知道会不会像之前的那些朝代，短短两三世便换了天。我岂能将全族安危寄托于此。”

        他顿了顿，“澹台兄，为何那些武林人士迫不及待要你我两家联姻？你们江湖也怕朝廷做大，不是吗？既然如此，你又在纠结什么？”

        澹台麒缓缓闭上眼睛，很多事情浮上心头。

        澹台山庄自乱世而立，一帮流落渝州的难民，抱团生存。

        他出生后，已没有战乱，百废待兴。父亲带着他兄弟三人一步步让山庄变强，惩恶扬善，除暴安良，凭一颗侠义之心，成为武林翘楚。

        后来，天下逐渐安定，作奸犯科的人越来越少，百姓们好像也更希望平静的生活。

        自己这一大家子又何尝不是渴望子女安好。

        阿瑾说她并不喜欢刘桓，不愿嫁入刘家。

        澹台麒长长叹了一口气，“世兄，有句话叫做顺势而为。天下大势如此，你又何必强求。”

        他沉默一会儿，“你若想要自保，我澹台家可助你练护卫。而议亲一事，实话告诉你吧，小女顽劣，缺乏管教，恐配不上刘桓，未来亦难担起家主夫人之责。不过，我家兄弟几个商量过，若是你愿意，可让令千金瞧瞧我家八郎阿瑞。要是两个孩子有意，便择良时定亲，若是无缘，便也不好强求。”

        刘岳明没有说话，他已经明白，儿子与九小姐的婚事，成不了了。

        明白这一点后，他瞬间觉得很放松，心中悬而未决的大石终于落下来，尽管结果与他预料的相差甚远。

        他看着澹台麒，像是看着另一个操心儿女之事的父亲，微笑起来：“澹台兄真是我见过为数不多，会在婚姻大事上考虑孩子意愿的父母。我身边的世家大族，一个孩子便是一桩利益。即便是我的孩子，也必须考虑周全，如何寻得对家族最有价值的姻亲，才是最重要的。”

        澹台麒咧嘴笑起来：“我们江湖中人，思想简单，子女不愿意，我们为人父母的也拗不过。不过，要不世兄你再问问刘桓的意思？若他不愿意，那倒也罢了，如果他对小女有意，那我们再撮合撮合？”

        刘岳明哑然失笑。

        按照之前的计划，阿瑾直直杀入了花映所住的客房。

        她气势汹汹地坐在太师椅上，用能喷出火的眼睛盯着花映。

        花映正坐在梳妆台前，拿着一支眉笔细细描着，见状甚为好笑：“九小姐是在练什么用眼神杀人的神功吗？”

        阿瑾瞧她描眉的样子妩媚妖娆，心中瞬间来气：“你在这里描描画画的，一股子狐媚子做派，是要勾引谁？我警告你，我澹台山庄可不吃你这一套！”

        花映咯咯地笑了起来，“山庄不是住着那日那位公子吗，他打了我一掌，我还要找他讨个公道呢！”

        阿瑾知道她说的便是云尘，心里更生气，“你不准去找他！你哪里也不许去。”

        花映斜着眼看她，“九小姐，听说你是要跟刘公子成亲的人，惦记别的男人做什么？”

        阿瑾恼羞成怒：“谁说我惦记了！他是我山庄的客人，我自然要对他的安全负责。”

        花映娇笑起来：“我又不会伤害他，只是要勾他的心而已。九小姐，我这也是在帮你呀。我把他勾走了，你就能心无旁骛地与刘家公子成亲了。还不快谢谢我。”

        “你，真不要脸！”阿瑾气极，指着花映想大骂她几句，话到口边却突然想起自己与云尘的初次见面，瞬间感到骂不出口，尬在那里。

        花映哈哈大笑，“九小姐，要说你还是太娇生惯养了，但凡跟我出去闯荡几天江湖，什么话骂不出来，还能被我算计？”

        “闯荡江湖？”阿瑾泄气了，刚才的气势荡然无存。

        好半天，她才抬起眼，“你在江湖上多少年了？”

        花映低头想了想，才说：“我自小家里就没人了。大概十岁就出来了吧，如今我刚过二十岁，你自己算算吧。”

        阿瑾态度马上转变，满脸羡慕：“这么说你都在江湖上混了十年了，哎，我也好想出去看看。”

        花映沉默了，转头朝窗外望去，那里是后花园，种着好看的花草，大雨冲刷后，明亮生动。

        “九小姐，你这完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又是澹台家的女儿，想必从来不曾受过人脸色，更不需要吃苦，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江湖有多么险恶。那日你不管不顾来追我，哪怕你技不如人也根本不怕，因为你知道无论如何都有人会为你兜底。可我没有，你知道为何我的轻功不弱，因为我日日都要练习，就怕哪天因为跑不快而死于非命。”

        阿瑾懵懂地睁大眼睛，“江湖，有这么危险吗？”

        花映哑然失笑，“算了，九小姐，你不会懂的。”她转过头去，继续认真描眉，没有去看镜中人悄悄红了眼眶。

        而阿瑾默默沉浸在闯江湖的梦中，连何时回到自己的小院都不记得了。

        这一日晴空万里，清晨还泥泞的山路，到了傍晚，已经被晒干大部分的水份。

        走在这样的山路上，山风拂面，还是很惬意的。

        刘岳明和刘桓慢慢散着步，各怀心事。

        自从那日下山后归来，面对着父亲，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压抑，刘桓有些无精打采。

        “桓儿，”刘岳明缓缓开口，“在益州，你我父子从未有过推心置腹的谈话，我叫你事事以家族为重，不曾知道你内心真正在想什么。”

        刘桓默默地听着，也不答话，一如既往心中没有波动。

        “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而且你是未来家主，娶妻更得慎重。一直以来，父亲都是从整个刘家着手去考虑，从未了解过你真正的喜好。如今，为父想问你一句，你中意什么样的女子？”刘岳明侧头看着他。

        刘桓大感意外，却不敢让父亲看出自己的情绪，垂着眼问道：“父亲为何问这个？”

        刘岳明叹了一口气：“澹台家有九个子女，除了三个，其余都已成亲。这几日，我略略了解了一下，虽澹台家在武林举足轻重，但这几门亲事都不是为了稳固家族地位而结。庄主，会考虑子女的意愿。”

        刘桓心中开始紧张起来，他知道父亲是个凡事都喜欢权衡利弊之人，一时也拿不准他到底要说什么。

        刘岳明见他还是不说话，继续说道：“或许是我对你寄望太深，让你不知何时开始就懂得隐藏自己的想法。但在此时此刻，我想认真问你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澹台家的九姑娘？”

        刘桓额头上微微冒出冷汗，弱弱说了句，“九姑娘，人不错。”

        这般回答就是敷衍了。刘岳明盯着儿子看了很久，心中默默长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人继续走着，再没有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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