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戴
边池心想，日后还是离穆求寒那座冰山越远越好。否则一旦被抓住小辫子，之前那颗没能射出的子弹，迟早还将贯穿自己的头颅。
交谈间，他被白澈领到一顶帐篷前。
“老戴，老戴。“只听白澈喊了几声，一个微微佝偻着身子的中年男人掀开门帘出来。他双鬓斑白，沟壑纵横的脸勾勒出一副宽厚的神情，看上去似乎四十多岁。
白澈朝他吩咐几句，便转头对边池说：“今晚你就在这休息吧。老戴是个老实人，不用担心。”
说完，白澈就被人叫走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边池莫名其妙。他倒是该担心担心老戴才对，这个人类一定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异种单独共处一室。
老戴把边池领进帐篷。角落里一盏昏暗的手电是帐篷里唯一的光源，地上铺了两个简单的睡袋，其中一个睡袋旁放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背包。
老戴从包里拿出好些罐头和压缩饼干，边池这才想起自己饿了一整天。
他拿起一块压缩饼干，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方正的一小块，银色的塑料纸包裹，看着银光闪闪，很是漂亮。
虽然边池是杂食性异种，而且没有挑食的坏毛病，但他从未吃过人类的食物，因此看着这花里胡哨的玩意，心里还是有些犹豫。
可是眼下老戴正关切地看着，见他磨磨唧唧的样子，便疑惑地问道：“怎么了，这是外勤部的标准配餐，不喜欢吃吗？唉，还是将就一下吧，在地表也没有其他的食物了。”
“没有不喜欢。”边池只好动手撕开包装袋，取出一块淡黄的饼干，一股从没闻过清香味道扑鼻而来。
他试探性地用舌尖舔了些饼干屑，淡淡的甜香味在口中弥漫开。
是好东西，这个念头一出现，他立即猛地咬了几大口，这几下差点将手指咬掉。饼干太干了，他又把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咽下去时几乎快被噎死。
小麦和牛奶的芬芳充盈口腔，香甜温暖得像是秋日的阳光，比满是血腥气的肉块好吃太多，他从没吃过如此好吃的食物。
风卷残云般消灭了很多压缩饼干，边池心满意足地想，进人类基地果然是个不错的主意。
“八队不是今天早上才失联的吗，你这是饿了多少天呐？”老戴用水壶盖盛了水，递给他，“当心噎着。”
“谢谢。”边池熟练掌握人类的礼节。
说话时，他眼角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眉目又清秀柔和，像蓝天里一抹浓淡适宜的流云，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要吃糖么？”老戴忍不住问。
他眼中流动着炫耀似的神采，拿出一枚五光十色的东西，像个小石子，捧在宽大粗糙的手中，显得尤其精致可爱。
“旧世界的小东西，我儿子喜欢吃。他和你有点像，嘴挑得很，不用这东西哄就不吃饭。”
边池拈在手里，原来是个用五彩塑料纸包着的半透明小球。圆圆的一颗，在舌尖化开，发出甜丝丝的味道。
好吃，甚至威胁到了压缩饼干的地位。接连品尝了如此美味的东西，边池痛心疾首，深觉以前吃的那些简直愧对食物之名。
他意犹未尽地看着老戴，指望这人再次施展刚才的戏法，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糖来。
老戴被盯得很不好意思，挠头道：“我没有多的了。你也知道，基地只生产必要的东西。这些都是我上地表时偷偷弄的，就为了给小孩吃口甜的。”
“我不知道这个这么珍贵。”听起来要拿到这糖非常麻烦，边池后悔刚才囫囵之间就把它吞下了。本来应该留到更重要的场合吃，才不算浪费。
“没事，”老戴摆摆手，压低声音道，“附近有个地方可以弄到，我待会趁站岗时出去拿一些。”
只有站岗值班的人可以持枪自由出入营地，这确实是个好时机。
上地表出外勤除了可以获得丰厚的奖励积点外，另一个好处，就是像老戴这样，能趁机捡些旧世界的物资，在交易市场卖了还能赚点外快。这种做法在探查员的行话里叫“淘金”。
按条例而言，这么做其实是严重的渎职，一旦被发现，被探查局开除还是小事，甚至可能会遭到逮捕入刑。但探查员都对此心照不宣，只要不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一般也不会被追究。
“我也去。”边池跃跃欲试，他喜欢这种刺激的行动。
“不用，你帮我保守秘密就成，多一个人反而麻烦。”老戴给他浇了盆冷水。
“可是你不见了，不会被其他人发现吗？”边池很谨慎，“而且夜晚营地外面恐怕很危险。”
“不会的，大家都分散在各处，只要换班前回来就行。你第一次上地表可能不清楚，这边是e区，安全的很，再说那地方我去过很多次，有经验了。说不定明早你醒的时候，我也在帐篷里呼呼大睡呢。”
老戴笑着说，完全没有一丝紧张。
通过交谈，边池才知道老戴其实不是正式探查员。为了多赚些积点，养活老婆和两个孩子，他托亲戚的关系进了探查局外勤部，却一直没通过丁级考核，当了一辈子临时工。
“你好像很了解这些旧世界的东西。”边池说。
“可能是受我爸影响吧。他老人家是第一批移民到地下基地的人，因为念旧，喜欢收藏一些旧世界的破烂古董，我久而久之也爱摆弄这些。就说这糖果，那可不是现成的，是我趁任务的空隙，一趟趟地搬运和维修，把那地方的机器修好，才做出来的。”
说起这些，老戴那张似乎被压抑了很久的脸显出些生动活泼的神气来，目光也明亮了许多。仿佛只有这时，他才真正地活着。
他又在枕头底下摸索了一会，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方盒子，银灰色的塑料外壳已经剥落了很多，露出陈旧的底色。盒子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按键，两端还连着两根线，是耳机。
“这是随身听。”边池从宿主的记忆中找到了答案。
“是，随身听现在还能看到有人用，但这个可是老古董。我爸小时候就用它听歌，后来坏了，被我给修好了。里面存的歌特别宝贵，是大辐射之前的一些流行音乐，挺合我口味，最近不论去哪都带着它。”
边池接过耳机，但他不懂欣赏音乐，听见一个人在重复念叨着“情”啊“爱”啊什么的，只觉得吵耳朵。
“不过会这些有什么用呢，赚不来积点，还是被人说没出息。”老戴叹了口气，声音又低落下去。
两人一直聊到夜色深了，才各自和衣而卧。
不知过去多久，边池在睡梦中被人叫醒。看了眼旁边，老戴不在帐篷里，他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
走出帐篷，此时天色已近破晓，但营地的氛围不太寻常。
每个人都步履匆匆，他们挨个帐篷将人叫醒，似乎在整队。
边池看见白澈远远走来，他一改平常温和懒散的神色，严肃地问道：“你最后看见老戴是什么时候？”
听这语气，他们似乎很关注老戴不在这件事。
边池犹豫了一瞬，隐瞒了老戴淘金的事情，简单地告诉白澈，自己睡着之前，老戴还在帐篷里。睡梦中他隐约感觉有人出去，应该是老戴出门值班，之后再没回过帐篷。
现在应该过了换班时间，为什么老戴还没回来？难道遇上什么意外情况了吗？他暗暗担心。
和白澈说话时，边池用余光瞥见穆求寒正朝这边走来。他照旧顶着一脸寒霜，肤色在熹微的晨光中更加苍白。
他身后跟着一位短发女子，身材高挑，一身精致的黑色制服似乎是专门定制的。每颗银光闪闪的扣子都雕着繁复的花纹，胸口用银丝绣了探查局的标志，袖口和衣角露出隐约的蕾丝花边，穿在身上尤其笔挺干练。
和老戴聊天后，边池知道了许多关于穆求寒的事情。他有两个老搭档，除白澈副队之外，另一位燕梓悦副队应该就是这人。
白澈回头与穆求寒他们交谈。
边池从只言片语中得知，他们是在刚才交接班清点人数时发现老戴不见的。由于这片区域不久前有乙级异种的目击报告，他们怀疑老戴在站岗时遭遇异种，已经凶多吉少。
异种出现在如此近的距离内，营地也随时可能遭遇危险，因此他们打算提早整队离开。
“那老戴怎么办？”边池突然插嘴。
三个人的目光因此全都聚焦在他身上，尤其是燕梓悦，眼神带刺，皱着眉将他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
“老戴他回不来了。”白澈压抑着语气中的哀伤，说道。
边池默不做声。
他心想，这些人不知道老戴外出，所以才这样认为。其实他可能只是不小心回来得晚了些，错过交接班的时间。如果队伍现在离开，他回来后就会只剩下一个人，那才是真正回不去了。
时间紧迫，边池觉得他必须把秘密说出来，即使他之前答应过老戴。
于是，他抬头看向白澈：“老戴不是在营地遭遇异种的。”
“为什么这么说？”白澈惊讶地问。
“因为他和我说要趁值班时间去某个地方取旧世界的物资。”
“这么重要的事，你刚才怎么不说？”燕梓悦冷声质问。
边池确认过记忆，宿主以前没见过这人，但她明显对边池颇有意见。
“到目前为止，你说的话中有几句是真的？”燕梓悦怀疑的目光像一根针，扎进边池的眼里。
边池也是倔性子，偏偏抬起头，死犟着和她对视。
这些人果然还是将他列为重点怀疑对象。
“听说八队死的死，伤的伤，为什么只有你一人毫发无损？你说老戴出去了，我还觉得老戴是你杀的呢？”燕梓悦步步紧逼。
“燕子，其他的之后再说，现在重点是确定老戴昨夜是否真的离开基地去淘金了，这决定了队伍的去留。”白澈上前一步将她和边池隔开。
“我不相信这个人，一队必须立刻动身。”燕梓悦双手抱臂，冷哼一声。
白澈点头：“我也认为应该立即出发，不论老戴是被异种杀害还是外出未归，我们不能拿全队二十多人的性命做赌注。”
很明显，这些人不信任他。而且边池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说的就是真相，昨天的糖早被他吞进肚子里了。
更何况，一个临时工的性命和全队人的性命，并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事。队伍开拔，老戴被抛下是显而易见的结果。
所以边池已经决定，如果他们执意离开，自己就脱离队伍去找老戴。
要进人类基地，又不是只有混在队伍里这种方法。他本就是随心而行的异种，最讨厌被规矩束缚，即使到达目的地的过程会因此曲折不少，至少他不想抛弃那个给自己糖果的人。
这时，穆求寒开口了，他的声音沉稳平静，在紧张的当下给人一种可靠感：“附近的确有一间旧世界的糖果厂。我带几个人去那，大队交给白澈带领，向目的地出发。我之后追上你们。”
“行，是你会想出来的主意，你这人真是闲不住啊。”燕梓悦柳眉微蹙，无奈叹道。
突然，有人跑来向穆求寒报告，带来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深感意外的消息：“穆队，老戴找到了。”
“在哪？”穆求寒面色一沉。
“他跟没事人一样，就在帐篷里呼呼大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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