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审判
众人都聚在老戴那间帐篷外。
老戴已经被人叫醒。他带着刚醒时的茫然神情,歉疚地冲周围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笑,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直到看见队长和副队一起朝这边走来,脸上俱是神情严厉,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难道昨晚溜出去淘金的事被发现了?
回忆起昨晚,老戴的太阳穴隐隐抽痛。他记得自己顺利到了糖果厂,而且这次的收获比以往都要多,可对于自己是如何回到营地,又是何时睡进帐篷的,他却全然没有印象。
难不成回来的时候错过了交接班时间?
这么一想,他本就佝偻的身子更加弯曲,恨不得在穆求寒眼皮底下缩成一个球。
他在外勤部向来不引人注目,存在感低得近似于无。
现在淘金的事搞出这么大阵仗,闹得队里人尽皆知,他看着那一张张挂着嘲弄和看戏神情的脸,内心如坠深渊。
果然,他什么都做不好,连淘金都能留下破绽,任人耻笑。
他知道穆队向来以治队严明著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穆求寒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开除恐怕是最轻的惩罚。
可离了探查局,他还能怎么活下去呢?他又要回到被亲戚戳脊梁骨,被妻子骂窝囊的日子了吗?
“所以你不能暴露。”心里有个声音说。
对,他不能。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老戴在绝望中死死咬住唯一的生路,绝对不能承认淘金的事实。
不论谁淘金,都不能是他。不论谁说谎,都不会是他。
于是,抢在穆求寒开口前,老戴讪笑着说道:“穆队,真对不住。我值班快结束时闹肚子,没有换班就去附近解决了。”
“交接班是必须的。”穆求寒俯视着老戴,一副凛若冰霜的样子。
“没有及时交接,是严重的失纪行为。在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的地表,会导致队伍的错误行动。”燕梓悦神色不悦地补充。
“当时,我托边池帮我和替班的人打声招呼,所以结束后没有去交接,直接回帐篷睡了。看来他没有说清楚,才弄出这么大误会。不过说到底,还是我考虑不周。”
老戴低眉顺眼,只看着地面,吞吞吐吐地说。
反正边池这小孩愣头愣脑,又是新人,受点委屈也没什么。到时候争执起来,双方各执一词也不怕,肯定是自己这个老实人更可信。
而且他吃了自己给的糖,也算是受过自己的恩惠,那么向他要些的报酬也是理所应当。这样想着,老戴说得越发理直气壮。
听老戴将没发生过的事情说得煞有介事,边池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看向老戴,满眼不可置信,对方则一直低头不敢和他对视。
“看清了吗?这就是人类,欢迎来到人的世界。”他突然想起这句话,但记不清是谁在何时对他说的。
“是这样吗?”穆求寒不动声色地问,“边池说,你是因为去附近淘金才回来晚了。”
果然还是提到了淘金,老戴的手微微一抖,急切地开口辩解:“这……您知道的,我哪敢呀?边池这孩子嘴馋,怂恿我去,被我拒绝了,没想到他现在还惦记这事。”
他小心翼翼抬起眼皮看向穆求寒,仍带着那副老实而胆怯的神色,只是两只手不停搓着,几乎要搓下一层皮来。
穆求寒没看到,低声说了几句,叫来负责叫醒各帐篷的人。那人说当时帐篷里太暗,加上边池告诉他里面没有其他人,他便匆匆看过一眼就离开了。现在想来,也不知老戴那时是不是在帐篷里。
这下唯一可能的证人也无法提供有利于任何一方的证词,这场关于谁在说谎的争论只能凭两人的口舌之争而定。
但老戴毕竟队里多数人都了解,向来为人老实,加上平时说话就有些局促,因此即使说谎时露出一点慌张的神态,众人也不觉有异。
而边池本就不屑于争辩,也无法提出有力的反驳,更显得老戴的话滴水不漏。比起一个目的不明,来路不明的新人,多数人还是更信赖老戴。
可是,如果边池坐实了隐瞒消息,蓄意欺骗,扰乱队伍秩序的罪名。那些本就怀疑他身份的人,尤其是燕梓悦之类,便可以据此将他钉死在异种的审判台上。
人群在窃窃私语,四周投来的目光多少都沾上些恐惧和敌意,连白澈也神情复杂。
燕梓悦更是面色不善:“我就说他不能信,谁知道人皮底下藏的是怎样的畜牲?”
边池讨厌被这样的视线看着,他半垂着头,纤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神情,仿佛被揭穿后彻底手足无措了。
但实际上,他眸光流转,暗中环视四周,打算情况不对就随时抽身。他做异种的时候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大不了不当人就是。
在场不到二十人,唯一能威胁到他的是穆求寒,白澈和燕梓悦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只要他趁穆求寒分神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向营地出口跑去,那么没人能拦住他。
所以边池在等待,等待穆求寒的反应。
然而穆求寒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边池只隐约从他微抿的唇边捕捉到点滴哀伤。
这哀伤是给他的吗,还是给其他什么人的呢?如果他死了,这个人会难过吗?边池忍不住浮想联翩。
穆求寒就像风暴前涌动着漆黑云层的天空,永远看不透里面藏着怎样的电闪雷鸣。
但风暴最终还是降临了。
只见穆求寒微微沉吟,紧接着状若随意地拔出随身的长刀,银白色的刀身是用特制霜鸣石打造的。
刀光若雪,在空气中划开流畅的弧线。挥刀时和空气的高速摩擦能激发霜鸣石产生高频电流,对异种有很强的杀伤力。
边池之前只见过穆求寒用枪,却不知他其实更擅长近战,这柄刀便是专门为他定制的武器—雪松。每个甲级探查员都会拥有一件完全按他们的喜好和习惯打造的武器。
看见长刀出鞘,老戴几乎吓呆了。他推边池出来圆谎,顶多只想到这小子可能受点苦头,可没想让他搭上命。
穆求寒站在两人面前,举起长刀,犹如高高在上的审判者。
他的动作不快,边池还有使用藤蔓的机会,只要发挥全力一举贯穿对方,便能立刻逃之夭夭。
但是望着穆求寒沉静如水的眼睛,边池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昨晚白澈说的话,“穆队从来不会无凭无据杀人”。
边池的任性偏偏在这紧要关头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他按住被求生欲驱使而蠢蠢欲动的手,只想赌一个可能性。
那万分之一,穆求寒看见真相的可能。
刀结结实实地落了下来。
却并未如众人预想一般落在边池头上,而是洞穿了老戴的胸膛,像刺进一块柔软的豆腐。
边池离得比较近,一瞬间脸上沾了不少飞溅的鲜血。人类的血液是滚烫的,仿佛熔岩溅起的火星,灼伤他的皮肤。
老戴倒在地上,五彩斑斓的糖纸从他的口袋里散落下来,被淌出的血液一点点浸没。
人的死亡是如此轻易的事。边池看着老戴,心脏的某个地方不轻不重地疼痛了一下,说不清是悲伤还是什么。不过他好像懂了一些穆求寒刚才流露出的那种哀伤。
四周死一样安静。
穆求寒的声音像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砸落在死寂的潭面:“他被异种感染了。”
白澈戴了橡胶手套上前翻拣。被刀口砍开的肌肉附近,像生了瘤子一般密密麻麻长满许多白色的球状物,看得人头皮发麻。
人群哗然,离得近的一些当下忍不住吐了出来。
白澈用手臂掩鼻,说道:“是骨尾蜂的卵。这些家伙挺恶趣味的,最喜欢在人体内产卵。看发育程度,老戴应该是昨晚不知不觉中被骨尾蜂寄生了。”
“骨尾蜂只分布在树木茂盛的地带,草原上不可能有。说明老戴昨晚确实离开营地很远。”白澈接着分析道,抬头瞟了眼燕梓悦。
“对不起,这次是我误会你了。”燕梓悦对边池说,听得出她正努力让语气柔和。她性格直爽,怀疑很直接,道歉也很干脆。
“没关系。”边池不怎么讨厌燕梓悦。经历了老戴这一遭,他更倾向于和这类直接的人打交道。
穆求寒让医疗组将老戴的尸体抬走烧掉,防止二次污染。边池因为连丁级考核都没通过,也被暂时分在了医疗组,负责后勤相关的事务。
队伍很快收拾妥当,六辆越野车浩浩荡荡,向着一队的任务地点驶去。
边池是和老戴聊过后才知道,他加入的不是回基地的队伍,而是一个带着任务刚从基地出来的队伍。这意味着他还得等一队完成任务才能进地下基地。
不过边池倒是不介意,他有的是时间。
坐在医疗组的车里,他再次见到分别许多时间的叶晓明。
“边哥,你可成了队里的风云人物。”
从知道边池的真实身份起,叶晓明就不敢再称他为小子,而是对着这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青年,恭恭敬敬喊起了哥。
“大伙都说你厉害。早就看透了老戴那些伎俩,面对燕副队的质疑,还能坚守真理。真不愧是你,边哥。”
叶晓明兴奋地说,又非常自觉地小声补了一句:“放心,你的身份我一点没泄露。”
这些话一半是为奉承,另一半也是他在听到其他人添油加醋的描述后,内心真实的想法。一码归一码,虽然他还是有些忌惮这异种,但不能否认它确实帮了很多忙。
“有你在,一队的任务也没那么可怕了。”叶晓明感慨地说。
“一队的任务可怕吗?”边池发现了重点。
“那是,这次一队接到的可是b级任务,有些人在外勤部一辈子都见不到几个b级任务的。地点不算危险,d区的戈尔第山脉,那里的一栋生物研究所最近向基地发出了求救信号。”叶晓明说。
“地点在d区,为什么任务高达b级呢?”边池疑惑地问。
“因为这个研究所的防护等级可是a级,能攻破这种地方,可以想象那异种有多可怕。“
虽然大多数人类都居住在地下基地,地表还是零散分布着少量研究机构和生产机构。这些机构所在的建筑通常配备了最高等级的武装和防护系统,为了抵御随时可能发生的异种袭击。
“我听小道消息说,异种不是外面进去的,而是研究所内发生了样品泄露。”
叶晓明仿佛手握什么惊天内幕,抬头看了眼四周无人,凑近边池耳边。
“还有更瘆人的,据说研究所最后发来的求救信号很怪异。整段通讯除了刺耳的电流杂音外,背景音里夹杂着隐隐的诵经声。你想,这地方又不是庙,哪会有人诵经?而且通讯中断后,基地收到了数十页摩斯电码,整页整页都在重复同一句话——‘花开了’。”
“花开了花开了花开了花开了花开了……”
升起的晨曦也无法照亮的建筑内,有人喃喃自语般重复着,松垮的白大褂沾了大片血迹,像漫山遍野怒放的血红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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