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南宫惜
确认小锅子是来找我的。我赶紧趴伏在摇椅上，试图蒙混过去。这个时候，我不想任何人发现自己躲在这里，听墙角。
不是怕他们，主要是尴尬，太尴尬了！好歹，我还是主子呢。得要面子不是？
可是，我也知道，小锅子随便一眯眼，就能瞄到我的身影。老地方了，他常来找我，一找一个准！
“郭公公训斥的是。”
刚刚还聊的起劲儿的四个人瞬间一脸严肃，随后，两人一组，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殿下。”
这时的小锅子已经向我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人，桃香。
无处逃避的我，只得直起身子，正面回应。
“你们来得真快。本殿下，这不正准备回去呢。”
“殿下，夜里潮湿，容易沾染寒气。若是憋闷了，奴婢陪您在后殿舞舞剑，活动一下筋骨也是可以的。下次，断不可一个人溜出来，奴婢害怕……”
桃香眼里星星点点，我知道，那，是泪花。
“殿下。不就是几个小蹄子，明日，奴才便替您辞了他们，再差人去挑几个忠厚老实的人来！”
小锅子愤愤的说道着。
“无妨。”我说。语气淡淡的，平静如常，像是正在叙述一件别人家的事儿。
这一刻，我都忘了，刚刚，还斗志高昂，准备要找个账本记下这几笔烂账来呢。
此一时彼一时，呵。
现在，却再也提不起精神来折腾这些。无风不起浪，手大遮不住天。我已无可争辩。所以，便不争。
我清楚的知道，就连小锅子和桃香心里定也在猜测。或许，他们的主子真的生了病，却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他俩。
无奈，作为贴身太监的小锅子，只有默默守候着我，小心翼翼地做好自己的事儿，尽量不惹我生气。
而桃香，担心的眼神从头到脚扫遍我的全身，炯炯的视线，像是能穿透我的内心，洞察到灵魂深处，让我无处遁形……
下了一夜的雨，盛夏的清晨总算有了一丝凉意。一缕轻风自窗户飘进来，滑过脸颊，让人顿觉神清气爽。
睡意阑珊的我，终于爬下了床榻。
出了惜华院，我阻止了桃香和小锅子的跟随，一个人信步闲庭于诺大的御花园。
清晨的园子，格外恬静美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偶尔，几声鸟鸣啁啾，给这宁静的画面添了几分生动之彩。
熙熙攘攘的深宫，难得这片刻的安逸祥和。真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软靴踏到之处，隐隐能觉出脚下凹凸分明的间隔。有些硌脚，有点微痛。但触感却无比过瘾。像足疗馆里老师傅有力的指关节在为我足下推拿按穴。
悠悠踱步间，胸口的压抑也舒展了不少。一柱香工夫，我竟转了大半个园子。
一缕微风拂过，一股浓浓的槐花香味迎面飘来。我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转到了这片槐荫丛丛之地。
母妃在世的时候，最喜来这里，故，我也常来。耳濡目染间，我渐渐爱上了槐花的味道。
它的香，不似别种花卉的清新淡雅，那是一种浓墨重彩的幽香，嗅觉触到之处，浓香醇厚，沁人心肺。
每到槐花飘香的季节，我便屡次光顾这里。懒散的半靠在槐荫下的竹椅上，鼻翼间弥漫着浓郁的馨香。人在其中，仿若置身于香气缭绕的仙境一般，心情也随之豁然许多。
美景怡人，常常令我流连忘返。但每次都会被小锅子和桃香找到，然后带回去。
桃香一边走，一边说教，她说：槐荫下，湿气太重，待时间久了，会染上湿寒。
离开的时候，我便会采下几簇槐花，装在袖管里，或香囊中带回去。随后的一整天里，周身如薰了槐花香料一般，举手投足之间，便会暗香浮动，真是妙不可言！
但今日此刻，没等我细细品味槐花的醇香扑鼻，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便席卷而来。随之，胃里的汤水也在一股劲儿翻涌直上。
我踉跄了一下，强压下胸腔的不适，以大步流星之势，迅速逃离了这片美不胜收的槐园美景。
跑到了很远处，鼻翼间隐隐还有槐花的香味。我再也压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蹲下身子，大吐特吐起来。
直到，嘴里苦涩的胆汁味十足，才算停歇了下来。
虚脱状态的我，半靠在一棵弯腰树下。狼狈的吸了一下鼻子，抹了一把脸。指尖上一片湿浊。
原来，一向坚强的我，也会有脆弱不堪的时候。刚刚那一通折腾，我早已泪流满面！
痴痴傻傻的，我站在原地，任滂沱的泪水与鼻涕混流而下，顺着下巴，流淌到脖子下面。
凉凉的，很减压。
但我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果然，放浪不羁的人，终是会付出代价的。
自从第一次踏足［凌波阁］，我便清楚，妙步旋动，裙裾飞扬之间，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雷区。
但我依旧趋之若鹜，甘之如饴。一遍遍在作死的边缘处流连忘返。
得意便会忘形！古人诚不欺我也。终于，一步一步，我还是将自己搭了进去……
大永王朝，康帝十八年。
惜华殿。
锦缎包裹的红木软榻上，四仰八叉的躺卧着一个人。
月白色的纱曼睡袍，层层叠叠，铺满了整个榻面，将榻上这个略显单薄的身躯拢盖其中。
长而柔滑的墨发披散开来，遮挡了榻上之人的大半面门，唯一露出的一截脖颈，白皙而修长。
一阵微风自窗户吹进来，掀起了边缘处轻柔的袍摆。薄薄的烟纱随着风儿轻摇曼曳，连带着几缕乌黑的长发也跟着起伏飘舞，悠然飞扬。
外殿桌案上的香炉，香气袭袭，燃得正欢。整个寝殿幽香萦绕，沁人心扉。
窗外，园子里，蔷薇开的正好，一缕缕微风轻拂而来，阵阵清香滑过。就连寝殿外的阳光，也似沾染了几缕暗香浮动的意境，变得温馨柔和起来。
不愧是皇家宝地，处处展示着尊贵奢华之气。当然，也包括寝殿内，软榻上这位爷。
此刻，软塌上，纱曼之下，时不时传出一两声绵长细润的鼾声来。这鼾声细微而轻柔，但仍可传入耳膜，让人不难知晓，软榻之上的人，睡得正酣。
若是再走近一点，便可发现，墨发之下，红润的唇边，哈喇子早已流了一滩。
这睡姿，也太随意了吧？
毕竟，这里可是皇宫，全天下最尊贵高端之地。站有站姿，坐有坐相，才是皇亲贵族们该有的仪态，哪怕是睡觉，也得按照雅正端方的标准来。
能在这雕龙画虎的红木软塌上酣睡之人，非富即贵。怎可，怎可，如此随心随意，失了仪态？
不过，这也只是外人的想法。是因为他们还不太了解榻上这个人物。
这样的风景，对于惜华殿的下人们来说，早已司空见惯。
没错，这人就是我，八皇子，南宫惜。
今日，未时三刻已过，我还在寝殿里与周公约会。这一觉，睡的乌漆麻黑的。因此，下午的课修，我也不准备去了。
没办法，中午刚饮了一坛子美人醉。不得睡上几个时辰？
御膳房的记事薄上，每日皇子们的膳食领取情况，都会记录在册。
我那一栏，除了丰盛的膳食以外，几乎每日都会加上这么一条：惜华院，百年美人醉一坛。
你还别说，在吃喝拉撒方面，皇后娘娘还真没怎么苛刻过我。
就我这种无依无靠的“孤儿”，若是没有她老人家的默许。别说上好的美酒了，怕是连尿都喝不着！
对此，我很感恩，也会尽力享受这种美好时光的。
只是有一点，手眼通天的皇后娘娘并不知晓。每日里领来的美酒，都是小锅子和桃香替我分担的。真正进了我肚子里的，只一杯。
就我这柔弱的小身子骨，哪里喝得下那么多。但我知道，我得喝！
所以，在外人眼里，我嗜酒成性。耍鸟玩蛋，好吃懒做。活脱脱一个典型的纨绔皇子。
不过，这样的人设对我来说，真是再好不过的。也是因此，我这个闲散皇子，没人管。也没人陷害。
我这种小可怜，对任何人都没有影响。大家心里明镜似的，便懒得节外生枝。害我，或许还得沾染一手血腥，白白让别人鱼翁得利。
我呢，也很识趣。越发表现得懒散堕落，这样才好存活。这是母妃临终前特意叮嘱我的。
她说，惜儿，忍辱，保命，保命……
故而，我的人生目标只有一个，活着！
此时，正睡得香甜的我，忽然听见小锅子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
“八殿下，快醒醒。鸟，鸟，奴才给您弄来一窝……”
“叫魂呢你，本殿下还没死……”
我正要呵斥他几句，这没眼力劲儿的毛病老是改不了。没见爷睡着呢？
不过，等我一睁眼，才看到，小锅子手里捧着一窝鸟。圆圆的鸟巢，也在小锅子手里。这是连窝给端了？
小家伙们似乎也是刚睡醒，此刻唧唧喳喳，探头张嘴的样子，等着投喂呢。真是可爱的紧。
终于有了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了。我一激动，便连滚带爬的翻下了软塌。
“殿下，慢点，姿态，注意姿态！”小锅子轻声的提醒我。
“切！”我不屑的抽了抽嘴角。
在他心里，好歹我还是个皇子。那个仿若九宵云外的皇位，我还是有一丝机会的。
所以，拥有尊贵血脉的八皇子殿下，还得照书养。而我现在，却是照猪养的。还是散养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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