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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快雪时晴(二)


自那日被赵鸿雪送回家,宋初晴上学堂愈发乖巧,虽然这乖巧里透着几分做贼心虚。宋初晴觉得赵鸿雪属实义气,没有将做贼之事透露给阿爹阿娘,心存几分感激,全然忘却赵鸿雪明明是个共犯。且她在家养伤时,听漏了李不器以一顿阿娘的毒打及阿爹的三贯钱,为这场贼子风波买单的八卦。

        而赵鸿雪自觉自己富有诗书气息的名字折在宋初晴手里,又害得她磕破了头,心里有如千斤之石坠着。于是宋初晴对他礼让一分,他便回以两分。二人互敬互爱,一时间成为了羡鹤学堂里同窗相处的典范。孙夫子看着赵鸿雪如此对待她的饭票关系户也愈加顺眼几分,为了使赵鸿雪鱼溪村骄傲的名头不被辱没,特意开了好几次小灶,给赵鸿雪多布置了几篇诗文的课业。

        赵鸿雪顶着25倍的课业压力,有苦说不出。多出来那一倍自是宋初晴的课业。宋初晴开蒙晚,识字慢,写字丑,夫子对着她以鸡啄米一样的字抄写下来的诗文,大赞好一副小鸡啄米群像图,令她不知是羞是喜,但憋得眼眶润了润。为了讨好自己的债主,赵鸿雪颇具风度地揽下了宋初晴的课业,孙夫子则更具风度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乎宋初晴成为羡鹤学堂里,如今唯一不用写课业的学子。之所以说如今,是因为李不器因着赵鸿雪成倍的课业,糟了个连环罪。李夫人持棍问他:“我听赵夫人说赵鸿雪课业多是受孙夫子重视。你呢?你是不是不受重视?我要去找那老匹夫问罪。”李不器心里大叫荒唐,自古以来只有他不重视课业的份,轮不到课业不重视他,且他一人作死一人当,怎么能让夫子遭受无妄之灾。从此不管白日里皮得多么累,夜晚还是要点盏小灯抄写课业的。

        宋初晴迎来八岁生辰的时候,赵鸿雪提着一摞桃藕饼,深呼吸几次后,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这是我从不告诉别人的老字号,这家店的饼极好吃。我攒了一月的零用给你买了一摞,为的是加固咱们深厚的同窗情谊。”宋初晴先想着,你帮我写了这么厚的课业,我们的感情已经很深了。随后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小姨家的饼,她不念学时常常要去帮忙的。但她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且那是她第一次收到生辰贺礼。阿娘怀着她时还要劳作,在绵绵雨季里伤了身子,每到她生辰附近阿娘就疼得辗转反侧,夜不能眠,所以她也不知道她的生辰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那天是她第一次吃到童年垂涎已久的桃藕饼,也是第一次允许自己在生辰的时候高兴。她偷偷开心着,屋檐下的黄鹂鸟儿掠过她弯起来的眼角,飞向蓝汪汪的天空。赵鸿雪觉得那时她看他的眼神,像桃花泛流水,流水泛桃花。

        孙夫子在一旁偷听完这对同窗的对话,难免垂头丧气起来。赵鸿雪这为宋初晴课业出力的人还要攒钱买饼,那他这个仅仅是放水的人更不可能有优惠了。夫子提起精神来,抬手写了张招生告示糊在学堂门口,终于心满意足地打量着学堂内:是也,这堆小豆芽里,确然还能再容纳几贯钱的学费。

        宋初晴长到九岁时,李夫人与赵夫人的拼儿大赛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李夫人虽以武将之女的身份嫁给了李不器的父亲,却在婚后从善如流地加入了比拼儿女大赛。李不器之父是齐朝有名的状元,于是乎李夫人不得不暗自认为儿子是遗传的自己,又气又恨,气丈夫为什么没让儿子遗传他,恨儿子为什么没有遗传他父亲。李不器在棍棒教育之下,成功地获得了敏捷度满点的技能。赵夫人秉持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心态,对李不器十分喜爱。所以对李不器与赵鸿雪往来一事,有一种逼着李夫人不得不正视二人差别的畅快之感。

        终于在这年,李夫人在嘉木楼听评书的晌午没有睡过去,夹着檐外的虫鸣,灵光乍现地准备以近墨者黑治治赵夫人。她提溜着只烧鹅回去,对李不器讲授了一番朋友之间要礼尚往来的道理,带着期待地笑容问李不器:“你就没有什么可以教给赵鸿雪小友的么?”李不器难得地没有神经大条地顶撞母亲——赵鸿雪啥也没教自己,只是微微露了一手快速抄写课业的技能,让他十分不服地与之杠起来。

        结合天时地利人和后,李不器决定教授赵鸿雪制作纸鸢。赵鸿雪想到宋初晴的生辰快到了,便在草长莺飞的二月与不器兄相约逃学至清平山,带上了宋初晴这个显眼的累赘,以示春天不是读书天的反叛。三人选定了一棵竹子作为纸鸢的骨架,李不器从土坑里挖出斧子便上手砍竹,并且得意洋洋地告诉赵鸿雪,凡举大事者,不可将作案凶器随身携带,以防未成事时被抓个人赃并获。赵鸿雪纠正他,这个时候还没有赃物,只有器物。

        宋初晴十分期待地看着李不器大佬样子被赵鸿雪瞧在眼里,赵鸿雪一把捏住她的脸,严肃道:“看他干什么,他自产自销,我才是给你做纸鸢的师傅。”然后宋初晴乖巧地挪了挪,蹲在赵鸿雪旁边看着他看李不器做纸鸢。

        并非赵鸿雪不想学,而是李不器实乃自成一派的教学大师,不仅亲历亲为示范,而且亲历亲为帮你做。只见他手脚伶俐地劈开竹子,这么着再那么着就糊好两个竹架。李不器反应过来时,为免尴尬道:“你的资质实属上乘,相信示范两遍已然学会。”赵鸿雪为免尴尬硬着头皮道:“嗯。”最后由团乎乎的宋初晴解救他俩与水深火热中:“那糊什么花样呢?”

        李不器率先要了孙悟空的花样,此时的小赵手笔已然与众不同,笔下的孙悟空透着几分李不器的模样。宋初晴想了好一阵子要什么花样,先想起了最常见的胖头燕。她小时最艳羡被爹娘抱着放纸鸢的小孩,拿的就是那样的纸鸢,燕子翅膀上缀着的两朵枣红的花像极了那个小孩两颊的红晕。农忙时节里,这样的燕子搭着小孩明晃晃的在她心里梦里飞了好多年,她仰着头望着,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流着泪追了出去。

        赵鸿雪看了宋初晴多时,见她圆澄澄的眼睛末尾覆着稍许红意。宋初晴察觉他的视线,蹦出一个懒懒的笑容,露出自己小兔子一样的前牙。赵鸿雪说:“欸,给你画只小白兔吧。”宋初晴愣了一下,迟疑道:“可是小白兔不会飞呀。”赵鸿雪察觉她有些心动,道:“不会飞可以让它飞嘛。”宋初晴旋即跳起来拍着手叫:“你好厉害呀!你可以让小兔子飞起来!”赵鸿雪勾起了唇角,顺势画了只像极了宋初晴的小白兔。

        宋初晴牵着由李不器制作,赵鸿雪美工的兔纸鸢,追着二月的春风拥着只白胖团子摇曳在天际。春风攀身而上朝她的脸揉了又揉,再顺着鬓角的发丝盘绕离开。虾绿色的野草随风弯腰,荡出阵阵细微的泥土香气,远处豆青色的梯田层层叠叠铺开,宋初晴化作一只小鸟,雀跃在天地间茫茫万顷的绿里。

        赵鸿雪看着她欢脱向前的身影,却担忧起她会不会跌倒,若是跌倒了又磕破头,应该会哭的很伤心。有些郁闷地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生辰礼物。

        宋初晴十岁生辰的时候恰逢阿娘给她办了退学。孙夫子抚了抚她的头,和蔼地对她道:“小初晴呀,这世间许多道理不需在学堂就可以学到了。先生不过开个学堂在人世间混几口饭吃吃。”宋初晴觉得先生出尘脱俗得像要骑乘白鹤飞到天际的仙人。夫子喝了口清茶,接着说:“但你可得赔先生一个生源呀!”嗯,宋初晴确信先生已然被白鹤扔了下来。她点点头道好。

        赵鸿雪知道宋初晴要走一事时在抄写新学的诗句,笔尖倏地在新做的白袍上划了道痕。他撕下一张纸写了几个字,匆匆跑出去追到了宋初晴的小身影。

        “今年生辰的礼物还没做好,这个给你。我母亲常去满月寺求一个万事灵,我不知道灵不灵验,但我给你的这个一定是灵验的。不论何事,只要你有求于我,我一定办到。”宋初晴捏着那张“万事灵”,弯着眼开心道:“好呀,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我的。”然后点头应允了赵鸿雪,就像刚才她答应夫子赔她一个生源。她其实不懂得什么叫生源,但她知道,不要在离别时辜负另一个人有些别扭的伤心。

        赵鸿雪在学堂门口立着,风裹挟湿润的草气卷来,刮得他的眼角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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