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中相逢
康凯并不知道林衍舟局长是如何同许节宁谈的，许节宁虽然没走，但总归不再直接纠缠赵氏武装的问题，不再多管多问，让康凯大大松了一口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许节宁似乎把照顾武子鹤当成了一项正经事，格外上心。这弄得康凯直接在心里开了陈醋酿造厂。
病房里，武子鹤乖乖地倚着床头，眼睛一错不错望着窗外，绿树成荫，雀跃枝头。他像是单纯看看风景，又像是在准备着什么。
许节宁坐在一旁的看护椅上，对着自己的手提电脑敲敲打打。
武子鹤转过头来，看着许节宁，嘴型似乎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
“叮叮咚咚”一阵响声，管床护士推着药械车进来，“16床，准备换药了。”
武子鹤闻声坐正，速度之快，堪比消防员听到火警警报。许节宁颇是惊讶，“小心，小心，你仔细着点，腿伤没好呢。”
管床护士抿着嘴在笑，只当自己看见了一个调皮胡闹、误摔山林的男孩，和被他吓得一惊一乍的女孩。并同时有条不紊地把武子鹤体温、心跳各种数据记录在案，利索地卷起了他的裤腿。
左腿上那一道长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但是依旧狰狞。旁边还有七七八八的划伤或者淤青，就算已经结痂或者褪色减淡，却依旧显眼。就连脚指头下面都有着黑色的淤肿，不知道在哪里被碾压过。
这一定很疼吧！许节宁不自觉地想着。十指连心，自己就算是穿着厚鞋不小心踹到凳子上都得跳脚半天，何况是留下这么多淤血的陈伤。
她赶紧帮护士托住武子鹤的左腿，避免换药时的碰撞，还不忘叮嘱，“轻一点，他疼的。”
武子鹤惊讶地抬起头来，满脸诧异。
我疼吗？他有点茫然。
应该是疼的吧，大大小小、里里外外都是伤。他从来不曾被善待，遇到事情都该是自己扛着。偶然有人把他当成个人，表露出善意，可到底也是糙汉子，没有什么细致的，也不会关心这疼不疼的微末枝节。
突然被人这样护着，武子鹤觉得心里痒痒的，还有一点，眷恋。
武子鹤透过灰蓝色的眼珠看着许节宁，用自己对人心情感并不灵光的脑袋努力去辨明白虚无的想头。
可一直到护士走了都没有想明白。
许节宁只当他是在陌生环境中不适应，关切问道，“难受吗？还是需要什么？你和我说，我帮你拿。”
武子鹤如梦初醒，“啊，没，没有。”见许节宁还是关切地望着自己，突然有了勇气，瞟了一眼电脑，慢腾腾地，像是小豹子对着未知的空间悄悄伸出了爪子，探上一探。
“我可以，可以……”武子鹤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咽回去，眼尾都是落下，露出一抹微红。
许节宁呆愣一瞬间，心脏骤然觉得抽痛，说不清楚原因。看着武子鹤双手垂在身侧不自在地绞紧被单，被看见又赶忙松开，只是眼睛不断朝着一旁的窗户看去。窗下放着看护椅，椅子上面摊着电脑，突然灵机一动，转移落寞少年的注意力，“想玩一会吗？”
“电脑和鼠标，电池还多不用连接电线。常用软件都没有密码的。”许节宁把电脑在武子鹤床边架好，还帮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有哪里不会用叫我，我就在隔壁。”顺便拿起个石榴，进了洗手间。
只当是贴心地给武子鹤留下一点私人空间。
洗着石榴，还时不时从洗手间探头出来张望，怕武子鹤不会用或者用不习惯。
不过许节宁显然是多虑了。武子鹤确认过许节宁确实看不到，对着电脑指间转个不停，只留下密密麻麻几乎连成一线的“哒哒”敲击声。
这个手速，比自己快多了。许节宁暗自咋舌，想想自己每小时3000字的录入速度已经被同学调侃为神记，比较武子鹤只怕是慢了十倍。武子鹤这般，应当比得上顶尖的速记员或者电竞游戏选手了。
一个山里出来的少年……
不过转头许节宁就意识到自己见识短了，毕竟是卧底，是经过院校专业训练的，计算机用得好不是很正常嘛。
许节宁端着一碗已经剥好的石榴籽回来。
武子鹤专注在电脑上，一时放松了戒备。只想着做完任务，有所回答，也算不负所托，之后当是天高海阔，早点找到回家的路。这一投入，加上潜意识里萌生的安全感，就没注意到许节宁走近了。
“啊”，在许节宁把石榴递过来的一瞬，武子鹤突然反应过来，啪的一声合上了电脑。抬头眼神里都惊恐，看见是许节宁之后，惊恐又极快地散去了，长长呼出一口气，露出一点羞赧，眼神里说着“抱歉”。
却不知道，这一下反应，导致遗漏了一步操作。
许节宁抿了抿嘴，压抑住被防备的不开心，带着吐槽的味道，“不用这样小心的，我又不是坏人。”看武子鹤尴尬，又补了一句，“算了算了，我懂的，你们都有纪律，保密呗。好了，吃石榴吧，这个季节刚刚熟，好吃还养胃。”
武子鹤眨了眨眼睛，看看曾经在枝头见过几次的白皮果子，又看看面前碗里一个个剔透的红宝石颗粒，终于小心翼翼捏住一颗，塞入嘴里。清甜漫过唇齿，武子鹤小声道，“谢谢。”
半个小时后，安情局并定昆省警察厅紧急线上电话会议。
每一个潜伏敌营的卧底都有单独联系的上线，和配套的支持资源。当卧底潜伏深入的时候，配套支持资源就会增加，甚至形成专职配合团队，帮助解决后勤、外围等系列问题。西北在近一年快速崛起，足以获得派遣他的定昆省警局专职技术人员支持。
如今技术支持王火正在汇报，“半小时前我们收到西北传来的最新一封邮件，内容不复杂，说目前遭遇麻烦，之前承诺提供金血的样品，拿不到需要延期再议，且不排除任务失败可能。但之前和协定的计划，还是会尽可能完成。”
“什么计划？”
“不清楚。这个属于西北和上线接头时两个人秘密确定的，事关西北身份，谨慎起见团队里面没有人知晓。”
“那，上线呢？”康凯颇为着急。
一道颇为沧桑而沉痛的声音插入，是定昆省警察局李副局，“西北的上线是定昆省警察局缉毒大队队长龚友正，四天前，就是你们去闻神山林回收摄像视频那天，会场上突发肺栓塞，没有救回来。”
所以……
“按照卧底探员的保护规则，西北这样高级别的，都是单线联系，只有上线也就是龚队知道他的样貌和真实身份，我们官方存档的档案里，只有些不太重要的官样表格，没照片，没生物信息，没任何用。所以之前安情局请求协查我们也一直不能回复。而今龚队牺牲，恐怕我们也没有办法回复了。”
会议陷入可怕的沉默。
“呃……”技术支持王火试图打破这种沉默，“也不算完全没有协助。刚刚西北发来这封邮件，顺着ip追溯发现，在云边城人民医院住院大楼4层普外科1区6病房。”
康凯迅速意识到，这是武子鹤的病房！半小时前，病房里只有武子鹤和许节宁！
王火审慎地组织着措辞，“之前你们提到武子鹤……这个身份是我受龚队命令去建档的。当时龚队提到过是西北执意要求，建档用的照片、生物信息都是西北提供，并提到计划，好像是保护计划。所以我想……会不会……”
“会不会这是西北用于自己掩护的身份，武子鹤就是西北？”易军恍然大悟，把王火没有说出口的话补全了。
林衍舟旁听了半场，关键时候开口一针见血，“但这些都是推断，不是证据，不能证明武子鹤是或者不是。”
“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吗？卧底单线联系没问题，但是万一，就像现在这样的情况，上线突然出事没有交接甚至没有留下讯息，这样一条线就断了？不要了？”康凯急的口干舌苦，像是蚂蚁上锅，烦的一塌糊涂。
“也不算，只有之前的联络线没断，就有办法。比如西北这样的一般卧底警员会和上线约定一个备份档案存放地点，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属于一个和上线相关的，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存放地点。存放档案的密码会在上线的档案密码中，在系统内部解密，由新的上线接管。新的上线和西北建立信任关系重新启动正常侦查工作后，西北提供地址，新上线拿到备份档案。不过备份档案里也没有照片，只有一个生物dna信息，西北本人再主动提供一份dna校对。这样，主动权在西北手里，最大程度实现对俯身虎穴的警员的保护。”王火补充道。
弯弯绕绕，很麻烦，但是，也符合逻辑和保护需要。
只不过，现在应该怎么办？对武子鹤，应当如何处理？
“不管怎么样，武子鹤的身份是西北主动建的。就算不是西北，也是友非敌吧。除非，西北叛变？不，也不会，建了档案之后西北还是给出了很多正确信息，像闻神山林里的交易。”王火嘀嘀咕咕。
会后会，康凯还在琢磨。
赵氏武装的案子现在由中央安情局接手为主侦查。突然出现的神秘少年，疑似定昆省警察厅的断线风筝，已经成了一个烫手山芋，于是乎就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地被中央安情局一起接手了。反正，事多了不怕，债多了不愁。
“要么，再和他自己问问？”易军提议。
康凯皱眉，“不可能，他醒过来就问过，除了证件上面有的信息，都不肯说，就是路人、路过。”
“那……让警察厅拘留审讯？”易军被康凯问的也头大，按照一般思路给了一个事实上并不靠谱的建议。
“更不可能。现在没有证据，审讯最多24小时就得放出来。武子鹤不开口，继续路人、路过。问制式军刀说山下捡的，一推四五六，我们怎么办？总不能讲是非法猎杀保护动物罪吧。”
易军聪明地加上了后半句，“不好意思，那条蟒蛇还真不算。”换来康凯飞过来一个眼刀。
“何况武子鹤还可能是西北，如果真的是贸然审讯留下痕迹，或者让警察局更多人关注，就增加了被赵氏武装发现的可能。如果他是遇险在躲避，对他安危不利。如果他之后还打算重新潜回，那就更麻烦了。”康凯想了想，“只能等警察厅那条单线联系重新建起来了。”
林衍舟也是此意，发来一条讯息，“留人在控制范围中”。
不得不说，这安排，和对许节宁的简直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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