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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二、没有改变


又是一夜无眠,近来,萧绰夜里总是睡不着,各种思想在脑子里搅成一团,互相冲突,争吵不休。比如捉拿耶律狗儿的事,她就犹豫再三,才下旨逮捕。她为自己如此优柔寡断而烦恼不已,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软弱起来,不知不觉地就暗自神伤,有时泪水止不住就流下来了。

俗话说:人老心慈。我是不是确实老了?萧绰在梳妆时,面对铜镜常常这样问自己。是的,最近她眼角的确添了一些细纹,头发也白了不少,让她惊骇且伤心。

萧绰一向不很注重仪表,而且,对自己也十分有信心。忽然看见那些皱纹和白发,想到近来处理事务总是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下不了决心,便深深地怀疑自己能力和脑力。

是的,脑力不行了,它什么也记不住了,萧绰给自己的脑子给出这样的结论。

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总是波涛翻滚,从她记事的时候起,很多事都翻腾上来,历历在目,清晰得如同昨天才发生。

又是天快亮时,萧绰才迟迟睡去,而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爬进窗棂,她很快醒来了,就像阳光敲响了窗棂,唤醒她似的。

萧绰走出屋外,阳光和煦,空气清爽。鸟儿站在树枝上歌唱,露珠在树叶上闪眼。这段日子里,萧绰第一次体会到上京的清晨还有如此迷人。尽管空气中还残留着战火遗留下的淡淡的焦糊的气息,但都被大风吹散了。

萧绰行了拜日礼,吃了早膳。就听人来报:萧婉容求见。

萧绰心里一喜,她终于来见朕了。忙令人请她进来,随即想到萧婉容来见她的目的,不禁皱了皱眉头,正襟危坐,等着萧婉容到来。

萧婉容来到萧绰面前,萧绰正拿着一本奏折看,没有抬头看她。

萧婉容行了国礼,萧绰仍然看着奏折,半天没让她站起来。萧婉容便跪在地上,说:“臣妾有事要问皇太后。”

萧绰扭头看了萧婉容一眼,说:“婉容,是你?你有什么事?”

萧婉容说:“我家狗儿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抓他?”

萧绰随手将手中的奏折,递给萧婉容说:“你看看这个再说。”

那是大理寺呈上来的耶律高六的供词,萧婉容拿着看了一遍,说:“诬陷,纯属诬陷,狗儿何时与他们密谋反叛?”

萧绰又递给萧婉容一份耶律高十的供词,说:“耶律高六,耶律高十的供词一样,都说耶律狗儿参与了谋反,怎能有假?”

萧婉容说:“这是他们兄弟事先串通好的,要拿狗儿做挡箭牌,太后不要相信。”

萧绰说:“你看看高六,高十的供词说他们与耶律狗儿事先商量好了,由耶律狗儿撺掇皇上离开上京,配合他们攻城,耶律狗儿确实劝说了皇上。这让朕不能不相信他们说的是实情。”

萧婉容“腾”地站起来,说:“什么是实情?就凭他们串通好的供词,就说狗儿参与了谋反,臣妾不服。”

萧绰一向疼爱这个侄女,二人性情相投,小时候在一起玩耍,长大了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她知道萧婉容的性情,性格刚烈,是个不好惹的主。可是,令她想不通的是,自从她做媒将萧婉容嫁给耶律斜轸之后,萧婉容就变了,事事都顺着耶律斜轸,一下子变得软弱了。她甚至接纳了刘玉兰,与她成了好姐妹。她想不通耶律斜轸究竟使了什么法术让自傲自大萧婉容服服帖帖的,一心一意地为他说话,连她这个姑姑——好朋友都疏远了。因此,她嫉妒耶律斜轸,嫉妒他改变了她的好朋友。

萧绰见萧婉容发怒了,心里有些发怵,便说:“婉容,你先别着急,是非曲直是辨得清的。”

萧婉容说:“什么叫辨得清?皇太后不是已经相信耶律狗儿参与了谋反吗?你都相信了,谁还能不相信?”

萧绰微微一怔,说:“大理寺是讲法理的,是要证据的,你放心,他们是不会冤枉狗儿的。”

萧婉容说:“我如何能够放心?汉宁就只有这一个孩子,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视如己出,从小就跟着我。汉宁临终时让我照顾好狗儿,可现在他遭到不白之冤,被下了大狱,还可能被判刑,被砍头,我怎不担心?你叫我如何面对汉宁?怎么对得起他?”

萧绰说:“耶律斜轸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药了,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向着他?”

萧婉容说:“皇太后问我吃了他什么药?我对你说,汉宁给我吃了真情药,痴情药,你平时总是怪他对我太薄情,那是你不懂他,但我知道,他可以为我去死,为我刀山火海他也肯去。”

萧绰诧异地看着萧婉容,她是那么自信,就好像倚靠在耶律斜轸的身上。

萧婉容说:“所以,臣妾请求太后相信我,狗儿是我一手调教的,他胆子小,心肠好,绝对不会做谋反之事的。”

萧绰说:“朕也不相信狗儿参与了谋反,只是案子已经交给大理寺,好歹要审问一个清楚明白。给世人一个交代。”

萧婉容说:“大理寺那帮人如何能听狗儿分辨?若是动用了大刑,怎么办?狗儿如何受得了?”

萧绰说:“这个你放心,朕让韩德让去主审,不会为难狗儿的。”

萧婉容长吁一声,说:“这样我就放心了。”

萧婉容说完躬身告辞,萧绰忙说:“你这么急匆匆地来找朕,就说这些话?就不陪朕坐坐吗?你与朕已经好久没在一起说说话了。”

萧婉容说:“我当然是想多陪陪太后,可是,这一大早家里就来了一帮衙役,气势汹汹地带走了狗儿,我连忙来找太后,到现在还没吃饭,肚子都咕咕直叫了。”

萧绰说:“没吃饭,怎么不早说?还怕朕这儿没吃的?”

萧绰遂吩咐奴婢端些饭菜来,萧婉容确实是饿了,片刻将端来的饭菜吃得精光。

萧绰看着萧婉容吃了饭,觉得这个侄女并没有改变,她吃饭还是那么大口地吞咽,喝汤仍然是咕嘟咕嘟地响,吃完饭,将碗一推,摸一把嘴,打着响亮的饱嗝,回头对萧绰说:“我吃饱了。”

萧绰笑道:“看你吃饭,就是一种享受。”

萧婉容说:“享受?汉宁总是笑话我是牛变的。”

萧绰说:“你当着他的面也是这么吃饭?”

萧婉容说:“是啊,为什么不这么吃饭?”

萧绰说:“你不怕他笑话你?”

萧婉容说:“怕什么?他自己后来还跟我一样吃饭呢。”

萧绰看着萧婉容,好久没说话。

萧婉容说:“太后,你瘦了。”

萧绰叹道:“朕老了,不中用了。”

萧婉容安慰道:“不,太后没老,你只是累了。”

萧绰说:“是啊,朕确实累了。”

萧婉容说:“自从汉宁走后,臣妾总是想起从前的事,做梦也是梦到从前,醒了就一夜睡不着,想继续睡,继续做梦,可是就是睡不着,真急人。”

萧绰说:“你也是这样吗?”

萧婉容说:“是啊,我总想梦见汉宁,可是他一回都没有来。”

萧绰说:“唉,婉容,不是朕说你,你这是何苦呢,人家有刘玉兰陪着,你总惦记着他干什么?”

萧婉容顿了顿说:“我知道太后心疼我,为我抱屈,可是,您真的不懂汉宁,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先前,大家都说他放荡不羁,可是,他真的是一个用情专一的人。他可以为刘玉兰去死,同样他也会为我去死。”

萧绰说:“好了,我们不说他了,说说你自己,你为什么不来见朕?”

萧婉容说:“我怕见你。”

“为什么?”

“我不想您见到我,又为我不值得,会把气发到汉宁头上。”

“朕是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吗?”

萧婉容不做声了,她的无言分明是在说自己心里话:你就是那样的人,汉宁不是总被你打压着吗?

萧绰读出了萧婉容无声的语言,说:“朕知道你为耶律斜轸抱屈,但朕还知道耶律斜轸是不会觉得委屈的。”

萧婉容看着萧绰,说:“你怎么知道汉宁觉得不委屈?”

萧绰说:“他是一个君子,不会计较名利的。”

萧婉容说:“还是太后知道他。”

萧绰说:“朕虽然知道他不在乎名利,却不知道他太在乎情义了。”

萧婉容说:“汉宁的情义,不仅仅是对我与刘玉兰,他的情义还牵连着好多好多人,他见不得有人受苦,别人都说他会打仗,他说,他为什么要学会打仗,就是要少死人,要尽量地打不流血的仗。”

萧绰说:“是的,每次打仗他以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的战果。”

萧婉容说:“汉宁他不想打仗。”

萧绰说:“朕知道,朕也不想打仗。”

萧婉容说:“是的,太后从来都不想打仗,我记得太后小时候,总被两个姐姐欺负,可是,你从不跟他们计较,你的东西被她们夺去,你也不要回来。”

萧绰说:“那时,你总为朕抱不平,被她们夺去的东西总是被你夺了回来。”

萧婉容笑道:“我就是一个野孩子,天不怕地不怕,有一回我与萧风、萧姿打上了,鼻子都被她们打出血了。”

萧绰也笑道:“还说呢,你把那流的血擦了萧姿一身,弄得她的白裙子都是血迹,不得不向你投降。”

萧婉容说:“想起来,我那时够混的。”

萧绰说:“她们都说你是女霸王。”

萧婉容说:“现在,臣妾还是未改,惹毛了我,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萧绰不再言语,眼前这个女魔头,确实不好惹,希望耶律狗儿没有参与谋反。

萧婉容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说:“我要去见狗儿,不知道那些不识好歹的衙役们对他怎么样了?我要去看看他。”

萧绰也不挽留,叫来一个侍卫,说:“你陪夫人去大理寺,告诉那里的人,叫他们好生看待耶律狗儿。”

侍卫答应了,同萧婉容一起去了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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