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针灸

柳相如挽起衣袖，轻轻拾起一根银针，放入旁边的酒盏之中，又抬起来仔细放在火上灼烧。她眼中也闪过几丝无奈，这世界的医疗卫生条件太差，只能靠这最基础的高温消毒了。

        她又想起她刚才向陆望舒要酒时的模样，他的眼神中闪过了几丝震惊，似乎有些无法想象她居然要喝酒，后头解释清楚了才给她抬来一小壶。

        此时王棋已经躺在了屋内临时搭建的小台子上，他下半身的裤腿已经被挽起来，露出了有些奇怪的、受过重伤的膝盖。

        柳相如能看得出来那个膝盖是接过基础的对接治疗的，只不过那个大夫似乎医术如此，就没有下一步的仔细治疗了。

        她拿起金针，面色如常严肃，执针之手丝毫不见颤抖。她拿起被酒精浸润好的方巾，仔细擦拭着王棋那条残腿，整件屋子之内安静至极，完全没有响动，只能听到那针尖无故而起的铮铮响声。

        于柳相如而言，人体穴位常驻心中，她根本不必去比划什么，只抬眼一看就知道自己的金针要落在何处。

        她抬手一刺，就见那针被狠狠扎入膝盖顶部中点的凹陷处，此穴名为“鹤定”，乃是通利关节之用，刺入后还不玩，柳相如又抬起手在那针尾捏起一转，一弹，那针扎入穴里微微颤抖。

        在场众人见此，都不由心惊，后背一凉。可再看向王棋，却见其面色如常，丝毫没有任何痛感。

        王三哥有些焦虑，他想喝杯水走几步却又担心扰乱了许大夫，早知是这般他还是不在屋内看了，他眼神中掠过几丝担忧与害怕，这针刺进去真的不疼吗？！

        柳相如此时可没有时间同他们解释，她只面无表情地接着拿起盘子内剩余的银针接着以不同的角度刺入王棋的腿上，此后又接着以不同的按捏、提插的手法来刺激穴位。

        她面色不变，眼神灼灼，可额头也沾染了几分阳意，汗水渐渐分泌出来，顺着脸颊两侧渐渐低落下来。

        陆望舒见状，拿起桌上干净的方巾，在她再扎完一针，微微停手时，拿起来走过去，帮她轻轻擦拭脸上的汗水。

        这个举动打破了屋内莫名的安静，柳相如也微微松了口气，不过待她反应过来，才发现因为擦汗的缘故，自己的脸紧紧地贴着陆望舒的手。

        她面色慕然一红，连忙后退了一步，抵住木桌。

        陆望舒眼神不变，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方巾，见柳相如回过神来，又递上刚才泡好的茶水给她。

        因为柳相如等会儿还有接着执针的缘故，她双手浸润过酒精，不能再碰其他物件，只能又接着走过去凑在陆望舒面前，贴过头去饮了几口茶水，润了润干涸的口舌。

        她在心中不断催眠自己这只是普通的医师与助手的关系！不要想东想西！可面上微起的薄红已经把她暴露无遗。

        陆望舒垂眼看去，只能见到柳相如坚挺小巧的鼻子，和朱红圆润的唇珠在微微而动，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几分水汽，看起来无比可爱。

        他闪了下眼，把这些奇怪的心思都从眼中掩去，落入心底。

        柳相如用完茶，神念也恢复了几分，也有力气直起了腰板，她刚刚因为一直弯着腰，此时腰上也有些酸痛。

        王棋此时乖巧地平躺在小床上，双脚伸直，膝盖连接处都被她刚刚扎了不少针，有些针还在微微地颤动，看起来好不骇人。

        她忽略掉旁边王三哥有些着急的面色，只看着王棋问道：“此时双腿感觉如何？”

        王棋神色有些震，他面露复杂地看向布满密密麻麻金针的双腿，全程可能只有他知晓，虽然这么多金针入体，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些金针刺破他的皮肤，渐渐旋转着缓缓深入体内，可他却一点痛感都没有。

        反而是有种奇奇怪怪地酥麻感，像是有什么虫子不断地在他腿上运动爬行一般。他看了会儿，抬起眼照实同柳相如说道。

        他心中有些害怕这两双腿是不是真的废了，可他又不敢问出声，怕得到一个令自己绝望的答案。

        王棋有些紧张地看向柳相如，王三哥听了这话，眼中着急更甚。

        柳相如面色却如常，她温柔一笑，安慰道：“没事，这是正常现象。你腿被人打断后，骨头被人重新连起，但那些经脉却还是断的，久而久之就缠绕到了一起。此时给你扎的这几针也是为了刺激你的筋脉，派出那些淤血。”

        她想了会儿，又接着笑道：“不过你等会儿要做好下心理准备，等会儿可能会有些疼。”

        “这些疼痛都是正常的。”柳相如微微活动了下双手，解放了下刚刚一直被禁锢的指节，又笑着对王棋叮嘱道，“如果你感受到了记得同我说，不要憋着不出气。”

        王棋心中刚刚放下一口气，听了这话却有了几分紧张。但他的眼神中却露出几分欣喜，他并不怕疼痛，而是怕自己再也站不起来！若是能疼一会儿就能恢复……

        柳相如轻轻叹了口气，又集中起精神来。她抬起金针，看着那些刚刚被插入期间的金针，脑海中不断思索对比，思考着接下来的落针位置。

        她刚刚插入的那几针其实是为了刺激王棋腿上的筋脉，而确定好淤血的位置。那如果算是预备工作，那现在就是整场治疗的核心，落成则大家皆大欢喜，若是落错了位置……柳相如眼神紧紧看向王棋的腿间，急促的一呼一吸就落下第一枚金针！

        原本还可忍耐的王棋顿时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刺激到了，他猛地发出一声尖叫，惹得在场所有人心里一紧。

        “好疼！”他还念着刚才柳相如的叮嘱，连忙同她道。

        柳相如微微一抬眼，就见到了王棋额头上猛然冒出了许多冷汗，眉头紧皱，整个身躯都在颤抖，似乎有些承受不住这些疼痛。柳相如心中陡然一松，原本这步是要给他用上些麻药的，可是她现下实在找不出麻药，只好委屈下他了。

        她对旁边一直着急站着的王三哥道：“按住你弟弟，不要让他乱动！”

        王三哥听后，立马站过来紧紧按住王棋的双手肩膀，他眉头也紧皱，想要闭上眼不愿去看自己弟弟的惨状，却又内心不断强迫自己睁开，怕错过什么意外。

        王棋此时神念已然有了几分昏晕，却还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看向王三哥，想要给自己哥哥几分安慰：“哥哥……我没、事……”

        他的手却紧紧拽住了自己的衣角，手指也被刺入了肉中。

        此后，柳相如专心刺针，一针较一针迅速利落，一针也较一针的疼痛，他的嘴唇已然被咬烂了，不断渗透出鲜血来，众人看得头皮发麻。

        此时王三哥突然见到她后来刺入的那几针中有些针尾微微颤动，最后颤颤巍巍冒出了几缕黑色血意，他慌张地对柳相如喊道：“许大夫！这针……它冒血了……”

        柳相如勉强分神看了一眼，不多言语，又集中精神接着落入新的金针。

        王棋此时已然无法忍受了，他眉头紧皱，双手上身无助地想要挣扎，却又被王三哥紧紧压制，最终只能发出些悲哀的鸣哭。

        王三哥此时也不忍再看，可他的心神都被那黑血吸引，他见柳相如没有反应，也知道这应该没什么差错，只能低声安慰着自己弟弟。

        待柳相如彻底落完针已经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屋外不知何时阳光已经散去，反而是来了几抹黑云，王棋此时也没有力气再去挣扎，只流了满身汗水，喘着粗气躺在床上。

        柳相如从陆望舒手中接过方巾，仔细擦了擦手，把汗水同酒精一起沾染下去。她直起腰，微微皱眉，弯着半个时辰，腰自然承受不了，十分酸痛。

        可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她皱眉看向那些金针，有些针尾还在微微颤抖着，不断从中冒出黑血，落在王棋的腿上十分显眼，最终汇聚一起，蜿蜒而下。她拿起新的素白方巾，小心翼翼地把它覆盖于其上，把那些黑血轻轻擦去。

        她这才分出几分闲心，对王三哥解释道：“这些是淤血，能从针位冒出说明里面的淤血已经开始化开了，这是好事。”

        王三哥只点点头，可面上还是未露出喜色。他迟疑片刻道：“那许大夫……这针何时才能拔下啊……”

        他看向微微颤抖的王棋，心中十分不忍。

        柳相如望向窗外的小日晷，心下默默算着，她刚才刺第一针时为未时二刻，此时已为申时，金针入体太久也不是好事。

        她不多言语，刚刚在扎针之前她另叮嘱了陆望舒去煮一碗药汤来，此时那碗黑乎乎的浓汤已然呈在桌上。

        她拿起药汤递给陆望舒，又让王三哥把王棋扶起，陆望舒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猛然就把这汤药灌入王棋口中，王棋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这药汤已然入肚了，他双手又被人绑住，最终只能强忍着难受不断呻吟。

        柳相如见状立刻飞速收针，同她当初下针时的迅速一般，不过这次的速度要快上许多，几息之间，就把金针全部收入手中，又全部掷入烈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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