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气氛仿佛凝固了。

        在场的人全体变成了石像，呆立在那儿。他们衣着不一，神情各异，连种族都不尽相同，却都愣愣盯着奥斯。

        大部分人在想，难道他吃多了想呕吐，或者突发急病？法师则对魔宠比较熟悉，不致产生这种误会。他们看第一眼的时候，便发觉这只狗头人很不对劲，不对劲就算了，还压根不是狗头人。

        来自星辰塔的那位中年法师名叫迦莫斯，在联盟中担任高级职位，堪称见多识广，却没见过魔宠于众目睽睽之下变身。

        他先目视海琳卓，发觉海琳卓和自己一样茫然，这才向苏眉看了过去，意欲询问。但回答他的，是苏眉露出的一个尴尬微笑。

        事情内幕很简单，完全不存在任何隐情，对人类来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奥斯一天到晚吃个不停，吃掉许多高品质食物。食物累积起来，有可能足以让普通劣魔进化两次。但他先天不足，发育速度极其缓慢，直到这时，才完成了从劣魔到下一级的进化。

        克雷德和巫妖对进化司空见惯，却也有些意外。巫妖在座位上蠕动着，两簇幽火转来转去，似乎很欣赏别人惊讶的神情，居然没有出口抱怨奥斯。

        当大部分人都不再关注奥斯，纷纷看向苏眉时，她才极为不好意思地说：“真是抱歉啊，让你们受到这种惊吓。不过请相信我，他不会威胁到任何人。”

        其中，一位身穿华丽深紫色服装的男人问道：“如果我没看错，这只生物根本不是狗头人，而是犬魔。女士，你知道你的魔宠是只犬魔吗？”

        此时变化太大，已经没有人能忽略奥斯。

        他身上长时间穿着一套小皮甲，还装备着适合矮人和侏儒使用的短兵器。可是，皮甲早就被撑成了一块一块的皮革，武器也都落在了地上。

        奥斯本人正在拼命长高，很快就变成一个大块头。他嘴巴向外凸出，从“有点像狗头”，变成了“就是狗头”。他全身覆盖着青灰色的毛皮，四肢末端伸出利爪。尽管身体隐藏在毛皮里，旁人仍能看出，毛皮下肌肉虬结，坚硬结实，正是战士梦寐以求的健壮体型。

        乍一看，很容易将他和狼人混为一谈，因为双方长的确实很相似。但他毛发尖端发黑，吐息带着硫磺味道，眼睛赤红如两块火炭，个头也比普通狼人更高。这正是来自熔岩环境的犬魔特点，只要对恶魔稍有了解，就知道这绝对不是凡世森林中的狼人。

        巫妖一听别人开口，终于没能忍住嘲笑的欲-望，冷笑道：“不，他是只劣魔，恶魔中最下层的等级。碰巧的是，他今天突然在这里完成进化，我们也都很意外。”

        “不要放在心上，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苏眉说。

        她过去真的认为，比起特立独行、从不和别人深入交流的克雷德，失去力量、依然用嘴反人类的巫妖，甚至包括来历成谜、动不动就拿竖琴弹上一曲的凯，奥斯是她身边最省心的成员。

        无奈的是，她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只看在场者疑虑的目光，就知道他们已经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在任何人眼里，她与巫妖、半魔同行，拿深渊生物做魔宠，几乎已经失去了当好人的资格，足以被打成巫妖同党。所幸这些人做事都又分寸，人数又少，即便心存疑惑，也不会公开朝她发难。

        劣魔进化不需要太长时间，也没有副作用，否则早在进化过程中被人杀死。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奥斯便不再口吐白沫，抽搐也渐渐微弱下来，直至彻底停止。

        他晕头晕脑地爬了起来，茫然四顾，然后立刻雀跃地叫道：“哈根达斯大人，奥斯进化了！奥斯终于进化了！”

        这只犬魔身高接近两米，肩宽、腰细、腿长，顿时使巫妖沦为小队里最矮的成员。他眼中闪动着血红光芒，利爪如同钢铁，连尾巴都具有异乎寻常的力量。

        如果他奋力作战，可以轻易灭掉普通士兵小队。但他的性格全然没变，说话时，听上去像低沉咆哮，语气却充满了讨好的意味，给人的感觉极为单纯。

        凯终于发挥吟游诗人的口才，在旁补救道：“简单地说，我们队长的魔宠是只劣魔。他吃够了东西，于是很不凑巧地在这里完成进化。不需要关注他，他在我们这里无足轻重。”

        奥斯惊愕地望着他，表情伤心欲绝，仿佛从来没想到，能从凯大人口中听到如此无情的话语。但苏眉说了他几句，他便很顺从地走回座位上，耷拉着耳朵坐下。

        苏眉觉得，两位穿长袍的先生还好，善于接受奇异事物，但那群短靴马裤，甚至穿着礼服的先生就不太好打发了。他们困惑地望着奥斯，就像望着面包上长出的蘑菇。海琳卓不得不开口帮忙，才成功安抚了他们，让苏眉可以言归正传。

        她左边坐着黑袍骷髅，右边坐着犬魔，表情就好像没事人似的，很平静地承认了神骸一事。

        当然，她无需向任何人详细交代，譬如她怎么进入无底深渊，又怎么匆忙逃进凡世。他们只需要知道，她的眼睛和左手确实来自神骸，而且有意收集更多。

        她的谈话对象中，大部分是来自各国的人类，具有官方背景，其中一位直接任职于国王内阁；也有精灵和矮人，但数量很少。那名矮人表现的最为镇定，看到犬魔在眼前抽搐，还像喝醉了似的半闭着眼睛，不曾露出什么惊讶情绪。

        树妖因为家园被毁，也尽力协助反抗军。但它们比精灵更保守，报复过后，就主动返回密林中，不想再与人类扯上关系。

        总体来说，这里聚集了大路上的主流智慧种族，且都亲耳听到她的话。他们大多十分安静，还不如看到奥斯进化时那么震惊，只偶尔问几个问题。但是，这就代表他们心中各有打算，不准备当众吐露想法。

        “就算他们有想法，也不可能在这里向你表示。”事后，海琳卓不甚客气地说。

        “有想法有能力的人都在暗中活动，干吗要跑到这儿来，引发你的警戒吗？”海琳卓走后，巫妖更不客气地说。

        苏眉笑道：“怎么，你的同行怀着和你差不多的打算？头骨虽然没有性别差异，转化之前却有，所以应该分出男性巫妖与女性巫妖吧？你和女性巫妖结婚后，能不能直接生出小头骨？”

        巫妖实力逐渐恢复，咒骂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这似乎是件好事，但仔细一想，立即能想到其下令人不快的潜台词。它比任何人都聪明，知道自己还是废物时，无论怎么喷吐，苏眉都不会和它计较。克雷德更是如此，根本没把它的骚扰当回事，任它万语千言，他只默默坐在那里看书。

        然而，它变回通常意义上的巫妖，身份就不再相同了。它想要做更多的事，完成更宏大的目标，不可能甘心蹲在这个小队里，跟着他们东奔西走。

        它清楚这一点，苏眉更加清楚。巫妖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全恢复，但即使是现在的它，施展那区区几个下级法术时，也并非普通法师能够相比。它态度的收敛，无疑代表心态发生转变。至于这转变是好是坏……苏眉想都不想，就在“坏”那边投了一票。

        但它听到“小头骨”这种胡说，仍要为尊严而战，大骂道：“你想生孩子想到发昏了吗，居然又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还是说，你的智力与危险成反比，在安逸时反而最低下？”

        凯本来正在喝水，当即喷了出来，呛咳着说：“如果巫妖能够生出小巫妖，吸血鬼的威胁就不足一提了。我记得，大陆上的巫妖并不多，其中女性更少……”

        巫妖向他打出一发沉默术，试图令他闭嘴。但凯坚持把话说完，“离这里最近的一位，好像是有‘食尸者’美称的卡奥妮丝。你们之间从来没什么来往吗？”

        巫妖冷笑道：“我和它唯一可能的来往，就是合力把你从你那身精灵皮里揪出来，做成在绳子上摇晃的肉干。”

        苏眉无奈地说：“说真的，对大部分女性来说，这是一个糟糕透顶的言论环境。”

        他们这时又聚集在一起，本来打算研究她的爪子，并找出爪子和眼睛的配合能力。克温纱生前神秘兮兮，不肯对任何人完全露出她的能力。就苏眉所知道的，爪子能够大幅度增加宿主体能，让她拥有正常法师绝不可能拥有的速度和力量。

        当时，克温纱曾一爪打断树宫中的石柱，险些让天花板塌了下来。普通法师给自己套上十层蛮力术、牛之力量，也没可能做到这种事。由石柱粗细判断，她爪子的力量与克雷德极为接近，不知有没有可能超越他。

        她正要把话题导回正轨，却听房间外面传来几声清越的鸣叫。鸣叫声飞速接近，然后从大开着的窗子冲了进来。

        这是一只隐形了的飞鸟，飞进来后，仍未解除自身伪装。不过，它的隐形并不很高端，可以被黄眼直接看透。

        它体型不大也不小，长着钩子般的嘴巴，长翼短尾，显然隶属于猛禽类别。但它形象极为特别，全身上下不停闪烁着银色光芒，唯有眼睛是碧绿的，宛如嵌在白银中的两枚翡翠。

        它一进来，便直接飞向凯，然后停在他伸出来的手上。直到这时，它才正式显形，展露那一身比白银更珍贵的羽毛。

        巫妖愣了一下，狐疑地问：“艾利奎恩的白银猎鹰？它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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