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灯光依然明亮，夜风也依然凉爽。今夜风力很足，风打着卷儿吹进来，将纸张吹的哗啦啦乱响，却没能影响那盏灯。灯使用魔法照明，光线柔和适度，让人看的很清楚，又不伤眼睛，还可以通过口令调节亮度，实在是居家旅行的好工具。

        但是，环境没有变，房间里的人心态却大为改变，产生了程度迥异的同情心。

        巫妖自愿变成不死生物后，还保留着各种感觉。只要它愿意，可以爱吃什么吃什么，爱喝什么喝什么，与生前没有任何区别。讽刺的是，它以巫妖身份存在太久，已经失去了这方面的欲-望，最多在隐藏身份骗人时，装的更像一些。

        它听完凯的惨剧，似乎忘了自己家徒四壁，同样很惨，在旁边沉默半天，忽然又问：“你那时在法塔里烤了只鸡，气味明明很……”

        “第一，那不是鸡，是我在外面猎获的野隼，”凯没想到它思维如此发散，黑着脸说，“第二，我吃不出它的味道，但不代表我烹调水平差劲。”

        克雷德狐疑道：“这有什么必要吗？”

        “没有必要，但我能做出美味食物，给喜欢的人吃，这就足够了。”

        奥斯一听，眼睛顿时又亮了起来。他原本一脸同情，此时已被期待替代，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他对万事万物有独特的判断标准，因为缺乏高层次追求，平时最关心的就是食物品质，以及能否长时间吃到高品质食物。

        他从跟随苏眉时起，就以吃饱穿暖活下去为目标，迄今还没有改变。为了达成这目的，他不惜卖力学习，掌握各种技能，就怕苏眉某天嫌弃了他，把他丢到野外自生自灭。

        在他心里，凯所承受的诅咒，乃是仅次于死亡的可怕惩罚。而凯掌握的烹调技术，乃是他非常感兴趣的能力。

        克雷德终究比那两个更有良心，始终关注着凯本人，皱眉说：“普通人不可能这么做，难道幽星遭到深渊主君诅咒，连子嗣也无法免除厄运？在我所知的情报中，只有一位主君拥有类似力量。但他是冰霜巨人之王，降下诅咒时，用的也是奥法，而非天赋能力。”

        凯苦笑一声，“这件事牵扯到他人隐私，我不想多说。反正我只要专注于诅咒本身，就能最大限度地找出除咒方法。至于谁施展了这诅咒，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吧？”

        他们说话之时，苏眉早已利用黄眼，一点一点地扫视着他，试图找出入手点。可她看了半天，仍看不出他身体存在任何异常，即便凯变为半幽魂状态，也只展现普通的闪现效果，压根没有受害者身上萦绕着的暗色符文。

        苏眉不太了解诅咒类法术，只知它们持续时间尤其的长，能够持续带来负面效果。若硬要她下诊断书，她只能说幽星被必死诅咒击中，因为个人能力够强，侥幸没死，然后与诅咒共生，变成了一种极为奇怪的生物。

        诅咒已经不成为诅咒，而是他本人的一部分，这才能因血统而遗传下去，把后代坑的不轻。

        巫妖居然和她持有相同看法，还很坦白地说了出来。但它同样没什么好办法，因为无论施咒者身份如何，实力都比它强大许多，并掌握着它不知道的法术。

        它认为，克雷德说的很有道理，也许正是活火熔狱的前任主君出手，造成如此恐怖的效果。它无法破解莎婕娜的诅咒，当然也很难对付这一种。

        他们讨论了一番，仍然没有头绪，只能令凯更为绝望。

        巫妖尽量客气地说：“幽星战后就失踪了，从未公开出现，谁都不能断定他的生死。有人问起时，七英雄中的其他人就集体推说不知道，不肯正面回答。如今你说出这事，总算解开了一个不解之谜。他肯定躲在一个隐秘地点，奋力与负面力量搏斗，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这也能够解释，为何他的朋友要为他遮掩。”

        凯缓缓道：“你猜的基本没有错误。”

        “那他现在还活着吗？还是说，他已经返回银月王族所在的艾利奎恩，永远不再出来？”

        这仍是个无礼的问题，除了满足它的好奇心，没有任何作用。但凯并没拒绝回答，只摇了摇头，“我希望我可以回答你，但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他的行踪，他已经失踪了很久。”

        他的遭遇一桩比一桩惨，导致对话就到这里为止，因为巫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问下去。它咳嗽了几声，若无其事地从精灵身边飘开，转为骚扰苏眉。

        海琳卓虽未直接参战，却随时关注着前线局势。每一天，都有雪片般的消息飞到她这里，又有没那么频繁，但更为重要的指示飞出去。

        她得知克温纱的死讯后，并未发表任何评价，更谈不上多么高兴，就像听到了陌生人的死。要说这件事给她造成的改变，苏眉根本说不出来，只认为她没了心腹大患，也没了萦绕在心头的偌大阴影，应当感到如释重负吧。

        不过，她看到海琳卓的反应，进一步理解她的独善其身。她从未觊觎古神之爪，对泰林那国君的位置也没有兴趣，似乎满足于当一个刺客首领，永远在暗处行动。她的心思仍然十分深沉，却从来没有做过疯狂决定，将事态引到更糟糕的境地。

        她这么做，并非出于诺南和她的关系，而是天性如此。哪怕别人登上那位置，她也会一切照旧，绝对不会多此一举，率领手下争夺什么。这直接消除了老鬼婆死去后，有可能爆发的境内争端，也令大部分人松了口气。

        苏眉与她闲聊几次，才知道诺南虽然是只半精灵，人类那方的血统却来自于青火领主，与泰林那大公有相当近的亲戚关系。

        克温纱对大公家族斩草除根，生怕他们后代中诞生强者，找她复仇。折腾过后，诺南已经成为血统最近的继承人。在对抗克温纱的过程中，他又发挥相当亮眼的作用。几乎没有人能和他相提并论，也排除了别的继位者。

        她自近距离接触权位更替，却未曾产生太大感慨，因为她还有私人事务要处理。爪子和眼睛让她脱胎换骨，赋予她强大力量，然后带给她不少麻烦。如今，这件事情已很难遮掩，经过讨论，她决定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公开说出内情。

        她很清楚，神骸就像灯塔，极易引起他人注意。他们大多是传说中的人物，每天接触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资料，即便对神骸没什么想法，也会高度关注它。

        如果她遮遮掩掩，讳莫如深，反而更容易惹人怀疑，导致没想法的人也有了想法，唯恐她得到神骸后，摇身一变，成为比克温纱还邪恶的存在。

        当然，还有一部分没这么坦诚，必定想要染指神骸。他们只要悉心打听，自然能打听到这已经不算秘密的秘密。也就是说，掩饰和不掩饰几乎毫无区别。

        克温纱取胜机会理应较大，却因日益衰老，终究输给了她。但她的好运气不可能永远伴随左右，再来一个敌人，没准就是年轻结实，与神骸完美融合的青壮年了。

        她的心态已彻底转变，决定从被动防御，变为主动出击，在彻底解决此事之前，不再考虑平静生活的可能。

        因此，她认为有必要向大陆上的主流势力做出交待，包括但不限于星辰塔和圣殿。即使无法从他们那里获得帮助，也没必要给对方留下恶劣印象。

        她与海琳卓谈过后，也得到了对方的支持，便决定先把这事交待清楚，再考虑下一步怎么走。

        许多势力派出成员，暗中支持反抗军，因而知道克温纱被谁所杀，还有那只十分神奇的爪子。其中，大部分人不知神骸之事，却能看出这力量何等强大，不由做出种种猜测，然后越猜越离谱。诺南本人知道来龙去脉，苦于迟迟没得到苏眉同意，无法讲出实情，经常应付的焦头烂额。

        在这种前提下，苏眉公开表示愿意解释，自然受到广泛欢迎。她发出邀请，各势力中说得上话的人便来到海琳卓这里，直面这个稀奇古怪的小队。

        凯外表较为普通，虽然足够俊美，却不像半魔那样惹眼，反倒成了最没话题性的一个人。但是，克雷德在巫妖面前，也得甘拜下风。

        来客见到一袭黑袍，黑袍袖中露出手骨，还装模作样坐在座位上，不由在心里大声惊叹。

        他们大多见识广博，一打眼便认出，这是那只失踪了的巫妖海恩哈姆。这个时候，巫妖正尽可能快地恢复施法能力，邪恶气息和威慑力也一天比一天浓烈。它在这地方出现，立刻让所有人频频望向它，猜测它和苏眉的关系。

        他们不停用目光表达疑问，希望苏眉尽快给出解释，毕竟巫妖是邪恶法师的标杆，想自欺欺人说它无害都做不到。

        苏眉等他们全部入座，才极为无奈地介绍道：“我想，你们都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但还是介绍一下吧。如你们所见，这些人全都是我的同伴，参加了树雾海之战。你们应该很熟悉海恩哈姆，暂时忽略它就好。另外两位……那只半魔叫克雷德，那只精灵叫凯。这个坐在我身边的狗头人，是我的魔宠奥斯。”

        她并没把奥斯真当成魔宠，所以在正式场合下，仍会进行关于他的介绍。

        然而，她刚刚说出奥斯的名字，这只劣魔便发出了一声呕吐般的声音。他无视苏眉惊愕的目光，全身痉挛，在座位上不断抽动着，然后一头栽倒在地，趴在了地上，继续抽风一样抖动。

        他抽搐之时，变形术效果迅速消失，露出劣魔特有的长相。同时，他身体发生改变，似乎在不停变长加宽，肌肉也在隆起，并且长出了皮毛。

        这一刻，他与苏眉基于契约的联系瞬间断绝，重新恢复自由之身。

        有几个人沉不住气，已经站了起来，神色大为警惕。海琳卓露出一个“你特么逗我”的表情，看着苏眉，又看看奥斯，显然在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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