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上弦六（1）
1
妓夫太郎经常会想，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死掉。
或许是被母亲殴打时没能保护好自己，或许是生了一场重病无人救治，或许是在一个极冷的冬夜缩在脏污的角落失去意识。
他觉得一定会是后者，因为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比较符合他的，呃，身份？
毕竟没人会在意一个怪物因为什么死掉又死在什么地方，可以说他死在那样无人问津的角落他们还会比较欣慰，毕竟帮他们免除了处理尸体的麻烦。
不过这也是自己的臆想吧，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他想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消失，就算有人问起，那些讨人厌的邻居包括他的母亲恐怕也只是毫不在意的说一句：“啊，那个怪物啊，无所谓跑到哪里去了吧，毕竟我也不想看到他那张可怕的脸。”之类的话。
花街的人都很讨厌他，言语上的辱骂已经算他们客气了，甚至有人会在他路过的时候朝他扔石子，就像是在驱散什么可怕的妖怪。
难听的声音和丑陋的容貌，就连身材也是骇人的皮包骨，一年四季都蓬头垢面的，身上还有股难闻的气味，这在美貌就是一切的花街，可不就是妖怪一般的存在。
妓夫太郎抱住脑袋，麻木的承受着来自母亲的打骂，有时候他会想，要不算了吧，这样坚持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是邻居的嘲讽，还是母亲的白眼。
慢慢地，护住脑袋的手慢慢松开，母亲的那双大手一下子就扇了过来，脑子也紧跟着嗡了一下，视野开始变得模糊，妓夫太郎面向地面，就像母亲不喜欢他这张脸一样，妓夫太郎也不想看见母亲那张狰狞的面孔。
可最后他还是没能如愿，女人打累了之后就停了下来，扔下满屋狼藉和一句冷冰冰的“收拾好这里”就离开了。
狼狈不堪的男孩掀起眼皮，盯着不远处阳光下漂浮的灰尘发呆，良久，长叹一声。
又是糟糕的一天啊。
2
妓夫太郎觉得最近的母亲有些奇怪。
之前有一丁点不顺眼的就会拽住自己的头发咆哮的母亲最近难得地有些安静，脸色也不是很好，吃的东西也不多，倒是给了自己不少偷吃的机会，有一次被抓了个正着也没有过分计较，还总是看着自己的肚子发呆。
总之就是非常奇怪就是了。
不过妓夫太郎一直不是什么好奇心很重的家伙，觉得奇怪后并没有趁机关心来讨好，因为他知道那毫无作用，只是抓住这个大好机会在她手下偷了不好的好处，至少那段时间是他这么久以来伙食最好的一段时间。
“听说了吗？那个女人好像又怀孕了啊。”
“谁？”
“阳子那家伙啦，那个怪物的母亲。”
听到熟悉的名字，藏在角落躲闲的妓夫太郎来了精神，抬起屁股往声音的方向挪了挪。
两人的话题跳跃的很快，除了开头的那两句，她们很快就顺着话题跳到了别人的身上，不过对于妓夫太郎来说也已经足够。
母亲怀孕了。
这算是件大事吧，妓夫太郎不确定的想。
自己即将有一个弟妹，这让小小的男孩有些不知所措，他该祝福这个孩子吗？祝福他或她有个姣好的容貌，这样它在花街的生活也会好过很多。但到那时候他会不甘吧，同样是母亲的孩子，为什么只有他会承受着这些糟糕的东西。
他，不是很想让它降生……
可即便如此，等回到家中，他的视线总会被那个还在孕育的小家伙所吸引，他有些好奇，那样扁平的肚皮下真的会有一个生命？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热烈，母亲很轻易就察觉到并一脸嫌弃地破口大骂：“看什么看！恶心死了！”
熟练地躲过迎面而来的利器，妓夫太郎不情不愿的低下头，手指不自觉的扣着地面，脸上满是委屈。
【明明又没在看她。】
3
母亲好像生病了，在生下妹妹不久后她开始暴瘦，原本丰腴的身材也只剩下了皮包骨，身上出现了成片的红色皮疹甚至溃疡，就像是朵朵盛开的梅花。一头秀发也脱落了七七八八，大约是不能接受自己容貌的衰落，她的情绪也十分不稳定，经常会无缘无故的打砸屋内仅有的那些家具，包括他。
因为不想出门，所以把医生请来了家里，妓夫太郎贴在墙边努力听着屋内的只言片语，可最后也只听清了两个字，梅毒。
那或许就是母亲的病，不过知道了又怎样，母亲并没有钱来医治，所以后面的话大概就是让她等死吧。
她也的确死了，死在她以为活不了多久的儿子前面，或许是因为不甘，那双因为暴瘦而大得离谱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里面满是恶意直达妓夫太郎的眼底。
在生命的最后也不忘诅咒他吗……
妓夫太郎抱着小小的女婴，心底一阵阵的发凉。
“咿呀呀——”襁褓里的女婴小手胡乱挥舞着，抓住了哥哥的衣服，也让妓夫太郎回了神，轻轻解救自己的衣服，却被一把抓住手指，终于抓到温热的东西让女婴心安下来，并不断想往嘴里放。
妓夫太郎卯着劲不让女婴得逞，可把小家伙急坏了，小嘴一瘪，小手一握，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妓夫太郎猜测妹妹饿了，可家里也没有她能吃的东西，只好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取了些清水喂了进去，虽然不能填饱肚子，但至少让胃里不再空落落的，再加上婴儿的精力不大，女婴一边呜咽着一边握着哥哥的手指睡了过去。
指尖传来的柔软感觉，也让妓夫太郎的心慢慢软了下来。
幸好还有你。
4
“哇啊啊啊——”
妓夫太郎一边靠在墙边抱紧怀里的妹妹，一边侧过身挡住路人的视线，他知道妹妹是饿了，但知道了又怎样，母亲留下的钱本就不多，他也没有收入来源，很快就被消耗殆尽，他的生活方式不太适合用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求助外人也没有结果，只能坐在墙边无助的安抚哭闹的女婴。
可腹中空空的女婴哪里听得懂，只依靠本能哭喊，无力的拳头一下一下的挥舞着，简直就像捶在妓夫太郎的心上，疼得要死。
“给你。”
头顶忽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妓夫太郎缩了缩脖子，抬起头，一个饭团安静的躺在一个小小的手掌上，再向上看去，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愣着做什么，拿着啊，你妹妹嗓子都要哭哑了。”
说到妹妹妓夫太郎这才回过神，在身侧蹭了蹭手上的灰尘这才把女孩手里的饭团接过来，咬下一小块，软糯的米粒在齿间咀嚼，忽视身体传来想要咽下去的信号，吐在手里给梅喂了过去。
“谢，谢谢……”这个有些自卑的男孩面对突如其来的善意有些不知所措，头埋的低低的，完全不敢直视女孩的眼睛。
女孩嘿嘿笑了两声，摆手道:“没事没事，正好多出来的一个而已。”
但即便如此，她也是第一个帮了他的人，这足以让他受宠若惊。
妓夫太郎咬住下唇，嘴笨的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来感谢这个难得的善意，哪怕对方并不需要这些。
“我叫八重，是不远处那家游女屋的。”
他知道的，当时她被那家老板娘捡回来的时候可也算是不小的新闻，毕竟那个女人那么吝啬，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要养一个女娃娃，不过见过她的人也都懂了原因。
她长得太好看了，而样貌在花街就是一切。
就算老板娘不留下自己店里用，卖去大地方当花魁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记得当时出于好奇，他也曾远远的看过一眼，当时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的小振袖，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看得他愣了神，而这样高不可攀的人，现在就在自己眼前。
“呃，我，我叫，叫……”
想要和她交换姓名，可那时候的妓夫太郎哪来的名字，母亲当初根本就没觉得这样的他会活多久，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而他也习惯了别人“怪物怪物”的喊他，从没想过给自己取个名字。
“我知道你的，你，唔，还蛮有名的。”
妓夫太郎了然，虽然听得出对方的言语中并没有恶意，但他还是不想从她口中听到那个称谓，一个名字突然浮现，急于阻拦女孩说出那个名字的妓夫太郎扬声高喊:“我我叫妓夫太郎！”而不是妖怪。
他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连怀里的梅都被吓了一跳，哇的一下子哭了出来。
妓夫太郎涨红着脸，熟练的轻拍梅的后背哄她，心中暗自后悔刚才那么喊是不是太没礼貌了一些。
结果只听八重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说:“啊啊，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笑出声的，嗯，妓夫太郎……”
八重把他临时取的名字在口中念叨了几遍，软糯的声音伴着风一个劲的往他耳朵里钻，痒得他揪了揪耳垂。
妓夫太郎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去，一双淡绿色的眸子映入眼帘，那种颜色很美，阳光映在里面就像是泛着浅浅涟漪的湖面，清澈而明亮。
“哈哈哈，是个奇怪的名字呢。”她这么吐槽着，连妓夫太郎突然也这么认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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