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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花向晚


第五章花向晚

        聂成华被埋在衣服中,陆静虚杂乱的心跳声伴随着他的低低啜吟。

        一直到没了声音,陆静虚撑起身子,悄然无声离开了床,替聂成华盖上了被子,她看着那张泛红的脸蛋,心里激起涟漪。

        陆静虚带着佩剑和琴到了隔壁居室,平躺在床上,看着房顶,听着绵绵细雨的滴答声,回忆起了那个曾在自己怀里哭得死去活来的孩子。

        辗转难眠。

        她以为这十二年来的坐立不安已是最大的惩罚了,怎料眼下满满的思绪却只能扣在心里,才是最大的折磨。

        聂成华讨厌打雷,或者该说,他害怕打雷。

        听说他出生那天,时逢惊蛰,春雷阵阵,压过了他的哭啼。对他来说,母亲的笑容是什么样子,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依稀记得,那一双弯月般的眼睛,柔软的双唇总用细腻温柔的声音喊着“英儿”。

        五岁那年,雷声阵阵,震天巨响,狠狠地劈开了他美好的人生,他的泪水比大雨还要迟钝,缓缓落下,却无法停止。

        父母死了,全家都死了,剩下他一个人,他甚至没有办法亲手将家人安葬。

        等他回到那个早就破败不堪的家时,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又一个坟,他甚至叫不出墓碑上写的名字。

        然后,他五岁生辰那日,他有了新的家人,与他穿着不同的衣服、有着不同的姓氏、住在不同的房子,他觉得一切都好陌生,他辞别了一个与他一般大的孩子,又遇见了另一个与他一般大的孩子。

        他发现自己如果笑了,新的家人也会跟着笑起来,反之,如果他愁眉苦脸,那幺他们也会闷闷不乐。年少的他决定,不能让别人跟着他一起不快。

        他开始努力学习、习武练剑,却又整天疯疯癫癫、自由随兴。年少的他决定,要守住新的家人。

        他告诉自己不能再失去一次了。

        没办法再承受失去一次的痛苦。

        十七岁那年,他遇见了一个冷冰冰的人,总是绷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好似全世界都与他有仇,欠他黄金千万两。

        他始终没办法把那人逗笑,他学不来那些仪表堂堂、端庄严肃,所以他不喜欢那个人,却渐渐发现,那人也有脾气,会生气、会失望、会压抑,但他更想看到的,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但他还什么都来不及看到,机会就如他的生命一般,流走了。

        那年在化神谷隐密墓室的棺材中,他躺在里面,血泪已经流干,身上繁复厚重的衣裳压得他喘不过气。看着昔日死党冷漠的双眼,心中异常平静,却又有些难以言说的悔恨,他害死了太多人,害太多人伤心欲绝,他知道自己重重伤了替他阖上棺盖的那个人的心。

        当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了一句对不起。

        那句对不起,是说给很多人听的。却谁也没有听见。

        他没死,但跟死了没有两样。对所有人来说都是。

        等他醒来,他反而更觉得自己死了。

        等他再次遇见了那张冰山冷面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但他不想再对不起任何人了。如果可以弥补过错,他愿意奉上自己的命。他原本以为,自己真能那样死了一了百了,但或许,活着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可是,他还是庆幸,自己遇见的第一个老熟人,不是替他阖上棺盖的那个人。

        聂成华睁开眼睛,发现眼角有些湿润,用袖子抹了抹脸,四处张望,脑子一片空白。

        理智告诉他这里是客栈,但他想不起来闭上眼睛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翻身下榻,脑儿有些昏胀,他拿起茶壶直接往嘴里灌了几口,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空酒坛,记忆这才慢慢恢复,但并不完整。

        聂成华按着额角,咕哝道:“我好像要灌醉陆宁来着……之后……之后怎么样了?”

        想不起来。

        他坐了下来,揉着生疼的脑瓜儿。

        忽然,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他吓了一跳看过去,是背着琴、一身凛然的陆静虚。

        陆静虚走了进去,将房门带上,走到聂成华面前蹲下身,道:“头疼吗?”

        聂成华愣愣地点了点头,看着陆静虚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药罐,倒出一颗黑压压的药丸。

        陆静虚将药丸拿到聂成华嘴前,道:“醒酒丸,吃了。”

        还在走神的聂成华张开嘴,药丸投入他的口中,咕噜一声吞了下去,又愣愣地接过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他终于清醒了一些,道:“你怎么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啊!你是不是偷吃了这个才不会醉的!”

        话一脱口,他自己有些错愕,这才又想起了一些,昨天他和陆宁的对话。

        陆静虚收起药罐,道:“喝酒犯事,我自己不吃,给别人吃。”

        聂成华愣了愣,表情有些难看,道:“我、我犯事了吗?”

        陆静虚抬眸看他,道:“没犯。”

        聂成华松了一口气:“呼,那就好!”

        话是这么说,但聂成华总觉得,陆宁说没犯,不见得就真的没犯,他也不晓得自己喝醉是什么样,因为他从前根本没醉过,过去都是别人拜倒在他的小酒杯下,如今却被陆宁这么个女子将了一军,想想竟有些丢脸。

        陆静虚起身道:“走吧,去见云中君。”

        聂成华怔了一怔,脸色铁青,缩起肩膀,道:“这、这么快啊?你给我点时间做心理准备……”

        陆静虚道:“要什么心理准备?”

        聂成华咬牙道:“那盈盈一水间跟你家后花园似的!我去那里就跟去青楼寻欢一样,说白了就是异类!你不怕!我都怕得发抖了!”

        陆静虚道:“我在,你不用怕。”

        那一瞬间,聂成华似乎觉得陆静虚的神色温和了不少,心中的恐惧顿时也减去许多,心脏却砰砰狂跳,看着陆静虚那一脸正经八百又无比坚毅的冰山冷面,聂成华失笑道:“好好好,大家都怕你,我服了你了!”

        他撑起身子,打理一番,跟着陆静虚上了蓬莱山。

        外头地面还湿答答的,但他不记得下过雨。

        好不容易看到盈盈一水间的入口,聂成华气喘吁吁,喃喃道:“……你大爷的,想当年我与蓝臻羽脸不红气不喘一连干掉一千人,为何现在喘得跟头牛似的……呼呼,我果然……老了吗……”

        陆静虚回身看去,道:“走了。”

        聂成华眼角一抽,使尽力气叫道:“体谅体谅躺了十二年的老骨头啊!”

        之后,聂成华又跟个贴身灵似的贴在陆静虚身上,招来不少人的眼神关怀,面对源源不断一袭白衫的云门门生的问候,陆静虚自始至终都只说一句话:我找云中君。

        蓬莱云门虽同为仙门,却不与其他仙家类同,云门之主不论换成谁,皆得“云中君”一称。而云门并不以家族为尊,虽然主要由云氏运作,却更重个人品德修养,没有个出众的才艺是无法穿上那身白衣的,也就是说,云门中的任何一人,都是身怀绝学的。

        蓬莱云门不入俗流,是最为纯正的修仙门派,历史基业长达千年之久,地位与声名无人可以撼动。

        而今天下,能于盈盈一水间来去自由的,只有与云门交好的华山陆氏了,好几代前祖辈的联姻打下了这个基础,又因华山陆氏理念与云门相同,双方关系越发紧密。

        好不容易爬上了盈盈一水间最高处的云中殿,仙气云雾缭绕,聂成华每次到来都会被这里的环境震撼到。

        陆静虚上前向门生报上来历,门生作揖,回身进了殿门。

        二人平肩而立,静静等候不语。

        不过一会儿,殿门被启,门生率先行出,回到了原位,随后一个人影缓缓走出,一袭精致的长衫白裳,长而柔顺的雪发披于身后,一双银眸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深意,与唇角微扬的弧度形成对比。

        聂成华、陆静虚二人抬手作揖,齐声道:“晚辈见过云中君。”

        聂成华心内异常紧张,最令他惊诧的,是这云中君竟跟十几年前一样,还是一副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

        “静虚,你来啦。”

        云中君对着陆静虚浅浅一笑,又看向另一人,道:“这位……敢情是小花儿?”

        聂成华一愣,有些无奈,抬首道:“云中君,您能不能别这么喊我?”

        云中君微微一笑,道:“你与多年前并无不同,又缘何不是云某口中的小花儿?”

        聂成华瘪着嘴,满脸委屈,这对话听起来还真耳熟。

        其实他与云中君的关系也没那幺好,就是当年问道时有过几面,云中君知他有个花花公子的名号,又赞他的潇洒率性似稚儿,便随口昵称小花儿,从此也没再改过口。

        陆静虚道:“云中君,此次前来,是有要事想与你商量。”

        云中君颔首,陆静虚细细道出聂成华的封印被黄临二人解除的事,以及灭黄门之徒苏图的事,最后就是,问聂成华能不能暂住于在水一方了。

        那在水一方是陆家在云门的一块地,不受云门管束,外人更不可擅自闯入。

        聂成华有些惊讶,没想到陆静虚想让他住在在水一方,想当年,仙门百家对他喊打喊杀,他逃进在水一方,各家闯进盈盈一水间要求交人,云中君以问道及立场中立为由要求他离开,虽然在水一方不属云门地所,但确实造成了云门的麻烦。

        他自然不想添麻烦,所以自己逃去了化神谷,既然如此,云中君有可能答应吗?如果仙门百家知道他回来了,岂不是又得上演一场腥风血雨?

        云中君细细听毕,浅浅笑道:“封印被破之事,云某了解了,但这本与云门无关。小花儿要入住在在水一方自是无妨,在水一方非我云门管辖,陆家要往里带何人何物亦与云门无关,但去在水一方需经云门之地,云某只望,莫在云门犯戒。此外,我蓬莱云门,自然不容许外人闹事。”

        聂成华简直难以置信,这云中君居然没拒绝,甚至还很欢迎,听最后一句的意思,似是不会再让十多年前众家大闹云门的事重蹈复辙。

        陆静虚慎重作揖,道:“多谢云中君。”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聂成华,聂成华这才匆匆作揖,道:“多谢云中君!”

        云中君浅笑,陆静虚又道:“还有一事,聂英外貌过于醒目,即便多年过去,仍是不免会被认出,若是遇见其他仙家修士,怕是会带来麻烦,不知云中君可有办法?”

        云中君想都没想,歪了歪头道:“戴面具不就好了?”

        二人幡然醒悟,聂成华惊道:“对啊!把脸遮住就成了!要是真碰上了,我压低嗓子说话便是!”

        云中君又是一笑,回过了身,道:“如此甚好,正巧云某有一代面可用,你二人在此稍候。至于化名,便起作……花向晚。”

        语音一落,云中君进了殿内,留下愣神的二人。

        聂成华缓缓点头,道:“……花向晚,正好,省得我苦恼起名!对了陆宁,这云中君怎么还是没变,看着永远像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陆静虚道:“……我听二伯说,他问道当年,云中君便是这副模样。”

        聂成华讶然:“你二伯!那这云中君到底活了多久!”

        陆静虚神色一敛,道:“云中君已是仙身,延年益寿,返老还童,永保青春,何需见怪?”

        此时,云中君回来了,手上捧着一个面具,只有上半脸的,左半边下缘多了一小块,正巧可拿手,而代面右眼旁画着一朵精致小巧的梅花,随后递给了聂成华。

        陆静虚失声道:“云中君!这……”

        聂成华难得看到陆静虚这般失态,笑盈盈地接过了面具仔细端详,开心笑道:“哗!这梅花画得真好看!云中君怎知我最欣赏梅花!不过这梅花是陆家的家花,陆宁,这难道是你家的东西?”

        他想,云门与陆家交好,云中君有陆家的东西也不奇怪。

        陆静虚神色复杂,没有答话。

        云中君浅浅一笑,道:“这代面,正是疏影佳人所作。”

        陆静虚愣了愣,微微撇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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