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偏见

体育课，自由活动。

        郑凡星蹲在小卖部门口的台阶上，一脸颓废地啃着烤肠。

        王小玮左手一只烤肠右边一瓶阿萨姆，感觉此生不能再快乐，再看旁边的人，忍不住道：“不就是女生之间那点儿小矫情嘛，没事儿，我替你出面解决！”

        “你打算怎么解决？”郑凡星转头问他。

        王小玮一口咬下剩余的烤肠，含糊地道：“告诉她，要么规矩点儿待在一班，要么麻溜地滚出去，就这么简单！”

        郑凡星嘴角抽动，默默地谴责自己，不应该对智障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王小玮笑嘻嘻地道：“哎呀，一班有什么好的，你要是被赶出一班了就来咱们十五班，我们这边已经是虚位以待了，你要是肯来绝对能坐上咱们十五班的头号交椅！”

        郑凡星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同情：“你妈肯生你下来，一定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那可不！我上面有三个姐姐呢，我可是家里的老来子，别说是勇气了，命她都能舍出去。”王小玮抖着腿说道。

        郑凡星顿时肃然起敬：“我对阿姨的认识还是太粗浅了些。”

        “那是。”王小玮得意地道，“我妈可是十里八村最漂亮的，我爸当初花了三亩地和两头牛才把她娶回家呢。”

        郑凡星震惊了，机械地扭动脖子去看他：“……真的？”二十一世纪了，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当然是假的啦！王氏电子你没有听说过吗，每三支手机就有一支用了王氏电子的配件，我爸身价过亿，当初我妈也是过五关斩六将才成功上位的啊！”王小玮抱着他的阿萨姆奶茶哈哈大笑，咧出了他的一口小白牙。

        郑凡星捏紧了拳头，抱着对金钱的妥协，忍耐道：“所以……你是富二代？”

        王小玮摇了摇手里的奶茶，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站起来：“你见过这么渴望一瓶阿萨姆的富二代吗？我的天呐，我说什么你都信，星星啊，你以后别嫁人，你这样好骗以后十有八九会被骗到山沟沟里面去的！”

        连续被骗两次，郑凡星不暴起才怪。她迅速扔了手里的烤肠签，冲上去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个盖帽：“死王八，你居然敢骗我！两次！”

        “啊啊啊啊！”王小玮被她追得满操场跑。

        操场西面的看台上，女生们三两成群地聊着。

        一班的小圈子也在那边，扎着高马尾戴着粉色镜框的女生说道：“她可真会讨男生喜欢，大半个操场的男生都盯着她呢。”语气酸溜溜的，羡慕又嫉妒。

        徐微雨也在其中，她双手搭在额头上，眯着眼眺望过去，嘲讽地道：“能不看吗，像个疯婆子一样追来追去。”

        “真不知道学校的招生标准怎么下降得这么厉害，成绩差不说，烫发打架翻墙干了个遍，真是丢咱们一班的脸。”

        徐微雨冷笑：“人家后面有人呗，私改校服都只是念个检讨书就完了，当真是特权阶层。”

        “她算什么特权阶层，真正有背景的都没有发话。”粉色镜框的女生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看书的女生。

        被她cue到的女生叫邹清清，在郑凡星转来之前一直是三中男生的梦中情女，稳坐校花宝座。与郑凡星不同，邹清清举止斯文，长相清秀，加之喜欢留着及腰的长发，总给人弱柳扶姿的感觉。她安静地坐在看台上看书，女生们不自觉地围绕着她坐了一圈，叽叽喳喳。

        既然被点名了，她放下手里的书，抬头道：“她好像没有影响到我们读书吧。”

        “她带来的风气不好！”粉色镜框的女生道。

        徐微雨接着道：“一颗老鼠屎能坏一锅汤，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但相处时间长了，难免不会影响到咱们班的班风。”

        “你们这是假设有罪，与我国的司法精神相悖。”邹清清合上了书，双手搭在书面上，坐直了身子，在操场上搜寻郑凡星的身影，见她已经追到了人，并且还将男生的校服衣摆翻到了头顶，接着就是一阵暴捶。

        邹清清忍俊不禁：“你们不觉得咱们班像是一潭死水吗？现在有人能搅得动，让它活泛起来，蛮好的。”

        一班就像是一列永不停止的火车，“哐当哐当哐当”地往前跑，离终点越近，给他们感受过程的时间就越短，日后关于高中的回忆就越模糊。

        “我们的目标是高考，又不是为了好玩儿。”徐微雨反驳道，“高考的结果当然比我们如何度过高中生活更为重要。如果从现在开始，大家开开心心地玩儿，等到了放榜之日再来痛苦，那就不是舍本逐末了吗！”

        邹清清皱眉：“所以你觉得跟过程相比，结果更重要？”

        徐微雨肯定地点头：“当然，这是我们学习的终极目标。”

        “脱离题干谈解题步骤，显然是错误的。对于选择题和填空题来说，当然是结果重要，阅卷的老师不会关心你脑子里面是怎么思考的。但是应用题呢，假设结果对了，过程全错，你又能得几分？”邹清清问道。

        徐微雨怔住了,目光下坠，落到了邹清清手里的小说上，《西西弗神话》，阿尔贝·加缪的“荒诞”代表作，一本探究人与世界的对立关系的哲学书籍。

        邹清清抱着书站了起来：“好了，不给你们上课了，我回教室去看书去。”

        说完，她拍拍衣裙离开，丝毫不在意她坐在这里就是人群的中心。

        女生们总是这样，聚在一起聊着不在场的某位的坏话，抛出的料越多，大家聊得越起劲，关系也就越紧密。有些挽着胳膊上厕所的交情，就是在这样共同□□另外一人的基础上产生的，不见得多么牢不可破，但却是枯燥无味的文山题海里，难得可以喘息的时刻。

        可对于被议论被批判的人来说，那些话如果没有当着她的面说出来，根本不会对她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比如此时的郑凡星，320宿舍的其他女生正拉着她在练接力跑。

        “我们先各自计时跑个一百米，根据跑出来的时间再确定站位，如何？”方若洁提议道。

        夏宜：“赞同。”

        舒殊：“赞同。”

        三人齐齐看向郑凡星，后者扭动了一下脚腕，道：“ok。”

        方若洁拉住了抱球路过的同学，将秒表塞进了他的怀里：“班长，拜托，帮我们计个时吧！”

        捡完球准备路过的霍真理：“……”

        “我们好不容易拉到了郑凡星同学，这可是为了班级的荣誉，班长你不能只管男生那边不管女生啊。”方若洁偏过头小声说道。

        “真理，快过来啊！”远处，曲昊正张开双臂等着他投奔。

        方若洁开始恫吓班长，知道他最怕跟女生打交道，故意说道：“班长，郑凡星同学耐心不好，跑了怎么办？那你要负责帮我找到第四棒人选哦！”

        霍真理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郑凡星，她仿佛天生不能安静一秒，正扭动着脖子观望对面的羽毛球比赛，看起来跃跃欲试，当真有一种下一秒撂挑子跑步的潜质。

        “行。”霍真理点头应了下来，接着单手一记长传，将篮球扔回了赛场上。

        “哇哦！”手挽手路过的女同学们发出惊叹声。隔着大半个篮球场的距离，居然精准命中队友的怀抱，不愧为一中第一神射手，不少人开着搓手期盼今年的校际篮球联赛了。

        被命中的曲昊抱着球连退两步，大声嚷嚷：“球回来了你也得回来啊，我们四缺一还怎么打啊！”

        管你怎么打。反正霍真理已经站到了一百米的终点线，握着秒表插着兜，十足十地一个俊俏体育老师。

        四人同时站在了起跑线上，各占一个跑道，摆好起跑的姿势。随着霍真理的信号手势一落下，四人先后冲了出去。

        不得不说，郑凡星的实力远远超出了其他三位。起跑时便领先了半个身位，等到冲到终点的时候，更是足足比第二名方若洁快了两秒。夏宜第三，舒殊最后。

        秒表上依次记录了她们的成绩，方若洁气喘吁吁地上前，拿回秒表，翻阅起来。

        夏宜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不管塑胶操场上烫人的温度了，打定主意要歇够了才起来。

        “舒舒，你没事吧？”方若洁一抬头，便看见舒殊惨白的脸色。

        舒殊大概是岔气了，说不出话来，只是摆了摆手，半蹲在夏宜的旁边。

        反观第一名，悠闲地像是出门散了个步，脸不红气不喘，原地蹦跶了两下，好像是才将筋骨活动开了。

        “还跑吗？我应该还能再快一些。”郑凡星跃跃欲试地道。

        方若洁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我还可以，但是老夏和舒舒……”

        “不行了，我好像岔气了，跑不了了。”舒殊一听，脸更白了，感觉摆手，生怕副班长说还要再比一场。

        方若洁研究了一下成绩，提出建议：“我第一位，老夏和舒舒分别二三，凡星，你最后一位，如何？”

        郑凡星轻轻松松：“没问题。”

        夏宜摆出了一个“ok”的手势，喉咙干到不想再说话。

        “舒舒呢？”

        “我……会不会拉后退啊？”舒殊有些打退堂鼓了，刚刚她最慢，足足比第一个冲线的郑凡星要多出四秒的成绩。一百米不是耐力赛，分秒必争，每一棒都不能落后。

        方若洁迟疑了一下，摸着良心说，舒殊的确弱了一些，不太适合跑步。但人是她拉进来的，现在说换下，会不会伤害朋友呢？本来舒殊也是为了帮她才应承下来的。

        方若洁面临两难，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换人吧。”站在一旁的“霍教练”利落发言。

        四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去，包括郑凡星，连她都知道这种时候闭麦是最安全的，他一个局外人竟然敢开口介入女生们的事情？

        “没有人了啊，大家都不愿意。”夏宜双腿往前一伸，捶着腿道，“要不是没有人报名，我们几个怎么会又报名接力赛又报名掷铅球还有跳高跳远呢！”

        霍真理问道：“舒殊同学，你好像跳远不错吧？”

        “对啊，舒殊去年可是跳了全校第四呢！”夏宜抢答道。舒殊按着自己起伏的胸口，在旁边附和点头，“我就跳远还将就，其他的有氧运动我真的不行。”

        霍真理点头：“那我们班的跳远就拜托你了，接力赛我另外找人替你。”

        “可以吗？还能找到人吗？”舒殊追问道。

        霍真理微微一笑：“我可是班长。”

        郑凡星不禁看过去，所以，班长是要靠着美貌去交易吗？咿，不能细想，这样一想很容易就脑补出貌美风流的王爷为了稳固地位交易自己的美色的权谋大戏啊。

        嘿嘿，好像看过类似的小说哦，是那本风流丞相俏王爷还是首辅大人比我美？等会儿回教室了一定要好好翻翻。

        “你为什么看着我笑？”

        “啊？”

        郑凡星回神，见霍真理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的身上，眼眸深邃，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人心。

        “我在想，我们要坚决相信班长，肯定有办法能动员大家加入接力赛。”郑凡星收敛了神色，一本正经地说道。

        霍真理：“你想的是这个？”

        “是啊。”郑凡星努力地让自己有信念感，听说班长的权限很大，可以随意没收同学们的娱乐书籍。她想想自己桌肚子里面的小说和漫画书，决定暂时向权势低头。

        霍真理半信半疑，扬起嘴角：“是么，我还以为你想歪了呢。”

        想歪？你想我想歪吗？你想的歪和我想的歪是不是歪到一块儿去了呢？郑凡星心里跑出了一百个问号，偏偏还不能开口追问下去，这一问就要露馅儿她是真的想歪了。

        “哈哈哈哈，怎么会！”她憋得有些脸红，开始战略性地仰头看天。

        霍真理没有戳穿她，她的演技实在是太拙劣了，欲扬不扬的嘴角，亮如一千瓦灯泡的眼睛，以及死死抿唇的动作，无一不是破绽。

        郑凡星同学以后千万不要犯事儿，很容易降低人民警察侦破案件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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