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李恒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房间,带着回声,听在醉酒之人的耳中就显得格外的刺耳。
“碰”一声巨响。
李环一挥袖子将桌上的酒器全部扫下,盛满酒液的银壶瞬间滚落到李恒的脚下,飞溅的酒液打湿了他浅金的龙纹衮冕。
“滚!”
李恒被她这一声疯了般的怒喝震慑了一瞬,脚步没可制住后退了一步。原本守在外面的侍卫顿时警惕,拔剑高声询问太子可有人冒犯。
李恒对上李环寒意的眸子,声音沉静让人退下,未得命令不得进来。
映照屏风上的烛映晃了晃。
李环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额角抽痛不已,忍不住抬手用力按了按。蹙了眉头,漆眸阴冷的看李恒,犹如是看有血海深仇的仇人般。
她还记得现在处境,直起了身子端坐了起来。
“如今父皇病重,姑母若不想看着天下动荡,李燃涂炭生灵搅乱朝政,最好是到人前澄清此事。”李恒在门前站得笔直,抬首正视着李环,平声正气道,“孤知道姑母恨我入骨,但是此事事关天下安,姑母又怎能看着梁将军辛苦守下的李氏江山被李燃一手毁掉?”
这是李恒一向的作风,先是用大义来游说,若是说不通,下一步自有他的人去做那些脏事。他手下的裴建还有傅将军,还有从前的皇后,都会替他出手,他只需要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等着就好。
李环屈首看他,眼底含着讽笑:“若我不答应呢?”
便是不答应,他又能如何呢?
李恒蜷缩在袖口的指节微微收拢,凝眉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抬首看着她,声音也冷淡了下来:“姑母与李燃勾结,事关李氏江山,孤绝不能姑息。”
父皇说的对,有的时候想要稳固帝王之位,最不能缺的就是雷霆手段。
这个决定其实很难,李恒在灯光照不见的阴影里站得笔直,在李环视线看不到的地方,他绷直的背脊几乎都有些颤抖,眼前浮现幼时跟在李环身边时的那些往事。
李环虽是长了一辈,年级却大不了他们多少,平日里父皇总是将他和李环带在身边。每当底下有什么有趣的东西进贡上来,父皇总是将他们召过来挑。
李恒是太子,不管是父皇还是母后,对他要求都是极高的。因为他是太子,所以他每一方面都得胜过李燃,要让宫人臣下去信服他。只有李环还记得他是个孩子,会在被父皇责罚夜里点灯抄写的时候,偷偷带上羹汤来找他,用模仿得很拙劣的笔迹替他抄写几张。
那时候,李恒觉得姑母是天底下最好的姑母。他日后登上皇位,会像父皇一样待姑母好,不会容任何人欺负姑母。
稚嫩的话语仿佛还在耳畔,李恒有些悲凉的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身边的人一个个远去,难道坐上那个位置,就得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吗?
李恒声音沉顿,他留了余地给李环:“太医说父皇中毒已深,怕是时日无多了。父皇虽有对不住你之处,但他一直是念着你的,不然也不能纵容你这么多年。若明日下午孤将朝政稳定后再来,姑母仍旧当真不肯释然,依旧执迷不悟,孤会将姑母这些年安插在朝中的人全数拿下,一同按照安王逆党处置。”
“当然,也包括姑母。”
这是要血洗朝堂的意思。
李环垂眸,却是拔出了鬓发间的金簪,拿在手上把玩了半晌。脑中却响起了嘤嘤临走前说的话,“便是绝路尽头,与其伤害自己,倒不如伤害旁人。”
她看向了身侧的陈奉,陈奉一袭黑纱裹身,手里攥着长剑护卫在她身前。面容隐没在黑夜里,看不清楚,但是却是寸步不让的保护姿态。
只要她此刻一声令下,李恒便是不死也要受伤。
但是这个念头也仅仅是在李环的脑中一闪而过罢了,外面站着的金甲护卫在门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垂眸将金簪抵在了脖颈上,嗤笑一声道:“你说若是我今夜死在这里,外面人会如何说你?”
“太子殿下为了掩盖真相,杀人灭口?”
金簪低着雪色的肌肤有些冰凉,李环抬着头一动不动的看着李恒的背影,没看到身旁陈奉的神色变了,身形微动。
李恒动作顿了顿,背脊有一瞬的僵硬。他的手正搭在门上,将要推开,却没有动,良久只平静的道:“若是姑母死在这里,孤也只能对外说是姑母勾结安王毒害父皇,悔悟自尽。纵使难堵悠悠众口,孤也别无他选。”
若是父皇还清醒着,自当会将那些非议之人全部灭杀。
想要做一个青史留名的帝王很难,李恒也明了父皇当初为何一定要除掉梁宴至了,从前他不理解为何母后要除掉宁贵妃和李燃,父皇又为何要“飞鸟尽,良弓藏”,如今才知晓不过都是因为他。
当年他年纪太小,却对梁宴至格外信服,于其走得格外的近,父皇担心日后他会被梁宴至影响,日后在朝堂上也会被梁宴至掣肘。
而父皇纵然表面上即便珍爱宁贵妃,也将朝堂与后宫分的清楚,然而实际上他这些年的清醒不过是自我欺骗。他知道换太子不利于江山稳定,知道杨家狼子野心,所以他只能刻意将李燃忽视掉,去做他认为对的决策。
等到宁贵妃去后,父皇从他那所谓自欺欺人的“清醒”中真的清醒过来,还不是舍不得让和宁贵妃唯一的儿子死,不去考虑江山的稳固也要为李燃留下那样一个后路。
而这一切其实早有征兆,早在很久前,宁贵妃身体病弱的时候,父皇就改了口风警告他莫要对李燃出手。
李恒一直以为自己干干净净,可是身在帝王家,身为储君,他根本没有什么干净可言。太傅对他的那些教导,都恍惚一场梦境,在他看清形势后便烟消云散了。
门重新被掩上,外面守着的人都离开了。
李环手里还紧紧捏着那根金簪,漆黑的瞳孔映照着软塌边青鸾立灯的暖橙色烛光,她指节都泛起了白色,眼角有些湿润。
这些年她都一直活在痛苦中,若是皇兄没有自幼时便对她百依百顺,没有对她像普通兄长对幼妹那样处处关心,她心上的罪责可能会少一些。
她心中清楚,若她今日死在这,确实能给李恒平添麻烦,但是太不值了。她这些年这么痛苦的活着,还没能看到有罪之人受到应有的报应!
就像嘤嘤说的,若是处于无法翻身的逆境,那就等一等,最坏的结果也莫过于拉着憎恨的人一起死。
李环重重的将手里的簪子砸在了地上,金簪瞬间断裂。一边的陈奉却松了口气,正要去收拾残骸就见殿下已经赤着脚踩在软毯上,步伐凌乱的想要去拿另一边桌上的酒。
陈奉干净上前想要将人拦住,他眉心深深敛起,低声劝道:“殿下,您醉了好几日,不能再喝了。”
李环素来不会听劝,她拿起银壶便是痛饮。她等了这么多年,如今就要尘埃落定,竟然觉得一刻都等不了。
李恒所说的,她清楚的知道,也没有抽出空去想想要如何破局。她毫不怀疑明日李恒是不是真的能将朝野肃清,再给她安上谋逆的罪名一并铲除,她已经不在乎了。
从当年她放浪形骸招揽客卿,在朝堂上安插自己的人手开始,她就清楚会有这样一天。
“你住嘴!”李环赤着脚踩在冰凉的青砖上,陈奉恭敬的拿来了丝绢履,屈膝想替殿下穿上,李环却按着脑袋让他滚。
陈奉知道自己应该服从,但是他看着李环痛苦的样子,却没办法领命从房间离开。
他屈膝,捏着殿下的脚踝,动作稳妥的将丝履套上。
“属下让耿月进来伺候。”陈奉恭敬告退。
门又重新被合上,这下是彻底安静了。
李环看着手里的银酒壶,晃了晃,随意的扔到了地上,然后抱着膝盖宛若婴孩一般蜷缩在了地上。
人大抵上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畜生,没有办法将好的坏的记忆完全分开,这才是最痛苦的。
李恒从长公主府离开后就匆匆回了宫,才到东宫就有太子妃院中的宫女提着灯匆匆的迎了上来,看到太子回来立即喜极而泣的迎了上去,恭敬的行礼:“殿下可算是回来了,小郡主半夜惊厥,折腾了大半夜,太子妃如今都未歇息。”
上月太子妃生下了宫里上上下下都期待着的孩子,但是彼时陛下病重,到现在都没见过他亲赐下封号的嘉和郡主。
东宫上下的妃妾随着郡主的出生都松了口气,气氛都宽和了不少。
李恒那时候刚刚监国,处理着父皇无力处理的杂事,听到太子妃产女匆匆便回了东宫。然而怀里的女婴虚弱的闭着眼睛,太子妃温婉的劝他回去处理朝政。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和他梦境中的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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