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戚国来使（上）

昭越茕帝十五年九月，戚国来使入京。

        双生子：“绍哥哥，修哥哥呢？他今天不来上课吗？”

        璩绍：“陛下让他招待那些戚国人去了，戚国人在白家下榻，今天一大早他就去了白家。”

        璩宥：“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是白家啊？为什么不是苏家，不是赵家，也不是国公府，而偏偏是白家呢？”

        双生子：“还能是为什么？因为陛下要显示他对白家的恩宠呗！雍祝夫人一人得道，白家摇身一变就成了大家，如今这京中传闻，白家的名头竟和苏赵两家的排在一起，眼看再过些日子，这三家就该平起平坐了，也堪称怪称奇。”另一个也道：“不过听说那些戚国人来自蛮夷之地，民风彪悍，还热衷杀戮，是一群好战的野蛮人，我们国公府才不欢迎他们呢！”

        琳琅：“雍祝夫人能被陛下看重，只因她尽职尽忠，一心为国为民；至于什么大家传闻，平起平坐，不过是些虚名罢了！招待使臣的事，陛下也自有他的考量，断不是为了显示‘恩荣’就随意做出的安排。”

        双生子：“雍祝夫人当过你的老师，你自然要替她白家说话了，空口白牙，信口胡诌谁不会呀！我就说她白家飞升得太快，德不配位，早晚招来横祸……”

        “阿姝，少说两句。”璩绍眼神一凛。

        琳琅却轻轻冷笑一声：“我确实和雍祝夫人有过一二载师生之谊，不过这番话却是为‘公理’二字，绝非出自私心。”又沉吟道：“白家年轻，不像苏家世代袭爵，苏相三朝元老，位高权重，苏府既是我国的历史，也是我国的庄严。用来接人待客，还是新客，自然过于抬举。白家是主母入朝为官，家风开放，包容自由，也不像赵家兄弟，家风传统，家教严苛。赵家兄弟又是一个文臣一个武将，听闻两家府邸相邻，同进同出，由一个随时带着兵器的朝臣接待使臣自然也不合适。而且白家平民出身，不像国公府王室亲族，若由他们接待使臣，无异于迎了那些戚国人进了我们璩氏一族的后花园，这又显得过于亲近……这是我们头一次接待外国使臣，而这些戚国人，在没弄清楚他们的来意之前，连他们是敌是友我们都不敢确定。因此礼遇的同时也要足够谨慎，因为有礼所以有节，不轻慢，也不过于厚待，不敌对，也不过于信任，不怀疑，却也不能过于亲近……”

        双生子：“凭你说，这样一件小事也被你说得十分重大似的！”

        琳琅：“我也不敢妄议陛下的决断，只是猜测一二……”

        双生子才要说什么，却被璩绍一眼制止了。璩绍：“照你这么说，让白家接待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双生子：“绍哥哥你听她的！她巧舌如簧，能言善辩，没道理也叫她说出有道理了。说不定陛下根本就没想这么多呢！说不定事实就是像我们刚才说的那样，她这只是再替白家狡辩罢了。”

        琳琅：“若白家真如你们所言，是因为陛下的宠幸才能获此恩荣，我又何必遮掩？这难道不是好事，难道还有谁不想得到天子的宠幸吗？而且此次戚国来使，本就事关重大，哪像你们想得那么简单？”

        璩宥：“这话又从何说起啊？”

        琳琅:“我们昭越是天佑之国，福泽之地，东边的蝙蝠山绵亘上千里，西边的寒冰河经年不绝，波浪滔天，自是一道天堑，南边又是望不见头的汪洋大海，北边则天气极端，难事生产，虽近百年来渐渐沦落为法外之地，藏匿了一群大奸大恶，法理不容的亡命之徒称王称霸，苟且偷生，但那也不过是盗贼流寇之患，绝无异族来犯，自此突破的可能……”

        双生子咕哝道：“一开口就长篇大论，真讨厌。”“这儿就我们几个也来卖弄学问，真叫人受不了。”

        琳琅微微红了脸，虽神态安然，却不肯再说了。

        璩绍：“你们少说两句。”璩宥：“琳琅，你继续说，她们听不懂我和绍三哥爱听，不用理会她们。”

        双生子：“谁听不懂了！”“少小瞧人！”

        琳琅轻笑了一声：“我是想说，我昭越得天独厚，四方屏障，自然天成，所以立国这六百余年来，得以免除外患，闭关自守，然后国定邦安，自生自息。其实此为幸，亦为不幸……”

        璩宥、璩绍：“这话从何说起？”

        琳琅深吸了一口气：“从何说起？若我问你呢？”

        璩宥：“‘此为幸，亦为不幸’，这幸倒好说，听闻境外大国小邦历来纷争不断，战火不休，但我昭越能偏安一隅，自然算是幸事了。——绍三哥你说呢？”

        璩绍：“那不幸何解？”

        琳琅：“久居安乐养不出自卫的爪牙，也养不出警醒的耳目。而这些戚国人，他们必然是耳聪目明，才知道我昭越所在，才找得到来路入我国觐见；他们必然爪牙锋利，才能从无数战火和纷争中得以保全；而他们的耳目和爪牙，既然助他们突破那些天然屏障，越过藩篱，直达我国门户，也就能轻而易举地破坏我们的安乐，甚至一切……”

        双生子：“……你少来吓唬我们！”“这简直是杞人忧天！！”

        琳琅：“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璩绍：“这个想法倒没错，不过，他们并非直达我国门户。听说戚国使者的船是从溱海绕道过来的。”

        琳琅：“溱海，那不是拂灵洲的方向吗？”

        璩绍：“正是。”

        璩宥：“对了琳琅，教你习琴的段先生就是从拂灵洲来的吧。”

        璩绍：“现在的拂灵洲似乎已经是戚国的领土了。”

        琳琅：“什么意思？”

        璩绍：“据说那拂灵洲已被戚国占领，成了戚国的土地，这都是两年前的事了。”

        众人顿时沉默。琳琅：“可拂灵洲一向与世隔绝，是从不和外界往来的，那戚国，怎至于就如此霸道，难道随随便便就将别人的家国土地据为了己有？！”

        双生子也道：“这戚国人不愧是野蛮人，也太不讲道义了！”

        璩宥：“……说起来，这戚国到底什么来头？我只听说过晋国，洼国，大屋，南邯，拂灵洲……这戚国是听都没听说过！”

        璩绍：“据说戚国发源于屠象，立国也已有百年。那屠象是个地名，就在昭越西南方向的天河之外。”

        琳琅：“那天河源于天山绝岭，终于溱海，河面宽达数十里，河水自古以来就终年奔流，湍险无比；幸而有天河这一道天堑，不然，遭殃的可能就是我们了。”突然又想起来：“可拂灵洲吴家不是世代都有家神守护吗？他们是怎么——”

        璩绍：“或许拂灵洲没有什么家神，就像拂灵洲根本就不是什么世外仙岛，也不想传说中的那样，叫外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它的所在，或许拂灵洲就只是一座普通的岛，唯一能庇护他们的也不过是汪洋大海。而且事到如今，纵使有溱海隔绝，风浪阻拦，一旦遇上了野蛮好战的戚国人，也照旧会沦为俎上鱼肉。”

        众人又沉默了。好半晌，琳琅才道：“……段先生还一直说要回乡看看的。”

        璩宥：“绍三哥怎么什么都知道，是已经见过他们了？”

        “见过，但没说上话，这些都是旁人打听来的。据说这戚国立国已有百年，祖上原是一个靠放牧为生的部落，后来草原被一种沙兽侵蚀，他们走投无路便运了冰块南下，做起了贩冰的生意……其间是如何发迹的，我倒还不清楚，只听闻他们国主姓风，这一代国王膝下有十三个王子，十七个公主。而且据他们所说，如今的戚国，已是天河外最强盛的国家了。”

        船身轻轻一顿，不知不觉中已经靠了岸。

        外头八七听得兴起，正觉意犹未尽，却不见众人登岸，只听船厢里宥公子继续道：“可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呢？如此大费周章，大张旗鼓……”

        琳琅：“既然他们是带着拂灵洲的消息来的，说不定此来就是为了昭告天下，拂灵洲如今已是戚国的地界。毕竟我们和拂灵洲隔海相望，已经做了数百年的邻居。”

        璩绍：“这怕只是其中一个目的。据称这些戚国人来我们昭越，除了求和之外，还为求亲。”

        “求亲！求什么亲？！”众人同时惊呼出声。

        璩绍：“据说戚国的六王子刚被封了拂灵洲的封主，他们想求娶一位昭越公主回拂灵洲去做当家王妃。”

        琳琅：“我们昭越哪里来的公主？”众人沉默，琳琅冷笑了一声：“简直荒唐，上半年刚封的公主，便是一阵风漂洋过海顺路带去了消息，也没有这么快的，难不成我昭越女儿的好名声连蝙蝠山和天河都组拦不住，竟早早传到戚国人耳朵里去了？”

        璩绍：“两族之间为求和，以姻亲为媒结为友邦，自古就有先例。”

        琳琅：“荒唐，就是荒唐！”

        璩绍：“荒不荒唐，还得看陛下的意思。你前面说得没错，这拂灵洲和我们昭越隔得太近了。如今拂灵洲又易主改了姓风，家神也说没就没了，那两国之间这数百年来的互不侵扰，自然也就时过境迁，成了过眼云烟。他们要重新订立盟约，这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既然两国结亲是盟约生效的一部分，我看也未为不可。”

        片刻的沉默，琳琅又笑了：“那你们可也得小心一点了，这戚国人的规矩我们也拿不准，今日说要结亲求和，我们说这是好事，得应，万一到了明日，才知人家六王子是个断袖，要求娶我们璩家一个好儿郎回去做个男王妃，我们岂不是一样得应？”说罢轻“哼”笑了一声：“幸好我们璩家好儿郎也多得是，人家戚国十几个王子公子一人配一个也绰绰有余了。”说罢俯身钻了出来，三两步登岸下船了。

        “琳琅！！”璩宥跟了出来，望了一眼琳琅的背影，又回头道，“绍三哥，方才这话不是真的吧！”

        璩绍：“是不是真的，等那些戚国人进宫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璩宥发起愁来：“这可怎么办啊！”

        这边双生子同样满脸地张皇失措。“你急什么！不管怎么样琳琅也有陛下为她挡着，何况她又不姓璩，也不是正经的璩家人，倒是我和阿玥，我们该怎么办呀？！”说着两人紧紧拉着手，急得又哭又嚷：“绍哥哥，我们该怎么办啊？”一个道：“我不要嫁去戚国，我不要嫁给外国人，也不要去拂灵洲做什么王妃。”另一个也道：“我也不要去。”

        璩宥听了这话也知道和人说不通，因此叹了口气，也下船走了。

        璩绍这才轻声安慰道：“你们也不用着急，事情还说不准呢！”

        “绍哥哥，你不要骗我们。”

        璩绍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方道：“你们放心，此次戚国人求亲事关两国邦交，就算是陛下也不能全凭意气用事。他戚国人要求娶的是昭越公主，又不知道我们昭越有哪几位公主，到时候只要国公府上多说两句话，就算是看在老国公的面子上，陛下也不会把你们推出去的。至于琳琅，凭她再能说会道，到时候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当真吗？”

        “你们还不信我？”

        “那万一陛下执意要维护她，还说服了祖父，要把我们嫁出去怎么办？”

        璩绍笑：“放心吧，这次机会难得，我绝不会轻易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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