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戚国来使(下)
“最近戚国人进京的消息,大家都已经听说了吧!陛下的谕旨,半个月后,将要在光明大殿设宴款待那些戚国人。到时候不止戚国人,还有前朝位高权重的王公大臣,以及底下那些个公子小姐——凡是能让我昭越长脸添光的,都会出席这次的宴会。也就是说这次的宴会是标准意义上的国宴。可这一次又不同以往,我们只有半个月时间准备,就连新鲜的食材,都是现到各地各方去张罗,眼下司膳房的人早忙得不可开交了。所以娘娘有旨,后宫凡是能抽得出人手的,都要调到司膳房去听令,这也算是临危受命了。所以大家要齐心合力,不辱使命,拿出自己的十二分干劲来,做事要一丝不苟。宴会办得好了,有你的一份力,不管大小,都是在那些外国人为国增光,这可是光耀门楣,能让祖宗十八代都跟着长脸的大事……”
训话结束后,褚桑满脸兴奋地找到八七:“这次国宴我们能去司膳房帮手,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
八七:“……你好像每次这么说。”
“这回真的不一样,要知道司膳房可是油水最多、最好捞的地方。”
“那恭喜你了。”
“诶,应该是恭喜我们两个人。有钱一起赚,有油水一起捞,这才是兄弟嘛。放心吧,我不会忘了你的。”
……八七总觉得,“捞油水”这个词儿听起来太脏了,让他想起了之前在水沟里一个劲儿地捞来捞去的日子。正想到这里,就听褚桑道:“对了,你之前在北人所,具体是干什么来着?”
“……你问这个干什么?”
“了解了解嘛!”
“……”
上次褚桑一本正经地约自己到园子里去,是为给自己说媒。对方是薛妃跟前伺候的女官,只因陛下多看了她一眼,为了让娘娘放心,又正好在宴会上相中了自己,才拜托了褚桑前来说和,想把自己尽快托付出去。在这宫里,宫女和内侍的结合是被认可的,据褚桑列举,若八七应了此事,不仅能傍上薛妃娘娘这颗大树,还能名正言顺地从罪籍中解脱出来;甚至后宫还有这么一所“红房”,就是专留给宫里的夫妻一月一次团聚用的。褚桑对这事十分看好,然而八七半句话也听不进去,他只觉得此事荒唐得让人反感——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想不通自己究竟在反感什么,但他还是果断地拒绝了此事。
八七的拒绝,在褚桑看来,就是一时短见,不识相。然而事后,他又并未介怀,而是依旧把八七当成了朋友对待。所以八七感到过意不去,自己先前对他的那番揣度,似乎太狭隘了,或许这根本就是自己的偏见和误解。慢慢地,八七说服自己放下了戒备,接受了褚桑的示好,收下了褚桑赠送的酒,内心也把褚桑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所以眼下对于他要拉着自己一起捞油水的事,两人既已同心同德,是油水也罢,是油锅也罢,八七都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直到那天深夜,褚桑带他来到了暗河的入口,从一只运恭桶的板车底下取出了一只箱子,然后态度凶恶、不容有失地让八七把那只沉重的、壳子上凝满了水珠的箱子顺着暗河运出宫,八七才恍然明白过来。这条暗河能直接通往宫外的消息,正是褚桑从自己这里问出来的。“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出发吧,赶紧把东西运出去。你只管把箱子放在闸口,自然会有人来接应。”
八七预感到这事不对头,可骑虎难下,又被褚桑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只好还是稀里糊涂地照吩咐,把东西运了出去。回去的路上,八七方才慢慢理出了思绪,稳住了心神,只是猜出了究竟,不知不觉中已经吓出了一身大汗。“那箱子里的东西,是从冰窖里取出来的,对吧?”宫中临时举宴,不仅要从各地加急加量买入新鲜的食材,还要按照司膳房庖人们预估计的用量,将那些用于宴饮、只有王室才有资格享用的稀奇贡品从冰窖中一次性取出来。八七早就听说,这些贡品在民间奇货可居,千金难求。
褚桑沉着脸,不知是晓得这里头的厉害,所以害怕,还是故意做出这副姿态来吓唬八七。只说:“这些你就别打听了,明晚再忙活一回,就算大功告成。到时候我把酬劳付给你,你只要闭上嘴,当这事没有发生过就行了。”
八七不依不饶:“按照宫中律例,这可是真正杀头的大罪。”
褚桑站住了,看向八七的眼中越发地露出了凶光:“只要没人知道不就行了吗?”说着又拍了拍八七的肩膀:“冒这一次险,就抵得过你在这宫中辛苦大半年,这样的好事还有什么好多问的?”褚桑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换上一副狰狞的笑脸:“抱歉,我最近心里的事太多了,难免有些紧张。对了,我送你的酒,你师父还喝得惯吗?过几天我再给他老人家想办法找些个平时尝不到的好酒,怎么样?”
褚桑说完话,便迈着大步走开了,八七一个人留在原地,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他们是朋友,他收了褚桑的酒,何况这事自己也确实有利可图,这会儿事情还未了结,就想干干净净地脱身,谈何容易?
次日再来司膳坊应差时,八七担心事情败露,怕给人看出食材的数量不对,便时刻留心那负责清点处理食材的庖人。眼见庖人点了褚桑出去问话,生怕是庖人找褚桑问罪,因此捏着一把汗也偷偷跟了上去。
走出司膳坊,才见两人立在墙根之下,动作语态倒不像在质问,反像在密谋着什么。八七于是将身子躲起来,只竖起了耳朵去听。只听庖人道:“这个八七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你只有这一句老话,可我看他今天一来就心不在焉,神不守舍的。可别关键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反倒连累了咱。”
“这不正说明他心眼儿实在,肚子里藏不了鬼吗?放心吧,三个月前我就把他看好了,这人可信可用,你看他这两天的表现,就知道到头来这人上不上得了我们的船了。”
“……要不是如今关键时期,宫里门禁戒严,我的人用不了,我才不愿意冒这个险。”
……说话声消失了好一阵子,八七才反应过来,莽莽撞撞地拔腿就要往回走,却给那两人悄无声又地堵上来,捉了个正着。一看听墙根的人是八七,庖人松了一口气,只神色严峻地撇了褚桑一眼,便先进门去了。
褚桑:“……好八七,你都听见什么了?”看八七满脸混乱,才把手放在八七肩头:“听见了也好,也就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这事不止干系到你我的利益,背后的牵扯更是大得你想都想不到。不过这些你都不用操心,由我来安排就够了,你只要照我的吩咐,干好你自己的事儿,领你自己的赏就行了。”
八七拂开褚桑的手,进门去了。他思前想后,把方才听见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拆开了,嚼碎了慢慢品味。他早知道这位庖人和褚桑是旧相识,可他竟没敢往这方面想。他也早就猜到了,褚桑和自己来往是别有所图,他也一直不愿相信。褚桑以所谓的“友谊”为经,以不间断的小恩小惠为纬,经纬相交织成了一张大网,在他毫无察觉间——又或许,他早有察觉,却没有抗拒也没有挣脱,总之事到如今,自己被拉进了陷阱,成了任人摆布的木偶……
八七不愿趟这趟浑水,想清楚后便急着找褚桑表态,可找了一天,就让褚桑躲了自己一天。八七知道,这是他和褚桑划清界限的最佳时机,也是他最后的机会。等今晚过去,就一切都来不及了。
只等到了时辰,褚桑才现了身,要和八七一道去司膳坊运箱子。八七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胸腔里密集的鼓点:“褚桑,我找你一天了。”
褚桑:“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走吧,我们该出发了。”
八七站在原地不动:“对不起,这事我不能做。我早就想找你说明白,但一直没找到你。”
褚桑本就着急,听见这话就变了脸:“现在说这些还有意思吗?还来得及吗?你也知道,这事并不只是我的主意。如果是我做主,你爱干不干?我也不会逼你。可现在的情形不一样。”
八七:“我知道,我也早就想好,你这么有本事,肯定能轻轻松松地找人替代我。北人所里那么多人,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昨晚发生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酬劳我也不要。还有那坛酒。难怪我师父不愿收下那酒,还让我把酒拿回来还你,原来他早就看到了今日。”
褚桑不耐烦地打断他:“现在说这些,还有意思吗?这样紧要的关头,你让我上哪儿去找人?我可提前告诉你。你得罪了我,是小事。得罪了上头的人,可是万万犯不着的。要知道我们无权无势,没有倚仗,上头但凡落下来一点火星子,都能烧得我们灰飞烟灭。八七,听我一句劝,我是真为你好。”
“你要真为了我好,当初也不会急着拉我下水。”
“你在说什么呢?我拉你下水?我拉你下水!这样好的机会,换个人是求也求不来的,你竟然说,我是拉你下水?”褚桑警觉地看了看四周,用力地把八七往角落里拉,“你知道吗?当初虎园里出了事儿,是司膳房的人把我保了下来。我让他们给你打主意,拜托他们帮你,可他们只说尽力了,没办法。那场无妄之灾原本是落到我们两个人头上的,可到头来只有你遭殃,所以我有愧。后来看你也来了养园所,我才会事事想着你,我只是想弥补你。”
八七:“你就算是真的想弥补我,也是因为当初虎园里的事是你和熙华宫,还有司膳坊里合力谋划的。那会儿的我做不成你的帮凶,所以只能当你们的替罪羊!!”
褚桑瞪着八七,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道:“……八七,我劝你别自讨苦吃!”
八七:“我看你现在还有的忙,等明天,我再把酒还给你。”说罢便进门去了。身后褚桑没有跟来,这让八七松了一口气,可短暂的平静过后,八七又害怕起来,他坐立难安,心里的惶恐焦躁就如烈火干柴,转眼便烧成了燎原之势。他不知道褚桑他们会怎么对付自己。毕竟,自己的临场变卦会给他们带来不小的麻烦。毕竟,他们能轻而易举地左右自己的命运,而在他们眼中,自己又是一个不识时务,不愿和他们同流合污,却又那么巧掌握了他们的把柄的人……
八七只希望褚桑那边事情进行得一切顺利,才不至于让他们到头来迁怒自己。为了平复内心的慌张,八七努力回想着那天自己有幸能“目睹”、发生在船上的那些对话——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回想起那一幕,每每想到琳琅小姐当时的所作所为,八七便觉得自己也变得勇气十足,势不可挡。所以他得以战胜被利益诱惑,越陷越深的心动,以及被威严逼迫,不敢不为的恐惧。是琳琅小姐给了他勇气,让他想尽力做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哪怕微弱又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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