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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阴阳两界


《易经·地火明夷》初九爻辞: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
光明潜进地下,鸟儿回到了巢里不再飞翔,君子决意要离开,忧伤不食,去了怎么回来呢?这是一个蒙受大难之象。
我被困在了郑巨发办公室的套间卧室里,有那么短暂的一段时间昏厥,完全没有意识。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在空中飘荡,一阵风把我吹出了屋子,然后飘啊飘地飘到了一个空旷的荒原上,孙发财正开着一辆掉了一个轮子的汽车在兜圈子,看到我,他停了下来,惊奇地说:“老伙计,你来得正是时候,我的车子缺了一个轮子,你来当我的轮子吧。”
我怎么会见到他呢?他是我最不想见的人,我转身就走,他一把抓住我,张着黑洞洞的大嘴,嘴里喷出一股恶臭,把我硬往他的汽车底下塞。
我使足了劲地挣扎,他大叫:“邱宇,快过来帮忙,抓住他。”
我看到另一个车轮子站了起来,一晃就变成了邱宇,他过来抓我。
我喊叫:“邱大哥,是我,我是天一,他是害死你的凶手,你为什么要做他的车轮子!”
邱宇面无表情,拖住了我的另一只胳膊,终于制伏我,把我塞到了车底下,这时,有人大喝一声:“住手,放开他。”
从远处走过来一个人,把我拽了出来说:“你怎么也跑这儿来了?”
原来是王伟,他的头发剃得精光,头顶闪着蓝色的光。
我不敢看他们,乘机挣脱开来,正好有一阵风刮过,我又飘向空中。
我飘到一个山谷,看到我师父肖衍四正侧卧在一块石板上小憩,我摇醒他。
他睁开眼,又惊又喜:“天一,是你吗?你怎么会到这里?”
我说不出话,浑身瑟瑟发抖。
肖衍四站起来用手抚摸着我的前额,疼惜地说:“你身子很冷,这是被印度拉吉斯坦的一种巫术所伤,是天符双魔搞的鬼,你怎么惹上了他们呢!”
我抱住师父,大哭出声,不是因为自己中了蛊,而是因为与师父久别重逢。
“别哭孩子,我们要尽快想办法,看怎么让你解脱出去,时间长了你的阳气散尽就回不去了。”肖衍四帮我抹着眼泪说。
“我不走了,我要陪着你。”
“傻孩子,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你要振作起来,回到你父母身边。”
我说:“我已经死了,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回去了,那边比这里还冷。”
“你没有死,是你的灵魂被巫术分离出来了,现在要马上找一个人看护好你的肉身,如果被人破坏了,你就真的死了。”肖衍四说。
“人活着比死更累,我厌倦了人世的纷纷扰扰。”说着我摸着肖衍四刚卧过的石板要坐下来。
肖衍四喝道:“起来,这里的东西你不能碰,碰了你就走不了啦!”
肖衍四扯住我的手,拉着我一阵疾走。
“我们去哪里?”
“你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肖衍四似乎也有些茫然,问我,“对了,你从哪里来的?”
“大都。”
“大都有你的朋友吗?托个梦过去,让他去守着你的肉身。”
“有一个。”我想起了郑巨发。
“那就行,走吧,你回到你的肉身那里去,然后把梦带给郑巨发。”
肖衍四把我送到了郑巨发的办公室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荣格说:“死者的灵魂所知道的仅仅是死亡之前的东西,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我在没看他的书之前,以为若真有灵魂的话,那灵魂也是无所不知的,活着时做不成的事看不到的事,死后灵魂可以做到看到。现在我真切地体会到,我还是故我,虽然脱离肉体,并没有比肉体高明出多少,反而更加愚钝。
我的灵魂不会看书读报,不会占卜预测,所以我不知道郑巨发已经疯了,我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却始终无法传递信息给他。
我飘出郑巨发的办公室,在走廊上,听到两个人在议论郑巨发的事。
“郑总真的疯了?
“是啊,欧阳云锦那个狐狸精太厉害了,内地玩不开了,非拉着郑总跑香港去玩,谁知道她给郑总下了什么毒没有?她这是成心要毁掉黄金健啊!”
“她不会是金长生的卧底吧,我以前可经常看到她和金长生公司的那个俞敏在一起。”
“你要这样说就对了,这可是个重要的线索,等公司的董事们过问起来,你就照实说,不能便宜了欧阳云锦那个小淫妇!”
“嘘,有人来了,回聊!”
郑巨发疯了,郑巨发也中了天符双魔的巫术,天符双魔为什么要害他?是我连累了他吗?不行,我要救他,可是我现在游魂回不了宫,自身难保,我该如何是好!
我着急地在走廊里来回转着圈子,来来往往的人都惊慌地说:“这走廊封闭得好好的,哪来的怪风,难道这楼里闹鬼了不成?
我大声说:“我不是鬼,我是周天一!”可是他们听不到,他们和我不熟悉,我也进不去他们的身体。
我重新回到我的肉身旁边,看着酣睡的“我”,一时没了主意。
大都没有我熟悉的人了,温鸿、陶然他们都隔着千山万水,阴曰阳在日本,玉儿不知去向,没有人能帮到我,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注定我和郑巨发要遭此大难,而且是万劫不复?
正在我绝望万分时,一个名字猛然间出现在我脑海里:宁朝平。
是的,只剩下他一个人能帮我了。
我和他虽然算不得多深的交情,但是我曾进入过他的意识里,我想我能让他知道我正遭遇的一切。
想到这儿,我忽地飘出了房间,在郑巨发的办公室门口故意打了几个旋儿,让这幢楼里的人们知道这间办公室里在闹鬼,以免他们撞进来误伤了我的肉身。
我进了宁朝平的办公室,他正和专案组的人在谈事,我很容易地潜进了他的意识里。
我说:“宁大哥,我出事了,你得帮帮我。”
宁朝平打了个哈欠,身体朝沙上一靠,昏昏然地睡了过去。
有人叫了他两声:“老宁,老宁。”
“别叫了,让他睡会吧,已经熬了两个通宵,他是该休息会儿啦。”有人说。
房间里的人都悄然退了出去。
“天一,是你吗?你出什么事了?”
“我被天符双魔用巫术伤了,灵魂和肉身分离,无法苏醒,你得帮帮我。”
“什么天符双魔?我正在忙卫道时的案子,你别和我开玩笑啊!”
“我没有开玩笑,天符双魔是一对善弄巫术的魔头,我也不知道他们因何要害我。对了,还有郑巨发,他们也害了郑巨发,他们在郑巨发的一幅画里藏了符咒,所以郑巨发才会疯。”
“郑巨发是疯了,我听说了,我脱不开身去看他,他是被一幅画害的?”
“是的,他办公室里有一幅画,那里面有天符双魔画的符咒,现在请你去郑巨发的办公室,把那幅画烧了,还有,把我的肉身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请你给峨眉山的老君打个电话,让他请焕阳道长过来救我。”
“峨眉山老君?我怎么找他?”
“我的手机里有他的电话。”
我说完这句话,从他身体里出来,悬浮在半空里看着他。
宁朝平睁开双目,看到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有点奇怪:“咦,人呢?”
宁朝平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我怎么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见周天一说他出事了,大白天的我怎么做这样的梦?”
宁朝平犹疑了一下,拿起电话拨我的手机,没有人接。
“难道他真的出事了?我的梦是真的?”宁朝平默念了一句,出门开了车向黄金健公司驰去。
他冲进郑巨发的办公室,看到了躺在沙发里的“我”,上前试了试我的鼻息,脸上现出悲色,问跟着进来的郑巨发公司的人:“他来这里多长时间了?”
“不知道,郑总去香港一周了,他应该是在郑总没离开公司之前来的。”那个人惊恐地说,然后小声嘟囔,“我说这儿大白天怎么阴风阵阵呢,原来屋里躺了一个死人。”
“要不要报案?”有人又说。
“报什么案?他没死呢,你,把那墙上那幅画拿出去烧了。”宁朝平抬头看到墙上那幅画,命令那人道。
“这幅画值不少钱呢,郑总病好了问起怎么办?”
“我让你烧你就烧,他问起让他找我要!”宁朝平喝道。
那人仍然迟迟不肯动手。
宁朝平不耐烦了,伸手从墙上撕下那幅画,用打火机点了,看着它化成一堆灰。
宁朝平叫了救护车,把我送进医院安顿好,然后找到我的手机,查找出老君的电话,打了过去。
阴曰阳回来了,他在日本得知郑巨发突患重病,卜了一卦后,不光测出郑巨发是被巫术所害,也测出了我正命悬一线,大惊失色,马上订了机票提前回国。
这时郑巨发已经转到了大都的医院治疗,阴曰阳先去探视了郑巨发,看着他疯疯癫癫的样子,不由得心酸落泪,握着他的手说:“巨发啊,我以前告诫你,做生意和做人一样,为自己留个转身的余地,也要给别人留个转身的余地,你自己也成天修习佛经,不是也拿佛经里的话警醒自己吗?总是说什么‘欲杜绝奸佞之徒的跋扈,须为其留条去路,若其无逃遁之处,便如堵塞鼠穴,老鼠无去路会将所有重要器物咬碎,灾害更大’。说得多好啊,可是你怎么做不到呢?现在竟落到这种地步!巨发,你要好好养病,灾祸有尽,小人无长,你会好起来的。”
阴曰阳把欧阳云锦叫出来,问她事情的经过。
欧阳云锦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详细讲了一遍,阴曰阳顿时明白,这又是侯仕贵那老贼造的孽,从不骂人的他,破口而出骂道:“这个老匹夫,真是作恶多端,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阴曰阳暗下决心,这回要和侯仕贵决一雌雄。
阴曰阳刚要离开医院,一个女孩急急地走了进来,阴曰阳看着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迟疑一下问:“你是?”
“我叫齐玉儿,我认识你,你是阴会长对不对?”
阴曰阳拍了拍脑门说:“我想起来了,你是天一的女朋友?”
玉儿淡然一笑说:“我们是朋友,他现在还好吗?”
“你不是来看他的吗?”
“我看报纸才知道郑大哥病了,我是来看郑大哥的,”玉儿听说阴曰阳的话里有话,忙问,“天一怎么了?他也……在医院?”
“是的,他也病了,不过他不在这家医院,我带你去看他。”
“我这几天一直在做噩梦,梦见他和两个恶鬼打架,一身的血……后来又被孙发财和另一个人拉着朝车底下塞……”齐玉儿不敢说下去了,脸色苍白,差点昏倒。
阴曰阳扶住她说:“别怕,他会没事的,走吧,我们去看看他。”
玉儿还和以前一样,漆黑的头发随意地散在肩头,不施粉黛的脸愈加清新自然,白皙的肌肤没有一点瑕疵,上身穿了一件微白的亚麻衬衫,下面是一条干净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淡蓝色的运动鞋,朴素无华的打扮让她透露出青春的逼人气息。
在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和痛苦之后,依然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沧桑,她的神情安详,目光晶亮,微微上翘的嘴角似带着一丝笑意,她永远都是一个使人看了心底便能清澈起来的女孩。
哪怕是她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她都保持着一种克制和安然,她握紧我的手,然后双手捧起来,贴在她的脸上,喃喃地唤我:“天一,你不是个贪睡的孩子,醒醒好吗,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到大都来也是因为我,现在我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好吗?”
宁朝平看到阴曰阳,两个人轻轻拥抱了一下,宁朝平说:“你们来了,我就把他交给你们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你放心地做你的事去吧,这儿有我呢。”
“他给我托了一个梦,让我们守护好他的身体,等一个叫焕阳的道长赶过来救他,他已经昏迷一个星期了,我真担心他……刚才医生来看过,说一个星期没有呼吸的人,从医学角度上可以判定死亡,阴会长,你说他还能不能醒过来?道家真有法术可以救他吗?”宁朝平凄怆地说。
“是啊,时间太长了,我不担心道家的法术能让他醒过来,我担心的是他的机体功能会减退。唉,这真是祸从天降。”
阴曰阳送走宁朝平,坐到“我”的床前,攥住“我”的另一只手,我看到他的身子震了一下,少顷平静下来,说:“天一,别怕,我们来了,你很快就没事了,你要能听到我说话,就给我个提示,我会尽全力帮你做一切事情。”
我很想告诉他,让他去峨眉山找我师父司马空,可是他这么大岁数了,我怎么忍心他为我再去受颠簸之苦,况且他也未必能找得到。
从来没有为任何人任何事流过泪的玉儿,这时抱着“我”冰冷的身子,泣不成声。
“天一,你醒醒,看看我,我来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想你,一直都想着你,无时无刻不想着你,想你坐在书店的窗前看书的样子,想你在雪地里为我堆雪人的样子,想你陪我吃的那顿年夜饭……天一,我非常非常想嫁你为妻,我觉得爱你就该给你一个完整的我,我强忍着对你的眷恋离开你,我是希望你能幸福快乐的,你该懂得,我躲的不是你,是我自己啊!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我错了,我不该让你那么辛苦地找我,我痛,也让你痛,我是多么的傻啊,天一,你醒醒,我们回家,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如果灵魂能够掉泪,我此刻会泪流满面。我挨近玉儿,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心里充满爱怜,我抱紧她,亲吻她的脸颊,她的眼睛,她的泪水,我想把这些年对她的思念都倾诉给她。玉儿,我知道了,我懂了,我们一直都不曾分开过,你一直都在我身边,我痛你会感觉到,我知足了,你等着我,我会回来,会回到你身边的。
可是我的拥抱,我的亲吻,我的热爱,玉儿无法感知,我们肌肤相亲,却是阴阳两界,我们近在咫尺,却又隔着天涯。
阴曰阳感觉到了我的存在,轻声对玉儿说:“玉儿,天一来了,就在你身边,你陪着他说话,我去郑巨发的公司。”
玉儿抬起头,在房间里张望,一脸的迷茫:“你说什么?”
“天一灵魂出窍了,他的肉体没有感觉,但是他灵魂就在你身边,你说话他能听得到。”
玉儿脸上露出笑容:“真的吗?天一,你真的在吗?我说话你能听得见?”
我进入她的意识里,回答她:“玉儿,我在,我爱你。”
“我也爱你,你不要扔下我一个人,我现在好怕,你快醒来好吗?”
“你等着我,等焕阳道长来了我就会醒了。”
“我等你,永远都会等,从此我不再离开你半步,天一,你告诉我现在能为你做点什么?”
“你握着我的手,握紧,我们在一起。”
玉儿把我的双手紧紧抓住,不停地抚摸,把她的温暖传递给我。
阴曰阳说:“天一,你等着,我去找侯仕贵和天符双魔算账。”
我不知道,他这一次转身却是我们的永诀,几天后,我醒过来看到的是他的一座孤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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