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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03章 三爷和三奶的故事1


国林的三爷是家族中的一条铮铮硬汉。儿时常常听三奶讲述三爷的故事,在国林幼年的记忆中,三爷就是一个大英雄。成年后的国林把三爷誉为“家族的图腾”。

        太爷领着一家人闯关东时,北大荒还没被开发,百八十里地见不到一户人家,满目是“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奇景,听到的是“追野猪,套灰狼,窖黑熊,捉鹿王”的奇闻。初闯北大荒的关里人,全凭“一人一马一杆枪”,才能在北大荒站住脚。三爷也是这样,靠一杆猎枪来共同维护全家老小的生计。三爷对打猎有着超乎寻常的灵性,弹无虚发。天上飞过几只麻雀,他连瞄都不瞄,一抬手就会有麻雀掉在地上扑楞翅膀,令人称奇。于是三爷就有了一个绰号——小神枪。

        三爷的一生有过两次婚姻,第一次婚姻纯属是个意外。三爷到了成婚的年龄,太奶就托了媒人到外屯子去相亲。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三爷和媒人一进屯子,就赶上小日本鬼子进屯子催粮。一户人家因交不出粮来,两口子就被绑在屯子口的杨树上,小鬼子的军官还下令烧他家里的房子。三爷恰巧从那家路过,一听房子里有女人的叫声,忙趁人不注意从后窗跳了进去,见一个女子还蜷缩在被窝里,就来了气:“都火上房了,你咋还赖在炕上?”三爷说着一把拽起那女子,谁知她的下身竟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三爷一愣之下就松了手,女子惊叫一声又钻回了被窝。

        火势越来越旺,三爷顾不了许多,就连被子带女子一同抱了起来,一直抱到隔壁的院子里。

        三爷看着女子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禁不住就问了一句:“你叫啥?”

        女子看着三爷满是惊恐地说:“俺叫翠花。”

        三爷就问了这么一句,却记住了翠花的名字。没几天,这件事情就在屯子里传开了。

        “他救了翠花,他是个好人哪!”

        “啥?好人?  想想看,他去救翠花的时候,翠花可光着腚呢!”

        “对呀,那,那他不啥都看见了?那……”

        人们你—句,我一句,说着说着就跑了调。可这也提醒了一个人,那就是翠花她爹。他听到这些传言,顿觉脸面无光,回到家对着翠花呵斥起来:“你这个死丫头,瞎说个啥呀?这光腚子的事咋能往外说呢?”

        “你瞎嚷嚷啥呀?你还怕知道的人少啊是咋的?”

        这是翠花娘的声音,是在跟翠花爹发脾气。翠花娘的话再次提醒了翠花爹,让他懊悔不已。他当然很不甘心,便大声地补充一句:“那天鬼子出来催粮,让都到村口集合,俺就把那条裤子穿走了,翠花她……她只能光着腚呆在屋里!”

        原来这是一户非常困难的人家。而且是两人穿一条裤子或是三人穿两条裤子。这在那个困苦的年代,其实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一家人办不到每人一条裤子,轮流换穿一条裤子出门,也很正常。但若把这件事摆在众人面前说,就好说不好听了。虽然三爷一再强调,当时他只看了翠花一眼,以表明自己的清白,可屯子里的人们都不认可这样的说法。你看一眼跟看十眼一百眼是一样的,反正翠花让你给糟蹋了,是用眼睛糟蹋的。按照当地的习俗,被你糟蹋的女子,你就一定要娶她。

        当时三爷真的只看了翠花一眼,但就是那一眼让三爷的心里一阵悸动。三爷看到的是一张漂亮的脸,特别是那一双水汪汪的美丽的大眼睛,让三爷心疼。

        就这样,三爷和翠花成了亲。

        临近春节了,翠花和她娘在集市上办置年货,路上就出了事。俩人正在说话,就见一个身披狐狸皮大衣,两手插在裤管里的胖老头迎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四个人。此人乍看上去能吓人一跳,因为他真是“面目可憎”,脸上全都是疤。翠花娘一见这人时脸上就变了色,脚步就停下来,她显然认识这个人。而翠花却不认识,只不过以为迎面来了个有钱的丑老头而已。见娘突然不走了,她还奇怪:“娘,咋了?咋不走了?”她娘想领着翠花躲开,可是来不及了。张疤脸带着一脸的坏笑,已经走到眼前了。

        “张疤脸,你想干啥?”翠花娘一紧张声音就有些变调。还没等翠花娘说完,张疤脸身后的一个人恶狠狠地来了一句:“瞎眼娘们儿,这张疤脸也是你叫的?”那人说完就要凶巴巴地过来,却被张疤脸一手拦住了。张疤脸还瞪了他一眼:“那是你叫的?”那人就吐了吐舌头,又退了回去。然后张疤脸却没理睬翠花娘,而是色眯眯地看着翠花。翠花被他这样盯着也紧张起来。

        “小妹子,你叫啥?”张疤脸一脸淫笑地问。

        “你管俺叫啥呢?”翠花冷冷地说着,反瞪了他一眼。

        “不告诉也行,俺就叫你小妹子。”这张疤脸的脸皮倒挺厚。

        “俺不认识你。”翠花说着躲到娘的身边。

        翠花娘护着翠花,同时说道:“张老爷,你就放过她吧。她刚过门儿,已经有主了。”

        翠花一听娘这话,就向娘看去。翠花娘正向她使眼色,翠花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就变了,突然转过身就跑。张疤脸一愣,忙吩咐:“快,快给俺抓住她!”他身后那四个人闻听此言就像兔子一样蹿了出去。

        翠花哪里跑得过他们啊,没跑多远就被抓住了,被连拖带拽地拉了回来。翠花挣扎着:“你们想干啥?你们抓俺干啥?”张疤脸却只是笑着,突然抬手在翠花那被冻红的脸蛋上捏了一下,然后得意地吆喝了一声:“走!”他身后那四个人拖着翠花就走。

        翠花娘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揪住翠花的棉袄使劲往回拽:“你们咋能这样,她已经是过了门的人啊!”

        听她这般说,张疤脸一努嘴,一个家伙飞起一脚,翠花娘被踢倒在雪地上。

        翠花娘爬起来又给张疤脸下跪:“张老爷,求求你,就放了翠花吧,俺给你磕头了!”她说着鸡啄米似地磕了起来。

        张疤脸这才知道他抢到的俊妞儿叫翠花。他厌恶地看了翠花娘一眼,转过脸去抬腿就走。

        翠花娘扑上去拉住他的一条腿:“张老爷,俺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张疤脸费了好大劲才抽出腿来,狠狠地踹了一脚,翠花娘又倒在了雪地上。

        翠花娘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翠花又哭又叫地被拖走了。

        翠花娘一路磕磕拌拌,一头扎进三爷家里,冲着三爷说:“翠花……翠花……”没等说完便昏了过去。

        三爷把翠花娘抱起来平放在炕上,用力捏了一下她的人中穴,翠花娘苏醒过来,对三爷说:“张疤脸……抢走了翠花……”

        一听这话,三爷如五雷轰顶。他知道张疤脸的德行,更知道如不及时救出翠花将会是凶多吉少。三爷二话没说,操起挂在墙上的猎枪转身就走。

        三爷来到张疤脸住的张大爷屯,碰着一个拖着雪爬犁的老头,就问:“张疤脸住哪儿?”老头睁大眼睛看了三爷一眼,他显然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硬气地直呼“张疤脸”的外号。他看着三爷手里握着的猎枪,就慌了,忙用手往前一指:“那个大院就是!”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不用老头指点,三爷也早看见了。那个大院在张大爷屯里最扎眼,不仅仅是因为它高,还因为它很特殊——四面墙都有墙垛子,而且四角都有炮台,炮台上都有枪眼。看来这墙是具备防御功能的,上面可以走人和隐蔽。三爷叩打大门时,已把猎枪压上了子弹。开门人无精打采的,可一见三爷手里拎着枪顿时就吓醒了:“你是干啥的?找谁?”

        “找张疤脸!”

        开门人愣愣地问:“找我们老爷?啥事?”

        “要人!”

        “要谁?”

        “要翠花!”

        开门人又上下打量着三爷,然后“咣”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三爷开始退后一段距离等候。他估摸着张疤脸会来,而且还会出现在院墙上,他可不想在墙根底下仰着脖子和他搭话。

        果然,一会儿的功夫张疤脸出现在院墙上。十几个护院的炮手也一字排开站在院墙上,手里都端着枪。三爷一见这架势,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一看,见身后有一棵比腰粗的老榆树,便退了几步来到树旁。见三爷直往后退,院墙上的炮手们讥笑起来,张疤脸也是很得意。

        “就你一个人要媳妇来了?”张疤脸撇着嘴问。

        “就俺一个人,快放人!”

        “俺要是不放呢?”

        “那俺就打死你全家!”

        “哎呀!口气倒不小。俺倒要看看你是咋领回媳妇的?”

        院墙上的人又哄笑起来。三爷没再说话,抬手就是一枪。随着枪响,张疤脸头上那顶狐狸皮帽子就飞了。墙头上的人顿时傻眼了,谁也没想到三爷会开枪,而且打得这么准。张疤脸好半天才醒过腔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然后又看了看左右。见左右的人也正看着他,便觉得自己很丢面子,于是恼羞成怒了:“都愣着干嘛?给俺打!给俺往死里打!”嚷嚷完便先蹲下身子,猫在墙垛后面。

        顿时枪声大作。三爷赶忙躲到老榆树后面。子弹在老榆树上“噼里啪啦”地响,跑空的子弹顺着两侧“嗖嗖”地飞过去。三爷躲在树后就像找寻猎物似的,立刻瞄准了一个炮手的头。可枪声太急,不让他伸头。三爷并不着急,他知道总会有还手的机会。

        三爷终于逮到了一次开枪的机会。随着枪响,一个炮手从墙上栽了下来,“扑通”一声摔在墙外的地上。这是三爷第一次开枪杀人,但他一点儿也没觉得怯手,或许是愤怒倾斜他的心理平衡,而且当他得手后,竟还有一点儿满足的快感。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开了杀戒,那就再杀他几个,他兜里的子弹足够用。接着就杀了第二个,又杀了第三个。三爷好像杀红了眼,他射出的子弹就像长了眼睛似的,专敲脑瓜壳儿。院墙上的炮手们向外射击。但无论躲到哪儿,瞄准就要露脑袋,三爷打的就是脑袋。

        三爷杀到第六个的时候,院墙上就没有脑袋了,剩下的炮手们都躲在炮台里不敢露头。看到护院的炮手们不敢露头射击,只是胡乱地放枪,气得张疤脸直骂娘:“你们这帮饭桶,给俺打呀,瞄准了打!”炮手们“是是”地应着,却仍没人敢伸头瞄准,心里骂着,“嚷嚷个屁呀,你他妈的咋也王八似的直缩头?”

        其实,三爷也不忍心再杀下去了,他朝院墙上喊:“还打吗?,再打俺把你们杀光了!”

        “不打就不打了,你说了算!”张疤脸的声音从院墙上传出来。他正筛糠呢,两具尸体就倒在他脚下。这大半辈子里,这么好的枪法,他还没见过!

        “那好,那你放翠花出来!”

        “行,看你是条汉子,反正俺也没打算长留着她!”说完这番话,张疤脸冲着身边的人吼道:“别愣着了,还不快给俺放人去!”炮手们好像就等这句话呢,都猫着腰争先恐后地往下跑。

        三爷伸出头往墙上看,见他们都跑下去了,才握着枪从树后面走出来,还伸了个懒腰。而张疤脸却一直没露面,他早已连滚带爬地逃到了院子里。

        不一会儿,院门打开了,翠花被推了出来,那扇门随即又关上了。等翠花跑到近前,三爷才看清楚,她的眼睛已肿得像两个桃子,便安慰道:“别哭了,他咋的你没?”三爷这么一问,翠花却突然不哭了,看着三爷愣了愣,然后犹豫着摇了摇头:“没……没有!”“没有就好,那咱回家吧!你娘等你呢,都快急疯了!”

        三爷和翠花是天刚擦黑时到的家。翠花娘见三爷把翠花背回来了,又惊又喜,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哭起来。三爷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又饿又困,便倚在炕梢打起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他被一阵哭叫声惊醒。一看,翠花已经上吊了,身子都凉了。三爷顿时眼里喷出了火:“狗日的张疤脸,我要拿他的脑袋给翠花当供品!”说着就冲了出去。

        这就是三爷的第一次婚姻,刚拜完堂没几天,他心爱的妻子便离他而去。

        三爷一定要给翠花报仇。

        三爷找来自己的猎友赵炮、李炮、张四等一行七人,夜里二更时分,来到张疤脸家的张家大院。白天下了一层清雪,一到晚上就放晴了。一弯寒月挂在天上,却没有风。屯子里静得吓人,张家大院阴森森的就像童话里女巫的城堡,院墙上并没有人站岗放哨。狗娘养的,睡得倒安稳!三爷心里暗骂了一句,然后看了看几个弟兄,使了个眼色,便径直走到院门前。

        “嘭!嘭!嘭!”王二在门外喊:“快开门,俺是县保安团的!”这也是三爷事先交待好的。里面一听是县保安团的,不敢怠慢,脚步加快了许多,很快就来到大门跟前。先是拉动门栓的声音,然后一扇门开了一条缝儿,一个秃顶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他脸上原本是带着笑容的,可一看这七个人都横眉冷目的,手里都拎着家伙。尤其是三爷,他是见过的,脸上顿时变了颜色,魂飞魄散的样子。可他脑袋伸出来容易,再想缩回去就不可能了,因为枪声已经响了。

        三爷手里的猎枪冒着烟。他这一枪打在秃头的眉上,那张脸的惊恐表情就凝固了,“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秃头是带着这副惊恐的表情去见阎王的,阎王肯定会追问:“你临死前都看到啥了?”

        秃头的尸体立即把两扇门砸开了,三爷等人一起拥进院子。

        虽然有月光,但毕竟也是黑灯瞎火的,三爷他们又是第一次进那院子,也摸不清张疤脸在哪间房里睡觉。见正房很大气,觉得张疤脸应该睡在那里,就直奔正房而去。可刚走几步,东厢房窗子上的一块玻璃突然“哗啦”一声碎了,显然是有人从里面击碎的。接着就听一声枪响,只听张四“哎哟”一声便坐在了地上,他被打中了右大腿,几个人见了忙拖他往回退。他们想退回门洞里,张疤脸家的院墙可走人,这门洞子也就深,躲藏七八个人不成问题。

        三爷一边退一边朝枪响的地方回了一枪。可他这枪还是放了空,里面的人已经隐蔽起来。

        几个人退到门洞旁的时候,西厢房的两个窗子突然一起打开了,伸出七八条长枪来。幸亏他们躲得快,等长枪纷纷开火时,他们已躲进门洞里。子弹“噼里啪啦”地打在门洞边上,尘土飞扬。

        “张疤脸,你听好喽!”躲在门洞里的三爷喊。他这一声清喊,枪声立即停了下来。

        三爷继续喊:“俺是来要张疤脸的命的,和旁人无关。你们要敢和俺作对,俺可就不客气了!”

        三爷这一喊,躲在东厢房墙根底下的一个人顿时吓得一哆嗦。而西厢房内原本还敢探着脑袋打枪的几个人一听是三爷的喊声,知道来者不善,赶忙都猫了起来。

        “诸位兄弟,俺抢的那女子已经送回去了。冤家益解不益结,为何又来找麻烦?”

        东厢房里也突然传出来喊话声,原来藏在屋里的那人正是张疤脸。

        三爷他们了解情况,张疤脸不是有四房太太吗?大太太住的正房是他们的主卧,而三房姨太太住的三间东厢房都是他们的副卧。他也心疼年轻的老婆,所以常轮流着在东厢房下榻,而剩下的伙房、奶妈子和长工们分别住在西厢房里。

        张疤脸自知作恶多端,有亏心事,每天睡觉都把枪压在枕头底下,以防不测。

        “呸!你欺男霸女,丧尽天良,俺今天就是来找你算账的!”三爷冲着东厢房喊了一句。

        “你这是干啥?俺也不知道那女子是你老婆,那天你来要人,俺不是给你了吗?你还打死了俺几个弟兄,俺也没跟你计较……”

        “呸!你个狗杂种还有脸说,拿命来!”三爷说着又朝东厢房打了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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