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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Chapter 53


六月不是高粱成熟的季节,  这片高粱的顶部还没结出红艳艳的高粱穗,青绿泛黄的枝干与枝叶繁密而茂盛,  人在其中,  犹如置身一个纯天然的隐秘空间。

        高粱地里,程菲和周清南隔着半步远的距离对望,眼神复杂难言,  碰撞在一起,  好几秒,谁都没有再说话。

        有飞鸟从头顶的天空振翅而过,  留下几声清脆的鸟鸣。

        也正是这几声鸟鸣,  将程菲怔忡的思绪唤回。

        她看着周清南,  眉心不由自主便拧起一个结,  心里压抑多日的情感和委屈终于控制不住般倾泻而出,  脱口道:“你都不知道我为什么难过,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心疼?你为什么心疼我?”

        周清南笔直不移地注视着程菲,眼睛浓沉沉的,薄唇紧抿,  一时间没有搭腔。

        这姑娘的个性自幼便跳脱乐观爱憎分明,  平日里嘻嘻哈哈,  好像什么事都不上心,  鲜少在人前展露出这样的一面。严肃,隐愠,倔强,  这些问句说出口,  不似她往常的插科打诨与随性,  竟破天荒带着几分执拗的味道。

        好像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一定要从他嘴里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

        两人又是几秒的僵峙。

        须臾。

        周清南瞧着眼前的姑娘,  眸中深浓而复杂的情愫逐渐转淡,至消失,最终被一抹凉薄散漫的戏谑所取代。

        不过眨眼光景,又成了往日里那副玩世不恭事事没所谓的混蛋样。

        “程小姐长得这么漂亮。”周清南很轻地勾了勾唇角,“只要是个正常男人,谁看见你受了委屈的样子能不心疼?”

        “……”程菲瞪着他,明眸被愠色和惊讶渲染,亮得逼人。

        又来了。

        这人又来了。

        每次遇到关键问题就糊弄过去,故意摆出副痞子相来敷衍她,满嘴跑火车,根本就没一句真话!

        如果是以前,程菲听见这男人如此轻浮不走心的回复,她为了避免将局面闹得太尴尬,就算心里猜到什么也不会点明,只会顺着他的说法将话题结束。

        可是今天也不知怎么的,程菲的犟病犯了,心头有一股火蹭蹭往上窜,烧得她耳根滚烫头脑发热,就是不想这么轻易地让他过关。

        当她冲动也好发癫也罢,她就是想不通也气不过!

        “你别拿这种话来搪塞我。”程菲这么说。她定定正视周清南,眼神前所未有的坚毅与勇敢,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根本不是这样想。”

        姑娘的这个反应既在周清南意料之外,也在周清南意料之中。

        他看着她的眼,眸色微凝,面容冷静,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

        程菲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说:“周清南你知道吗,有句话我想问你很久了,但是我一直没有问出口,因为我觉得问了也是白问,我根本不可能从你嘴里听到真话。”

        周清南沉沉吐出一口气,移开落在她脸蛋上的视线,语气隐忍:“回车上吧,还得赶路回城区。”

        “你很不想听到我后面要说的话吗?”程菲说话的同时,竟然迈着步子往他走得更近,透亮的双眸定定望着周清南的眼睛,“可是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

        周清南垂在身侧的十指收拢几分。

        印象中,这是她在清醒状态下第一次,如此大胆而坚定地向他走近。没有畏惧,没有忌惮,也没有试探。

        好像在这一刹,她终于暂时性忘记他阴暗腐朽不见天日的一面,只将他当做了和她一样的、平等的,沐浴着光明的个体。

        “我今年好歹也二十好几,是个正常的成年人,是个正常的成熟女性,你以为我真是傻白甜什么都看不出来?”程菲平静地说,“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你费尽心机地保护我,竭尽全力地维护我,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我长得可怜,让周总您怜香惜玉动了恻隐之心?”

        周清南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目光深不见底,没有回话。

        “你之前告诉我,把我卷进这场风波非你所愿,所以你有责任护我周全。”程菲又接着说,像是想起什么有点滑稽的事,她不禁低笑出声,“我当时差点就信了。”

        “可是后来我又想,凭周先生您的权势和手段,想要保护一个人,随便安排几个保镖或者马仔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事事亲力亲为,甚至还跟我一起跑到了这么偏远落后的兰贵?”

        程菲直勾勾盯着周清南英俊坚毅的侧颜,低声,“我思来想去,只可能有一个原因。”

        “周清南,我在你心里,是个很特别的存在吧。”

        她最后这句话的字句没有起伏,平铺直述,没有任何疑问的成分。

        是个斩钉截铁而又平静如水的陈述句。

        话音落地的同时,风力转大,满地比人还高的高粱在风中左右狂摆,像无数火苗芯被撕扯,摇摇欲熄,将灭又未灭。

        耳畔的沙沙声更响,死静却在程菲和周清南之间蔓延开。

        只有天知道,说出刚才那些话,程菲究竟是下定了多大的决心、鼓起了多大勇气,不计后果的孤注一掷,就是想要听见他一个回答。

        可是足足数秒钟过去,男人始终都只是淡淡侧着头,没什么表情地望着一处未知远方,并未作声。

        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程菲心跳如雷双颊起火,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心想,她费了这么大劲才终于把那些心里话讲出口,绝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琢磨着,她又做了个深呼吸,竟然直接向天借胆上了手,一把揪住男人冷硬光滑的西服下摆,定定道:“周总为什么不说话?”

        周清南眯了下眼,察觉到衣摆处传来的柔弱拉扯力,十根修长有力的指攥成拳又松开,如此往复几回,才终于启唇,语气冷静自若,“程小姐漂亮可爱个性有趣,又很有同情心,唯一就一点毛病,就是想法太多。”

        “……”闻言,程菲眸光突的一跳。

        想法太多?

        什么意思?他是说她猜测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和脑补?

        程菲心里又懊恼又郁闷,不甘心地回道:“好,既然都是我的脑补,那烦请周先生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说一遍,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我。”

        周清南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没想过要她?

        多可笑的一句话,他分明已经肖想了她无数年约,甚至连做梦都想得到她。

        想要她的人,想要她的心,想要她的每寸骨血每根神经,都只属于他一个。

        像是终于忍无可忍,周清南闭眼静半秒,又猛地睁开,侧眸直勾勾看向身前距自己仅半步之遥的姑娘,眼神暗沉,语气极低:“程助理一直在向我发问,那你自己呢。”

        程菲愣住,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

        周清南盯着她:“你对我又是什么感觉?”

        “……”程菲被这句话生生一噎,眼眸睁大几分,脸颊温度也随之飙升得更高,不知怎么回答。

        她……她对他是什么感觉?

        这要她怎么回答,直接告诉他,她这个颜控见色起意,已经看上他的脸很久了?不能够吧。她一个女孩子,突然跟他告白好像不太合适。

        而且,她不是下定决心要对这坏男人挥刀斩情根的吗?

        怎么斩来斩去,斩到告白这一步了?

        天哪。

        她到底在干些什么……

        翻涌的气血渐渐从脑海中退潮,程菲这时已经清醒过来了些,想起军师温舒唯的严厉叮嘱,再想想自己不久前对着周清南的那顿咄咄输出、逼他承认他对她有意思,只觉尴尬万分,脚趾抓地,差点没在这片高粱地里抠出一套豪华三室一厅。

        “我……我当然很尊敬您。希望我们能愉快相处,确保这次考察之后能顺利得到赞助。”

        程菲回了句,气势明显比之前弱了许多。

        说完,她想了想,正准备再补充点什么,不料周清南的眸光却骤然一凛,拽过她的胳膊往自己身前一带,瞬间将她扯进怀里。

        浓烈熟悉的男性气息笼罩而来,程菲始料未及,被男人的这一举动惊呆,脸色红了个透,下意识反手挣扎:“你……”

        “嘘。”周清南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单手将她护在怀中,脸色极冷也极静,眸光如冰,侧耳仔细去听周围的动静。

        程菲懵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周清南这个状态也隐约猜到了些不对劲。当即听话地消停下来,任由他有力的手臂将她腰肢环住,屏息凝神,也学他的样子竖起耳朵听。

        风声,鸟鸣,高粱叶被吹动的沙沙声。

        还有……汽车引擎声?

        “好像只是有车经过。”程菲压低嗓子,用气音对周清南说,“你别太紧张。”

        但周清南的脸色却还是一片冷沉,没有丝毫松懈。

        白杨村这一片的路都是土路,村落本身的位置偏远独立,并不属于一个枢纽地带,加上周围村民们的收入不高,能买得上汽车的家庭屈指可数,因此,从这条路上的经过的多是摩托或者电动三轮,很少会有汽车。

        直觉告诉周清南,情况不妙。

        果然,那阵由远及近的汽车引擎声在经过这片高粱地时,并未逐渐远离变小,而是直接消失。

        很显然,那辆来路不明的车,停下了。

        周清南冷着脸,将怀里的姑娘挡向身后,用自己的身躯整个护住她,接着便压轻步子,无声无息高粱地的边缘地带靠近。

        抬指拨开一瓣巨叶,冷眸如鹰,朝公务车的方向看去。

        程菲这时也发现那辆车停下了,心中半疑半惊,也顺着周清南手指拨开的缝隙,往外瞧。

        只见,就在距离公务车停车位置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一辆破旧的白色面包车,车上还印着“百通快递”这几个字样。

        像是个快递车。

        之后,快递面包车的车门被人从里面拉开,跳下来一个穿头戴快递帽、身穿快递员制服的男人。

        他个子不高其貌不扬,拿着一个纸盒子就朝那辆黑色公务车走了过去。

        公务车上。

        安保小哥正坐在副驾驶席的位子上,边玩消消乐打发时间,边等车上的其他人回来。刚打完第七关,忽然就听见车窗户被人扣响,哐哐两声。

        安保狐疑地皱了下眉,往窗户外头一瞧,见是个快递员打扮的人,也没多想,顺手就把窗户降了下来。

        戴帽子的快递员见车窗落下,眼神飞快扫过全车内部,见里头除了副驾驶席外空无一人,眸中一丝凶光闪瞬即逝。

        紧接着他便露出个笑,语气温和地用普通话问:“帅哥,我是新来的对这地方不熟,请问白杨村怎么走啊?”

        “那你还算走运了,我刚从白杨村出来。”安保小哥也是个热心人,拿手机的手顺着路的尽头往前一指,道,“这条路走到底,往左转弯一直开,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谢谢啊哥。”快递员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给安保递过去,当做谢礼。

        安保小哥也不客气,接过来,又借着快递员的手把烟点着,抽起来。

        快递员也像是累了,靠在车门旁边给自己也点了根烟,边抽边跟安保闲聊起来,说:“哥,你就一个人,还开个这么大的公务车啊?”

        安保:“谁说我一个人,车上还有仨人呢,都在高粱地里去了。”

        快递员听完,垂着眼帘思索半秒,又笑嘻嘻地问:“车上的人去高粱地里干啥?”

        “拉屎的拉屎,搞对象的搞对象呗。”安保说。

        “在高粱地里搞啊?”快递员像是有点诧异。

        “城里人嘛。”安保露出个有点儿猥琐的笑容,“一般都比较开放。”

        两人说着就都笑起来。

        快递员点了下烟灰,又问:“那你车上这些人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快了。”安保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微蹙眉,“不行,我得打个电话催一下,不然到城区天都黑了。”

        安保小哥打开通讯里,找到驾驶员的电话,点了下拨号键。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却从不远处传来。

        安保和快递员齐齐循声看去。

        只见一个穿灰短袖的中年男人正好从高粱地里走出来。

        “我们驾驶员回来了。”安保眼睛一亮,放下了手机。

        驾驶员老李蹲地里拉了整整三次才稍微好点儿,此刻他两条腿都是麻的,整个人像是虚脱,脸色苍白,有气无力。

        听见手机响起,老李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准备接,经过快递面包车时,完全不经意地抬起眼皮看了眼。

        也正是这一眼,老李愣住。

        快递面包车的车门保持着打开状态,公务车那个方向刚好是死角,安保看不见里头,但驾驶员老李却清楚地看见,这辆面包车标着“百通快递”,车厢里却一个货都没有。

        车里乌泱泱一片全是人,足有七八个,都是身高体壮的彪形大汉。

        这些人有的穿黑色工字背心,露出结实粗壮且布满刺青的胳膊,正蹲在车里抽烟,有的就穿个再正常不过的短袖长裤,正在嚼甘蔗,眼神凶恶阴沉,一看就不是好人。

        “……”老李怔住,吓得赶紧加快脚步跑到公务车旁边。

        看见快递员趴在车窗上和安保聊天,他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便笑着道:“同志,你要送货就快走吧,我们也要继续赶路了。”

        谁知听完这句话,那名“快递员”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帽子一取,露出一颗锃亮的秃脑瓢来,也懒得再和两人废话,直接从纸盒子取出一枚戒指,戴在了手上。

        老李和安保脸色微变,正要再说什么,光头却飞快抬手,在两人的后颈处重重拍下。

        “你!”安保吃痛,抹了把脖子定睛一瞧,见手上沾了点血珠,大怒,“你干什么的!”

        可刚吼完,便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驾驶员和安保双双昏死过去。

        “都还傻愣着等下蛋吗。”光头懒洋洋地挥了挥手,招呼面包车里的众壮汉,“没听见吗,老板让咱们好好招呼的人在高粱地里,还不麻利点把人请出来。”

        话音落下,那些人便将甘蔗什么的往地上一扔,抄起放在脚边的家伙事,跳下面包车,弯腰钻进了高粱林。

        那头,程菲和周清南自然不会还留在原地坐以待毙。

        高粱林中到处都是和人差不多高甚至是比人还高出一头的农作物,这些植物限制了人的移动速度,却也形成了纯天然的屏障,暂时阻挡了光头一行追踪的步伐。

        周清南抓着程菲的手在高粱地理快速前进,面无表情,脚下的步子快而稳。

        程菲也尽量不拖后腿,一路小跑气喘吁吁,没一会儿额头便沁出了一层汗珠。

        又往前疾行了几分钟,程菲忍不住压低嗓子开口,神情焦灼不安:“那些是什么人?是来找你的?”

        周清南:“不知道。”

        程菲又慌又怕紧张得不行,想起无辜的驾驶员老李和安保小哥,又说:“那群人是冲我们俩来的,我们就这样走了,老李他们怎么办……那群人会不会一怒之下拿他们出气?”

        周清南眉眼间冷静异常,直视着前方,淡淡地说:“走这么快,你不累?”

        程菲闻言一愣,急得冲口而出:“都这时候了你还管我累不累?我当然累了!”

        周清南还是目不斜视:“累就少说话。”

        程菲:“……”

        程菲汗颜,小声有点委屈地嘀咕:“嫌我吵就直说,我也只是担心驾驶员他们而已啊。”

        周清南:“我没有嫌你吵。”

        周清南没什么语气地说:“你想到的我都能想到。不让你说话,是因为这里这里有很多玉虎蛾之类的飞虫,会钻你嘴里。”

        程菲听见“飞虫”两个字,被惊了下,问:“钻我嘴里了会怎么样?”

        周清南:“会产卵,孵出螟。”

        程菲以前在网上看到过螟这种昆虫,听他说完,脑海中不由自主便浮现出那些长条状的肥肥的小虫,瞬间一阵恶寒,学乖了,闭上嘴巴不再吭声,安安静静跟在男人身后。

        周清南余光往后瞥了眼,将姑娘滑稽可爱的小表情收入眼底,嘴角很轻地勾了勾,也不再出声。

        就这样,程菲跟着周清南在高粱地里走了不知多久,终于,拨开前方的高粱巨叶,他们走到了高粱地的尽头。

        程菲看见走出来了,眨眨眼,还来不及高兴,定睛一瞧却看见了路边两辆车,一辆是县委的黑色公务车,一辆是破旧的快递面包车——这位大佬绕了一大圈,居然又回到了原点。

        “这!”程菲大吃一惊,“这怎么又回来了?”

        周清南看她一眼:“不是你说不能扔下老李他们不管?”

        “……”她是这么说过。

        程菲默,无言以对。

        周清南牵着她走到公务车旁,松开手,弯了腰,一把将地上昏迷不醒的老李往肩膀上一扛,把人重新塞回公务车里。

        车门刚打开,冰凉的金属触感便抵住了周清南的太阳穴。

        周清南眼皮都没动一下,脸色冷漠,自顾自将老李摆在后座,还贴心地找了张薄毛毯,给年纪大了的老李盖上。

        在旁边看他给驾驶员盖被子的光头:“……”

        光头有种被轻视的恼怒,狠声狞笑,道:“周先生果然不是一般人,阎王爷都来敲门了都能这么淡定,真让老弟佩服啊。”

        周清南耷拉着眼皮,随手将薄毛毯理平顺,漠然道:“要么开枪,要么把这破玩意儿拿开,老子最讨厌被人用枪指着。”

        光头被这人的凌厉气场震慑,脸色微变。

        周清南漫不经心扑了下手,之后便抬起手,转过身,握住加了消音器的枪管,正对向自己的眉心正中。

        一旁的程菲心骤紧,被他这一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光头也愣怔住,旋即眉心紧蹙,厉声质问道:“周清南,只要杀了你,我他妈就是整个叶家的头号功臣,在江湖上都能横着走!你真以为我不敢开枪?”

        “是啊。杀了我,你能得到那么多好处。”周清南看着他,玩味地笑了下,“所以还等什么?”

        光头:“……”

        周清南平静地说:“因为叶老爷子不敢让我死,卖你们消息的人也不想让我死。”

        光头被他说中了心事,暗咬牙,眯起了眼睛。

        光头:  “行了,大家的时间都宝贵,别东拉西扯耽误时间。你走了又回来到底什么意思?”

        “你们的目标是我。”周清南随口道,“我女人和这两个本地人,你们不能动。”

        “一换三?”光头哈哈大笑,“南哥,这么亏本的买卖,给你你做?”

        周清南也笑,眸中如覆严霜,没吭声。

        光头一手拿枪指着周清南,另一只手拿短刀刀尖遥指了下不远处的年轻姑娘,道:“我老板特意交代,得把您和嫂子一起带去见他。两个换两个,您看怎么样?”

        周清南听完,眼中杀意毕现,微动薄唇正要说话,一道清亮女声却已先一步响起,平静道:“可以。”

        光头眉峰高挑,周清南也倏地转眸看向程菲,瞳色深不可测。

        光头视线上下扫视程菲一番,打趣儿道:“想不到嫂子看起来弱不禁风,倒还挺有胆色。”

        程菲直视着光头,心底分明又害怕又担忧,面上却强撑着一丝不显,冷然道:“你们是冲我和我男人来的,我们没道理拖两个无辜的人下水。二换二,也不亏。”

        “好!”光头竖起一根大拇指,“好一句不亏。嫂子女中豪杰,我刮目相看。既然事情说定了,那就请二位屈尊,跟我走一趟。”

        几分钟后,先前那些壮汉从高粱地里出来了。

        周清南和程菲走在前面,一个神情平静面无表情,一个焦灼忐忑惶惶不安。光头拿着枪走在后面,一同向那辆快递面包车走。

        忽地。

        程菲见身边大佬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不禁蹙眉,压低声音说:“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这么淡定?倒是想想办法!”

        周清南闻声,侧目看她一眼,散漫道:“程助理别紧张啊。”

        程菲:?

        周清南贴近她耳畔,轻声:“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程菲眸光突的微闪,下一瞬又紧紧皱起眉,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几人坐上面包车,沿着坑洼土路绝尘而去。

        快递面包车一路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了一个废弃的厂房区,彩钢斑驳生锈,周围荒无人烟。

        程菲下了车,目光在周围环视一圈,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这地方周围连个小平房都没有,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惴惴不安,行走的过程中悄然瞥了眼周清南的面色,只见这位大佬垂着眼皮踏着步子,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淡定样,仿佛事事尽在掌控。

        程菲有点诧异地挑了挑眉。

        随后,她忐忑的心绪便离奇平复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信他。有他在,她便能感到心安。

        一行人继续往厂房内部走,不多时,眼前出现一道破破烂烂的蓝色彩钢门,光头伸手推一把,破门吱嘎作响,差点儿直接掉下来。

        “呸呸。”

        光头嫌弃地挥挥手,把掉在身上的灰尘扫去,正忙活着,一个声音便从里面传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死光头,让你请贵客,你他妈磨蹭这么久,我泡的茶都凉了!”

        程菲闻言,下意识抬眸。

        只见这间厂房内部空间并不大,目测也就两三百平,靠墙堆放着好些旧轮胎,每一摞轮胎都积了厚厚一层灰,像是一个乡间的小轮胎厂,不知已经荒废多久。

        厂房正中摆着一张破木椅子和一张缺了角的破桌,一个年轻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身着休闲西装,脚踩昂贵皮鞋,样子长得还行,不算面目可憎,可整个人的气质却邪肆浪荡。

        “周先生,都说贵人多忘事。”年轻男人悠然地瞧着周清南,眼中尽是嘲讽和报复得逞的快意,“你怕是不记得我了吧?”

        周清南扯唇,笑意却不进眼底,“小叶总,好久不见。”

        “哟,周先生居然还记得我,真是我的荣幸啊。”叶晋端起破桌上的纸茶杯喝了口,身子懒洋洋往椅背一靠,目光转一圈,又看向周清南旁边的程菲,眼神噌的发亮,“之前就听说周先生的女朋友长得正,人美身材好,果然不假啊。”

        程菲蹙眉,不满这人轻浮的目光与口吻,下意识往周清南身后躲了躲。

        周清南脸色也骤然沉下去,侧身将程菲护到自己身后,冷冷道:“叶晋,上次在花水,我手下的人不小心伤了你,都是个误会,樊放和贺温良隔天就已经去你家登门致歉。”

        “登门致歉?”叶晋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一把将手里的纸杯子捏得稀烂,怒道,“我他妈在那么多手下面前挨了一棍子,你们梅家不缺胳膊不断腿,一句对不起就想了事,让我以后怎么带小弟?”

        周清南:“那你想怎么样。”

        叶晋语调讥诮:“都知道滨港你周清南最大,我不敢动你,可是现在你他妈在兰贵,你说我想怎么样?”

        周清南静了静,道:“梅四跟你透的风?”

        “可不止。”叶晋吊起一边嘴角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我和梅四少还认认真真商量了半天,决定……”

        叶晋说着,一根食指在空气里画了个圈,指向了周清南身后,柔声:“要当着你的面,玩残你和你的小宝贝儿。”

        听见这话,程菲不由毛骨悚然,全身的每根神经都紧绷起来。

        只一刹,周清南眸中杀意如冰,平静道:“你敢动她一根头发,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nonono!”叶晋竖起食指左右摇摆,“南哥你误会了,我是最讲江湖道义的,怎么可能做出淫人妻子这种事?”

        叶晋说话的同时,底下人已经搬来一个破床垫,往地上一扔,在对面架起一台专业摄像机。

        “这样吧,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今天断三根手指。”叶晋点了根烟,抽一口,笑容淫邪,“要么,让我们饱饱眼福,干你的妞给我们看。”

        程菲:“……”

        看着那个破烂的床垫和摄像机黑洞洞的镜头,程菲恶寒,胃里一阵翻涌,恶心到差点吐出来。

        叶晋:“怎么样南哥?选哪个?”

        周清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轻蔑和讥诮,像是听到了个笑话。

        “不选?那就难办了呀。”叶晋状似苦恼地挠了挠头,紧接着便挥挥手指,吩咐光头,“这样,数到七,周先生要是还不选,你就对着那个小妞开枪,打中哪儿算哪儿。”

        光头听了忍不住微拧眉,压低声:“可是老板,真要伤了这个小妞,周清南会不会灭了我……”

        叶晋凛目:“屁话多!快给我数!”

        光头不敢有异议了,哦了声点点头,给枪开了保险,迟疑地缓慢举起来,瞄准程菲的左腿。

        “一,二……”光头开始数数。

        “怎么办……”程菲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死命拽着周清南的衣袖,无助又惊慌地低声,“怎么办?”

        周清南低眸瞧着程菲,目光沉而静,片刻,轻轻握住姑娘因为惊惧而汗湿的小手,牵着她,走到了破床垫旁边。

        “……”程菲愕然地望着他,脸蛋一阵青红一阵白,嗓音出口惊恐得跑调,“你不会真的要……”

        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男人修长有力的两根指,捏住了她的下巴,强势而又温柔地掰起来。

        程菲眸光惊闪。

        周清南俯身低头,薄唇轻轻印在姑娘绯红欲滴的耳垂旁,只低声说了两个字:“别怕。”

        程菲惊疑交织地蹙眉。

        随后又见周清南侧目看向叶晋,淡淡地说:“干你妈。”

        叶晋:“……”

        周清南这些年威名在外,叶晋自然知道这是个人物,只是没想到,这姓周的到了这份上都还这么嚣张,完全不把自己放眼里。

        叶晋眯了下眼睛,紧接着便怒极反笑,手一摊,从底下人那儿接过一柄纲斧,掂掂重量,大步就朝周清南走去,阴恻恻道:“看来,周先生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谁知就在这时,一阵惊天巨响却猛地袭来。

        一辆重型货车从天而降,竟冲破了厂房的彩钢墙体笔直撞入!

        “……”程菲目瞪口呆。

        货车撞势凶猛,刚好以破床垫为界将厂房分成两半,差点将拎着斧子的叶晋直接碾成肉饼。

        厂房内的其他人也都惊傻了,叶晋更是吓得直接蹦起来躲桌子后面,灰头土脸,愣愣看着那辆深红色的解放牌大货车。

        就在这时,驾驶席的人探出一颗脑袋,掏出一支枪便对准叶晋,面无表情地弹了个响舌,道:“你爹来了,还不接驾?”

        程菲看见来人的面孔,顿时惊喜地喊出声:“陆岩?!”

        一嗓子刚喊完,陆岩已经直接开枪射击。

        叶晋这才回过神,吓得慌忙埋头躲蹿,场面顿时大乱。

        “走!”

        陆岩面容冷戾,左右各执一枪,对着人群覆盖扫射替周清南和程菲作掩护,两人瞅准时机齐齐跳上车,解放牌大货车便直接向前撞破另一面彩钢,一路畅通无阻冲出了重围……

        “操!”

        叶晋勃然大怒,拔腿追着货车疯狂射击,“操蛋!”

        大货车拐弯驰过土路上国道,一路疾驰。

        卡车车头空间宽敞,程菲瘫坐在中间,见彻底脱险,捂着心口气喘不止,额头全是细密的冷汗,还颇有几分惊魂未定。

        周清南:“驾驶员和那个安保呢。”

        “放心老板,一切都是遵照您事前的吩咐来办。”陆岩开着车,语气平稳,“那俩本地人我派了老纪护送,这会儿估计快到城区了。”

        “好。”

        一旁的程菲听着两人的对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转眸看向周清南,瞪大眼:“你早就安排了陆岩他们做好一切接应?”

        周清南没吭声,默认。

        程菲:“你也早就知道今天根本不会有任何危险?”

        周清南还是不语。

        程菲顿觉哭笑不得,咬咬唇,忍不住抬手轻轻打他一下,“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吗?我还以为我真的要……”

        “抱歉。”周清南回道,“当时时间紧迫,我也没办法跟你解释清楚。”

        又一次惊魂逃生,程菲有些疲累,脑子里也千头万绪复杂得很,抬起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没有再说话。

        夕阳西下。

        大货车又往前开了好一会儿,上了高速。

        陆岩看了眼后视镜,说:“没人追上来。前面有个服务区,老板,程小姐,你们要不要休息一下?”

        “嗯。”程菲胸口正堵得厉害,闻言赶紧点头。

        大货车驶入服务区,停下。

        程菲下了车,到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然后又走进服务区的小超市买了三个冰淇淋,自己拆开一个吃,另外两个拿回货车。

        卡车头里只有陆岩一个人,周清南不见踪影。

        程菲狐疑,把其中一个冰淇淋递给陆岩,问:“周清南呢?”

        “喏。”陆岩抬抬下巴。

        程菲转头,循着陆岩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数米远外种了一圈花坛,一个高大男人站在花坛旁边,背对着卡车方向,正在抽烟。

        夕阳的余晖裁出他冷硬而修长的身影,平添几丝寂寥。

        看着周清南的背影,程菲很轻地眯了下眼睛,若有所思。

        她反手甩上车门,走了过去。

        那头。

        听见背后轻盈柔缓的脚步声,周清南顿了下,吐出一口烟圈,随手掐灭烟头丢进垃圾桶,回转身来。

        看着男人英俊淡漠的脸,程菲一滞,脑子里莫名便回想起高粱地里的那番质问。她有点难为情,脸色微红清清嗓子,掩饰什么般把手里的冰淇淋给他递过去,道:“我买的,请你吃。”

        周清南挑了下眉,把东西接过来,淡声应她:“谢谢。”

        周清南拆开冰淇淋的包装,轻咬一口。

        奶油冰凉而甜蜜,在唇齿间融化开。

        周清南的甜食食谱很单一,只有一个白桃软糖。但这只从她手里递来的冰淇淋,味道竟还不错。

        他又咬了第二口。

        对面的程菲认真地看他吃,看着看着,冷不丁便道出一句:“你说,梅氏集团做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我如果写一个报道发到网上去,会有什么用吗?”

        话音落地,周清南神色骤然微凝。

        他抬眼皮,直勾勾地望向她,像是有点惊讶她的这一想法。

        程菲和他对视,嘴角勾起一抹无力的苦笑,道:“我是一个媒体工作者,可是我的力量好像太渺小了点……”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又做出一种假设,“或者,我能不能把我知道的这些事都告诉徐总监?她比我有办法有人脉,或许能……”

        周清南:“你知道的事。比如呢,哪些?”

        程菲一滞。

        “告诉你们总监,说梅氏和黒帮有牵连,背地里极有可能在从事一些违法勾当?”周清南道,“口说无凭。”

        程菲:“可是……”

        “即使过了你们总监那一关,你又怎么说服副台长、台长?”周清南的语气很冷静,“据我所知,滨港电视台的领导层对梅氏集团极其看重,除了这次的赞助之外,他们还希望能跟梅氏签署一份长期的合作协议。你去揭梅氏的老底,谁会信?”

        程菲愣住。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无力感便席卷了她。

        她意识到周清南说得没错。

        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挣点工资糊口养家,梅氏集团背后的势力太庞大也太神秘,就算知道了梅家有问题又如何。

        区区一个她,拿什么跟梅家抗衡?

        程菲心里难受得厉害,咬了咬唇瓣,又禁不住道:“我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顺利完成这次的考察。”周清南散漫地牵了牵唇角,伸手,替她将一个沾在发间的碎叶拂去,动作轻柔,感觉到丝丝微凉的黑发绕过他指尖,“开心交差,平安回家。”

        “那些人呢?”程菲愤懑地红了眼眶,“继续逍遥法外?”

        周清南直视着她,眸光忽而变得晦涩而凝重,温声道:“傻姑娘,再难的路也有人一直在走,再高的山也有人一直在攀。你只需要相信,终有破晓时。”

        终有破晓时……

        程菲深深回望着周清南,忽地,她瞳孔微缩。

        这一秒,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秒,她从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中,好像读懂了某些弦外之音。

        隐晦,深沉。如此波澜壮阔,又如此不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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