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可以去演戏的女人
快到将军府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斑斑血迹，再往前走，见到不少人也在抬着尸体往一处堆，就知道刚刚雨石说过这里的战斗其实也是非同小可。雨石从里面迎了出来，帮她牵马，说：“风林按您的吩咐从西门出去了，转了一圈果然发现了安乐公主剩余的兵马，他们现在就在西面一个山后，近一千人。”
纪蓉问：“风林呢？”
雨石说：“他还发现了近两百人的西蕃小队，带着人守在那儿呢，怕人跑了。”
纪蓉与温峤对视一眼，目光闪动间，温峤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说道：“不行，安乐公主带来的人必定都是朝廷兵，咱们不能妄动，至于那伙西蕃人，随你怎么对付。”
纪蓉连连冷笑：“既然是朝廷的人，又怎么会糊涂到帮着安乐公主对付自己人。”
温峤说：“你不懂，既然他们被交给了安乐公主，必然凡事都听她的吩咐，不敢有一点反抗。”
“哪怕是对付自己的国家，杀同族，开城门？”
“哪怕是这样。”
“也太愚忠了一些。”
“这里是军队，军队就是这么的无情冷血，没有其他，只有命令和服从命令。”
纪蓉没想到自己居然从温峤嘴里听到这种话，心道果然古往今来所有当兵的都是一样的，怪不得大学时候军训首先要让他们站军姿，一站就站两三个小时，这不就是在训练军人的纪律性和服从性么，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就是靠这种东西维持的，因为朝着前方冲就代表着大概率的死亡，可是在命令之下，所有人都会一往无前。
想到这里，她对安乐公主的一千人也没了杀心，同时暗暗反省，自己什么时候也杀性这么重了，难道一场战斗就能够让人改变这么多？
她都这样子，那么温峤呢，景飞鸾呢？
没有来得及多想，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安乐公主所在的院墙外面，这里被重兵把守，安平远远见到她迎过来，见她一脸血污，手臂上还绑着染了血的布条，那张分外年轻的脸上就露出严肃的表情：“你受伤了？”
纪蓉笑道：“小伤，小意思。”拍了拍安平的肩膀：“里面怎么样了？”
“之前还有挣扎的声音，现在没有了。”安平说，他进去看了好几回，安乐公主等人都被绑着，大约是瞪他瞪得累了，后来见他进来，连看他都不看一眼。
纪蓉心道也就是安平这种人才有胆子听她的命令把堂堂安乐公主一绑就绑这么久，温峤朝她使了个眼色，大家走进屋子，就有温峤的亲兵上前去给安乐公主等人松绑。
她的几个侍女一松绑就去照看安乐公主的身体，安乐公主被绑在一个椅子上，她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种屈辱，一开始是委屈和愤怒，现在则只剩下了愤怒，若不是进来的人身后还跟着不少士兵，她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
纪蓉看她一张羞花闭月的脸上都被勒出了痕迹，鬓发散乱，衣裳什么的除了乱了一些，身上并没有一点的伤痕，就笑道：“让公主受委屈了。”
“是你？”安乐公主再也没有了往日平和的笑颜，也是，受了这么大的屈辱还能笑出来的就是神了，何况是千娇万宠的一国公主。
纪蓉刚想说话，温峤已经上前一步，漂亮的眼睛带着寒气：“是我让他们绑了你，安乐公主，你自己应该也知道是为什么。”
安乐公主来回看了看温峤和纪蓉两人，伸手轻轻将散落的发丝放到耳后，挑眉说：“哦？为什么？我倒真的不知道。”
柳绿冲动，一想到在城墙下的殊死一战，恨不得冲上去把安乐公主暴打一顿。她们两姐妹和安平一样，脑子里对这个安乐公主并没有一丝半点的忌惮，何况纪蓉又中了毒，就越发的憎恨此人。
“你装什么装？城门差点儿就守不住了，帮着西蕃人突破城门的人里就有你的手下，你还派人围困将军府，你就是叛贼！”柳绿尖声叫道。
纪蓉没有拦着她，事实上，所有人都对安乐公主的行动愤怒而又疑惑，都在等她的一个解释。
“我是叛贼？哈哈，哈哈，当真可笑。”安乐公主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双手双腿，姿态优美高贵，从容不迫：“我是一国公主，难道会帮着外人攻破我们的城池，说出去谁能相信？你们莫要忘了，给云麾将军传递消息，告诉他西蕃人要去攻打焉支山的就是我，我一心为我西原筹谋，竟然要在这里被你们污蔑成叛贼？你们居心何在！”她陡然发难，眼光凌厉，本以为这番话会将对方打压，谁知道那些人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嘲笑和厌憎。
“怎么？”安乐公主终于隐隐察觉哪里有些不对。
“你告诉飞鸾去焉支山，难道不是让他去送死？对面分明有二十万大军，被你说成是六七万，安乐公主，剩下的十几万人马被你吃了么？”纪蓉怒气之下顾不上讲究说话方式方法了，她恨不得将眼前的美艳女子生吞活剥，若是景飞鸾因为她有什么不测，她拼着被宣王的人追杀到天涯海角，也要先将这个恶毒的女人弄死。
“什么？二十万大军？你在开玩笑不成？”安乐公主虽然行事疯狂，但毕竟没有疯狂到讲整个西原国拱手送人的地步，她不过是想削弱宣飞晨的势力而已：“你撒谎！他们分明只有七万人！”
她目光不断闪动，诚然她告诉了明堂会帮他夺取山峡关的时候，借机打通人脉，安插人手，得知了明堂会安排七万大军绕路焉支山，攻打陇西大军的消息，并偷偷告知景飞鸾。但没想到，明堂让她偷走的消息竟会是假的……二十万大军，二十万大军，西蕃军马能有多少？他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人马？
莫非明堂早就知道自己在利用他，所以反过来利用了自己？
想到这里，安乐公主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明堂！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自己犯下了多么可怕的错误，但她就算错了又如何？安乐公主定了定神：“那又如何，景飞鸾只要躲到川阳城，二十万大军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把川阳城攻下来吧。”
纪蓉见她虽然表面上死不悔改，但语气里还是颇有些懊悔之意，眯起眼睛问她：“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事到如今还不肯说么？难道西原在你眼中不值一提，难道你眼里只有一个皇位？”
她如此直白的提到皇位之事，就如同当头喝棒，炸裂在安乐公主头上。安乐公主猛地抬头看她，目光灼灼，若有实质。
似乎只是一个转念，安乐公主就已经转换了态度：“是，我承认，我被明堂骗了。”
她这态度变得太快，以至于一屋子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纪蓉更加有些懵了，这女人，可以直接去演电影了吧？
安乐公主走到梳妆镜前，坐了下来，示意侍女将她散乱的发髻重新梳上去，她梳妆的地方上面垂下丝帘，衬以浅浅青色的流苏，那颜色正是景飞鸾平常最爱穿的衣衫颜色。纪蓉仔细看丝帘上的图案，眼睛忽地一亮，形若蜘蛛，形若蜘蛛……这莫非就是寒间草？
她为什么会在丝帘上画寒间草的图案，为什么故意在此时去梳妆，莫非她在暗示自己什么？
“温将军，我在城外还有一千人马，你可以随时调用，聊以守城。”安乐公主似乎准备敞开心扉，居然主动将她在城外安排布置的事情告知。
“还有，城外还有一支西蕃军队，是西蕃国师明堂安排准备混入城中的，可能因为昨夜我中了你们的计策，让他提前发现你们识破了我，所以这两百人没能及时混入城内，本来应该在晚上攻城，也变成了今天凌晨。”安乐公主语气淡淡的，像是刚刚在谈别人的事，刚刚那个还否认自己所作所为的人下一秒就认清了形势，立刻将所有事情都说了，这份眼力，这份心胸，这份果决，纪蓉自问，自己竟然自叹弗如。
“温峤将军请看。”安乐公主让侍女送出一份地图：“这是我安排的死士冒死传递回来的消息，上面明确说了明堂安排了七万人的军队绕路焉支山，我并没有故意欺瞒云麾将军。”
纪蓉接过那份血书，和温峤一起仔细查看，上面的消息的确如同安乐公主说的那样。
“怪我技不如人，以为用焉支山一役换了宁山城，西蕃人就算占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大用处，谁知道这个明堂的确有几分本事，竟然用计谋框我，他是既想要从焉支山取道而下，又想要从这里北攻，我竟还是小瞧了他！”
安乐公主感叹了一声，转而又说：“我也小瞧了你，纪还真，没想到你能看透我的安排，还可以用计诈我，若不是你，那两百西蕃人和我的一千军马也会在午时之前从西门混入，若真是这样，这城门早就破了，不论你我，都会成为明堂手下的战俘。”
温峤摇头说道：“你错了，西蕃人攻下一个城池，必定血洗此城，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
安乐公主掩口轻笑：“怪我忘了，你们自然不会被留下，可我还是能在他手底下好好的活着。”
她倒不隐瞒，还为此感到骄傲似的。
纪蓉冷笑一声：“你真的能好好活着么？没错你是西原公主，明堂或许会留你一命，但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动你？要知道他们留着你，不过是作为谈判筹码，而筹码并不需要像人一样好好的，只要能活着就够了。”
安乐公主似乎全然听不到其中的讥讽，柔声说：“纪小兄弟何需动怒呢？还是说，纪小姐？”
纪蓉“哦”了一声，偷偷瞅了一眼脸色忽然煞白的温峤，暗道：这个女人果然不好对付，居然在这种时候揭穿我的身份……
“你那一千人马，果然能用？”温峤脸色数变，最终问出来的却是这一句话，但目光躲开了纪蓉，而且还往纪蓉旁边走了一步，似乎要离她远一些才好。
纪蓉知道他必定受了严重的打击，现在心里不一定怎么生气呢，也不敢插话。
“你放心，我这一千人马不但能用，而且我还会写信给父王求增援，并且替你写信向朝廷要粮草。明堂既然敢算计我，我就偏要与他斗到底，看看给他足够的时间，这宁山城他到底攻得下来还是攻不下来。如今焉支山战况危急，朝廷必然不会派兵来增援，我们要做好持久作战的准备。”
说话间安乐公主的头发已经梳好，她站起身来，视线往纪蓉身上看了一眼，虽然还带着笑意，被她看到的人骨子里却都觉得冒出寒气：“纪还真，你不赶去川阳城，看看你那好姐夫到底平安不平安？”
见纪蓉不答话，她又笑道：“是了，你没有拿到你想要的东西，怎么会走呢？”她的视线故意在那纱帘上停留，长久的注视了一眼寒间草，这一回笑的十分情真意切：“看在你还有几分用的情况下，咱们就暂且放下纠葛，合作一次如何？”
纪蓉能说什么呢？
她是想跳起来给这女人抽上两个耳刮子的。
但人家毕竟是公主，而且聪明非凡，现在大军围城，她身为宣王女儿，自然能帮得上许多忙……
“我们怎么知道能相信你？”还是温峤问道。
纪蓉连忙点头：“安乐公主，草民实在是害怕你到底还会有什么计谋，这一城的百姓你虽然不在乎，但我们却不像你一样，可以说舍弃就舍弃。”
想到在城门的时候，那么多活生生的人无声无息的去了，她心里就难受无比，哪怕现在这位安乐公主再怎么和颜悦色，她也不敢再相信她的话了。
安乐公主仿若早就知道她们会有这般反应，微微歪了歪头，倒显出了几分小女儿一般的可爱，忽然朝她走过来，将一个小小的木盒递到纪蓉手里，凑到她耳边说：“这是能抑制红颜枯骨两个月毒性的药，你找你那位神医试一试，就知道了。”
微笑的离开她身边，安乐公主笑着说：“我将这东西给了你，你还不明白我的诚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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