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退堂鼓

　　重回工作岗位，几位同事见了沈艾，都露出程序化的笑容，问候了两句。

　　沈艾耐心跟大家交流了一番，心里却有些发虚。

　　休了五个月的产假，时间似乎不算长，但这段时间，沈艾与这个世界是完全脱离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接触。

　　这里发生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

　　再回到这里，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也让她胆怯，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如果可以，她很想躲进角落里，不被人关注。

　　正觉得煎熬之际，周舟将她唤进办公室。

　　周舟问了几句她的近况，没有废话，直接进入了正题。

　　原来，在她休产假这段时间里，单位新增了一条生产线，检验分析人员忙得脚不沾地，现场还缺少技术人员，人手紧张。

　　正好沈艾回来，周舟决定让沈艾去新线当技术员，同时还要兼顾分析工作，协助分析室。

　　听完周经理这些话，沈艾愣在原地，无所适从。

　　分析工作她有半年多没做了，有些生疏，再者还要到生产线现场驻守，工作难度且不说，就是这环境，也不怎么适合现在的她呀。

　　见她这反应，周经理说：“这几个月，我们单位有了大动静，大家都比以前忙碌很多。你休产假这段时间，你的工作都是同事们分担的，如今你回来了，也该用点心，跟上大队伍。我一直挺看好你的，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沈艾没吭声，周舟干笑着：“这不是我的决定，是上面领导的想法。你工作能力不错，努力一下肯定能适应，我想你应该会答应吧。”

　　沈艾唇抿成一条线，缓缓道：“适应是能适应，但我现在还在哺乳期，似乎不适合去生产线。”

　　周舟愣了一下道：“哦，这个没什么关系，你戴上口罩做好防护，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再说了，你都上班了，喂奶这事很难兼顾。要不了多久，你可能就得给孩子断奶了。现在奶粉都做得挺好，孩子的口粮你根本不用太担心。”

　　沈艾本就因为休了产假胆怯，鼓足勇气才反驳了两句。

　　如今听了周舟四两拨千斤的回答，沈艾无言以对。

　　思来想去，沈艾决定接受单位的工作安排。

　　现实摆在这里，她不想、也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产假休完，她应该上班，必须上班，没有哪个单位愿意养闲人。

　　宝宝现在一个月要一千多块钱，等她一天天长大，花钱的地方会越来越多。陈鑫荣当然也赚工资，但他那些钱，除了顾他自己，就只能剩个一千多块钱，够干什么？

　　女人生了孩子之后，无形中多了个包袱，她又没有什么特殊本领，如果失去这份工作，哪里有更好的工作等着自己？如果就此退缩，辞了职在家带娃，这条路想都不要想，根本走不通。

　　王梅朵早说了，白天的时候孩子她会帮着带，让她专注事业，趁现在多赚点钱，也好减轻陈鑫荣的负担。

　　有这番话在前，她怎能撇下工作？何况若是回了家，整天跟王梅朵大眼瞪小眼，婆媳矛盾不断，对孩子的成长没什么好处。

　　道理是能想得明白的，只是，这份工作做起来，并不容易。

　　岗位变动了，沈艾像个职场新人一样，惶然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为了不掉队，为了不让大家说闲话，她努力不去想被留在家里的宝宝，集中注意力做事干活，

　　过了一个多小时，沈艾只感觉胸前胀痛，难受得不行。

　　孩子刚出生时，她没有什么奶，为了开奶，还吃了很大的苦。

　　经过这段时间的哺育，她的奶水不算充裕，但供应宝宝绰绰有余。

　　月子期间，沈艾用过吸奶器。当时她买的是手动吸奶器，用起来吃力，还没有什么效果。

　　孤陋寡闻的沈艾，以为所有的吸奶器都一个德性，根本不知道其实有很多电动吸奶器，价格不贵，还省力好用。

　　不过就算知道有好的吸奶器，沈艾也不能买来用。单位的条件她也是知道的，女同志、男同志的休息室是挨着的，隐蔽性非常差。再说，休息室是所有女同事公用的，时时都有人进出，她根本不敢锁上门独自占用。

　　再说，她并没有多少休息时间和机会。

　　算来算去，只有中午吃饭时，能抽出一点私人时间。

　　王梅朵提醒她，要是觉得奶涨，就直接去厕所，将奶挤出来。

　　沈艾知道这法子不太好，但无可奈何，只能答应了。

　　此时身体不适，但离吃中饭还早着呢，沈艾只能蹙着眉，逼自己将注意力投放到工作上。

　　等熬到中午，沈艾略松了一口气。

　　食堂的饭是定时供应，去晚了什么都捞不着。

　　为了不饿肚子，沈艾只能先去打了饭，将饭盒放在休息室里，之后，迫不及待进了厕所。

　　因为长时间没有挤奶，要费很大的劲，还十分疼痛。

　　窝在小小的厕所，沈艾一面挤奶，一面想抱抱，鼻头一酸，泪珠子滚了满脸。

　　月子里她被过来人警告过，一定不能流泪，要不然等以后老了，眼睛会很舒服的。

　　她也想做个好好的月子，当个从容不迫的奶妈，可现实情况不允许，月子里她就哭过好几次。

　　有时是陈鑫荣在家，有时他没在家。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没人管她，陈鑫荣、王梅朵在背后谈论时，还说她矫情。

　　等出了月子，虽然日子依旧难熬，但她的心理似乎没有那么脆弱，哭的次数变少了。

　　可如今，她又开始哭了。

　　工作上，虽然她想全情投入，但知易行难，做事的时候，她觉得一孕傻三年是很贴切的，现在的她，迟钝得连自己都不能忍。

　　脱离职场太久，不习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从生下宝宝后，她没睡过整夜觉，日久天长，智力、思维能力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心有余而力不足，说的就是她现在的情形。

　　虽然有同事可以请教，但在问第一遍时，人家可能还能耐着性子讲一讲，要是记不住再多问，就有点讨人嫌了。

　　在厕所呆了十多分钟，沈艾尽了最大的努力，却还是感觉并没有将奶完全挤通。

　　可又能怎么办呢？沈艾呆滞了片刻后，醒过神来，匆匆将眼泪擦干，走出来吃饭。

　　饭盒不保温，饭菜吃起来，只有一点余温。

　　沈艾根本没心思细品，只是机械的吃着饭菜，给王梅朵挂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王梅朵才接，声音压得很低：“宝宝刚吃完奶要睡，你有什么事吗？”

　　沈艾连忙道：“没事，妈你忙吧。”说完，就匆匆将电话掐了。

　　等饭吃完，就该回到工作岗位了。

　　没多久，沈艾就觉得奶涨得厉害，却根本没法子，只能强忍着，脑海里不时涌现出宝宝可爱的模样。

　　等熬到五点，总算是收工了，沈艾连忙换下工装，穿上自己的衣服。

　　坐了半个小时班车，沈艾迫不及待往家里冲。

　　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宝宝撕心裂肺的哭声。

　　沈艾心里突突直跳，三步并两步冲进去，果然见宝宝窝在奶奶怀里，肉呼呼的小脸蛋上挂着两行清泪，哭得正凶。

　　王梅朵将孩子递过来，对沈艾道：“上午的时候还好，下午就一直哭闹，怎么哄都不行。”

　　沈艾接过宝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心疼得不行。

　　这么小的宝宝，什么都不懂，骤然要让她跟母亲分离，确实是难为她了。

　　宝宝可能闻到熟悉的味道，在妈妈的怀里渐渐止住哭声，小脑袋往沈艾面前凑。

　　沈艾不由慨叹，其实宝宝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呢。

　　她连忙给孩子喂奶，问起白天宝宝吃奶的情况。

　　王梅朵叹气道：“上午倒是喝了两顿，到了下午怎么都不肯吃，我是被她折腾得没办法了。”

　　沈艾心里发紧，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王梅朵看着正乖乖吃奶的宝宝，感慨道：“世上只有妈妈好啊，要不你再请几天假，让宝宝适应一下。”

　　沈艾一脸为难：“刚去上班就请假，我说不出口。”

　　王梅朵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那就算了，该做饭了，你看着宝宝，我去忙。”

　　等王梅朵出去后，沈艾亲了亲宝宝的额头，眼泪刷的流了下来。

　　之前常有人说，当父母真难，搬起砖就不能抱孩子，抱孩子就没办法搬砖养活他。沈艾直到现在，终于明白了内中辛酸。

　　如果可以，谁想将孩子抛下？虽然带孩子很辛苦很累，但只要能陪在孩子身边，这些苦累根本不算什么。

　　可这不是她能决定的，为了能让孩子有一个好的生存环境，她必须走出这一步。

　　当晚，宝宝照旧是沈艾自己带的。

　　晚上照旧是要给宝宝喂奶，没办法睡整夜觉，但沈艾心底却没有抱怨，反而希望时间能过慢一些，这样自己就能在宝宝身边多留一段时间，多陪陪她。

　　平心而论，上班时虽然要一直忙碌，没有多少歇息时间，但没有宝宝吵闹，没有婆媳矛盾，没有丈夫在旁边指手画脚、说三道四，算起来，过得十分轻松。

　　对她来说，上班相当于休息。但那又如何呢？女人当了母亲之后，工作不再占据第一位，最重要的，永远是宝宝呀。

　　如果可以，她愿一直留在宝宝身边，让她吃好睡好，快乐成长。

　　宝宝不只是她的血脉延续，也是她的精神寄托。

　　第二天早上六点，宝宝闭着眼睛还在安睡，沈艾却不能再赖床，忙轻手轻脚起来了。

　　梳洗毕，沈艾换好了衣服，回到卧室见宝宝还没醒。

　　在屋里等了几分钟，眼看着时间来不及了，沈艾只能狠狠心，将宝宝弄醒。

　　她必须赶在上班前，给宝宝喂一次奶。

　　宝宝被弄醒后，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在妈妈的安抚下终于平静了些，闭着眼睛吃起了奶。

　　沈艾耐着性子喂了十来分钟，低声道：“宝宝，跟奶奶好好相处，妈妈很快就会回来。”说完抱着宝宝来到客厅，交给王梅朵。

　　还没等她穿好鞋，宝宝就在王梅朵怀里哭了起来。

　　沈艾知道她是在找自己，咬咬牙，将鞋子穿好，拉开门走了出来。

　　直到下了楼，依旧能听到宝宝的哭喊声。

　　沈艾眼泪都要出来了，只能强忍着，飞奔到外面的小店买了两个馒头装进包里，飞奔着去赶上班的客车。

　　时间掐得刚刚好，刚上车，就到了该发班车的时间了。

　　依旧是痛苦的一天，这天，沈艾连电话都不敢打，一则怕影响到孩子，二则怕得知孩子哭闹，自己更没心思上班。

　　等下班回到家，沈艾得知，宝宝今天的情况更糟糕，从早上到现在，兑好的奶送到嘴边，喝几口就不肯要，除了哭喊之外，就只知道睁着一双眼睛到处看到处望，再不就是呆坐着不做声。

　　怀里的宝宝吃着母乳，一脸享受，沈艾却心疼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梅朵叹了口气，说道：“之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要不，你辞职算了。”

　　常人看来，四个月的宝宝，会笑会闹会翻身，抱起来也不算重，算是比较好带了。

　　王梅朵本来也是这样认为的，宝宝一直在这个环境里生活，除了饿的时候会哭闹，其他时间一直都很乖。

　　至于晚上，有沈艾陪着，根本不用人操心。

　　本以来，买了奶粉准备好口粮就可以了，哪里想得到，这么小的宝宝，竟这般难缠，一心一意只想要妈妈陪在身边，连肚子饿都顾不上。

　　沈艾抬头看着她，满脸诧异。

　　王梅朵愁眉苦脸道：“我们年轻的时候，孩子都是放养的。我以为现在的宝宝也一样，有吃的，有人陪就行了。没想到宝宝会这样坚持，实在是没办法，要不你在家再带一段时间，大人孩子都不遭罪。我瞧着，咱们这周边好多妈妈，有了孩子就不上班了，不也活得挺好吗？你有学历，不怕找不到工作。”

　　这两天，她算是被宝宝闹怕了，不由自主打起了退堂鼓。

　　一个白天十来个小时，似乎不算长，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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