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双面罪人

　　看着烦闷、纠结的王梅朵，沈艾咬着唇沉默了，不知从何说起。

　　如果，如果条件允许，如果陈鑫荣有能力养这个家，她怎么可能抛下这么小的宝宝，回到工作岗位？

　　沈艾从小到大，一直知道钱这个东西，不是万能的，但在生活中是不可缺少的。

　　小时候，因为家里条件差，又不被父母重视，她一直以贫困生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些困苦和自卑，刻进了她的骨子，让她终生难忘。

　　那样的日子，她自己经历了一次就够了，绝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走老路。

　　从十八岁开始，沈艾就算是独立了，读大学时花的是自己赚的稿费，参加工作后，买什么都是花自己的工资。

　　从与陈鑫荣认识到如今为人母，沈艾没跟陈鑫荣要过一分钱。

　　一则是体谅他也是普通的工薪阶层，赚钱不容易；二则沈艾觉得，花自己的钱硬气。

　　陈鑫荣自己呢，根本也没有这个意识。他不光没给她家用，宝宝的费用，他也没有承担多少。

　　之前去店子里买奶粉，他执意要选便宜的，是沈艾坚持立场出了钱，才买了中档奶粉。

　　如果自己辞掉工作，在家做全职妈妈，那自己和宝宝的衣食住行，毫无疑问，都要被陈鑫荣掌控。

　　陈鑫荣是否担得起这个责，她不知道，他愿不愿让宝宝吃好一点穿好一点，沈艾心里也没有底。

　　自己什么都不掌控，将自己和宝宝的人生，寄托在他人手里，每花一分钱都要找人讨要，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丈夫又如何？

　　那样的景象，光是想一下，就让沈艾不寒而栗。

　　何况，陈鑫荣的脾气，根本不算温和。

　　恋爱时还不觉得，大约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的德性，在结婚之前，根本不会将自己的本性露出来。

　　那时，沈艾跟他也有过小纠纷，但每次陈鑫荣都表现得不错，肯退让，并没有那么强势。

　　站在他的立场，本身学历，学习能力也不强，一辈子都只能当个打工者。至于原生家庭，也没能给任何助力，仅有的一套房子，是已经有十几年房龄的楼梯房，还没有产权。

　　这样的他，不将脾气放好点，怎么找得到媳妇？

　　结了婚之后，本性暴露，沈艾才知道，陈鑫荣本身极自卑敏感，多疑，更有大男子主义倾向。

　　原生家庭，父母的性格，多少会投射到孩子身上。

　　陈鑫荣这样，是受了父亲影响的。虽然过世的人不该非议，但从沈艾掌握的信息看，已经去世的公公不是个善茬。

　　在陈鑫荣小时候，公公是当之无愧的一家之主，家里赚的钱，都掌握在公公手里面。

　　那时，一家人都要受公公掌控。家里缺钱花是事实，但公公的处理方式，却是让人不敢恭维。

　　读小学时，陈鑫荣、陈妍兄妹别说零花钱了，连学费都要苦苦哀求，公公才肯出。

　　等上了初中、高中，依旧是这样的情形。

　　等到陈鑫荣进了大学，公公病倒，倒是没有再摆谱了，但生活费一个月只有两百块钱，在食堂吃饭时只敢买素菜，真是苦哈哈。

　　公公的做法，陈鑫荣提及时，似乎并不赞同，但沈艾觉得他受了公公影响，总觉得自己是家里的男人，就该高人一等。

　　自己付出了什么，心里有多少压力悲苦，陈鑫荣根本没看在眼里，更别说体谅包容帮助了。

　　这样的丈夫，怎能让她安心？现在他就给她脸色看，嘲笑她长得胖，从未尊重她，以后怎么得了？

　　如果她不工作，靠他养活，只怕他要将她踩在地底下，拿她当仆人对待。

　　何况，凭陈鑫荣那份工资，哪里养得活他们这一家？

　　王梅朵自己是有点退休工资的，但很少拿出来贴补家用。沈艾倒也能理解，虽然大家住在一起，但王梅朵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差，手里不拿点儿钱，如何能够安心？

　　全职妈妈的辛苦，大家只在嘴上叹一声，根本没有人从心底认同。大家都觉得，这是当妈的应该做的，再苦再累也该熬着撑着，抱怨两句都显得矫情。在家带孩子，能将孩子照顾好，将家务做好是最基本的。要是孩子磕着碰着哪里，或是家里没收拾干净，全职妈妈简直就成了罪人，无论有多少理由都不足以赎罪。

　　她陪伴孩子做出的种种牺牲，能抵得住陈鑫荣那张爱唠叨的破嘴吗？能不让生活变得满地鸡毛吗？

　　不用问，沈艾都知道答案。

　　沈艾沉沉叹了一口气，才看着王梅朵，带着几分央求道：“我知道宝宝闹，妈你吃不消，但我目前这状况，我真不敢说自己辞职了，在家待一段时间后，就能马上找到工作。”

　　自己的生活费，要自己赚，她不能将自己和宝宝的生活，交托到别人手上，变得毫无尊严，不能嫁个人生个孩子，就让自己变得不像个人。

　　王梅朵沉默了一下，才道：“你辞了职，日子是会紧巴一些，但孩子能一直吃母乳，这对她是最好的。”

　　沈艾涩声道：“母乳对孩子肯定是最好的粮食，但现在没有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妈你就多用点心，刚开始宝宝是有分离焦虑症，熬过开始这两天，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见她坚持不松口，王梅朵悻悻叹气，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王梅朵心里也清楚，让沈艾辞职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毕竟陈鑫荣的能力摆在这里，物价这么高，养孩子又费钱。

　　种种因素加起来，沈艾这个班，非上不可。

　　如今，只能委屈宝宝，指望宝宝慢慢适应了。

　　见王梅朵没再坚持，沈艾微微松了一口气，给宝宝喂完奶，便给宝宝拍起了奶嗝。

　　其实宝宝过了三个月后，吐奶的几率大大降低，但可能性还是存在的。今天宝宝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好不容易吃了点母乳，沈艾自然不敢大意。

　　晚上等宝宝睡下，沈艾轻手轻脚起床，将自己的衣服草草清洗后，便走进书房，打算学习一下新工作内容。

　　没看多久，就觉得困倦，毕竟她晚上拢共只能睡五六个小时，没有午休时间，一回来又被宝宝绊住了手脚。

　　沈艾心里很沮丧、失落。有了宝宝之后，她觉得身上的责任更重了，虽然事业心减退，但心底还是渴望能将工作做好，保持现有的工作待遇不变，这样才能给宝宝好的生活条件。

　　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顾得了这样，就顾不了那样。

　　没等她感慨完，就听得卧室里传来宝宝的哭喊声。

　　沈艾无奈，只能将材料放下，回屋哄宝宝。

　　如今，光是活着就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哪里还有精力做别的事？

　　又熬了一夜，次日沈艾匆匆洗漱、喂奶，眼看着时间来不及了，只能将宝宝丢给婆婆，在宝宝震天的哭喊声中冲出了家门。

　　时间太赶，她连早饭都来不及买。

　　等到了坐班车的地方，却有个四五十岁的阿姨凑过来，笑着道：“你衣服是不是穿错了？”

　　沈艾愣了一下，低头看时，这才发觉因为急着出门，衬衫错扣了一粒扣子。

　　众目睽睽之下，沈艾只觉得难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能低着头，一面整理衣服，一面走上客车。

　　等坐上车，沈艾略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刚才那位阿姨挺眼熟的，似乎跟自己住在同一个院子，跟王梅朵是旧相识。

　　沈艾心里不免有几分忐忑，若是别人倒是无所谓，偏是一个院子里住着的大妈。这些人骨子里都挺爱八卦的，尤其是这一位，更是以议论他人家的是非为己任，嘴巴毒话又多，自己偏撞上枪口，这不是送上门找骂吗？

　　大家背后的议论，沈艾并不怎么在意，但陈鑫荣她不能忽视。

　　她实在怕了陈鑫荣那张破嘴。

　　担心归担心，日子还是要过的，何况沈艾现在工作、宝宝都要抓，根本没有空闲。

　　忙起来，倒也什么都没放在心上了。

　　等晚上回去，宝宝依旧没有怎么吃奶，屁股还发红，竟得了尿布疹。

　　王梅朵讪讪道：“也不知怎么回事，我给她洗了屁股，清洁做到位了呀。”

　　沈艾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却知道不能指责王梅朵，咬着唇道：“宝宝屁股娇嫩，这种情况是难免的，没事儿，我去买点擦的药，这几天用一点儿，很快就会好的。”

　　婆媳两人同心合力，买了药给宝宝用了。

　　等到了晚上八点多钟，宝宝困倦，却又不愿在床上睡，只能由沈艾抱着睡一觉。

　　这是宝宝两个多月时养成的习惯，七八点钟的时候人累疲倦，非要睡一觉，但若是放到床上，没几分钟就会醒。

　　王梅朵心疼孩子，就抱着睡了两次，就这么养成了习惯。

　　宝宝睡得香甜，沈艾的手臂却发麻发痛，动一下都不敢，还得憋着尿意。

　　正煎熬之际，陈鑫荣推门进来，站在门廊处就嚷了起来：“沈艾，你今天可算是丢人丢到家了。”说着一使劲，将门狠狠合上了。

　　动静太大又太猛，简直跟打雷差不多，宝宝受到惊吓，一下子就瘪嘴哭了出来。

　　沈艾登时红了眼，一面哄宝宝，一面怒声道：“你发什么疯？”

　　陈鑫荣冷笑道：“你还有脸说我发疯，连衣服都穿不周正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沈艾心里发沉，明白是白天的事儿被那大妈捅出来了。

　　果然听得陈鑫荣道：“这时是刚才我在楼下听到的，沈艾你怎么能这样？上班连衣服都穿不好，一点形象都不顾，落在旁人眼里，都要将你当傻子了。”

　　王梅朵还不明所以，看着陈鑫荣问：“到底怎么了？”

　　陈鑫荣绘声绘色道：“妈你还不知道吗？今天早上沈艾上班时，穿的衬衣连扣子都没扣对。”

　　他转头看向沈艾，继续喝骂道：“你不光丢自己的脸，还要连累我和妈。你看着吧，这几天我们走出去，都会有人指着我的脸，说我老婆疯疯癫癫，连衣服都穿不好。”

　　怀里的宝宝哭闹不休，眼前的陈鑫荣又面目狰狞，言语可恶，沈艾只觉得心突突直跳，无法忍耐，便直接将宝宝往陈鑫荣手里一塞，自己转身进了卫生间。

　　陈鑫荣却不放过她，扒着门道：“怎么，你以为躲进去，我就能不说了吗？人家也是娶媳妇，人家的媳妇儿不说长得多漂亮，但起码干干净净，穿的衣服整整齐齐，哪个像你衣服都穿不周正？”

　　沈艾上完厕所出来，他仍旧在唠叨：“你自己说，你干的这叫什么事？说出来真是丢人呀，刚才那个刘阿姨跟我说的时候，我头都抬不起来。”

　　沈艾忍无可忍，冷笑道：“别人的看法，你那么在意，为了外人你将我贬的一文不值，你以为，这样你自己就高贵了吗？嫌我丢人，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你要是有本事，当初也不会将就着娶我了。”

　　陈鑫荣额头青筋直跳道：“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我们就事论事，今天的事，你难道没有错吗？”

　　沈艾道：“我没穿好衣服，是有错，但我觉得不算是大事。你一回来就横加指责，大吵大闹，这还算是男人吗？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检查自己的衣着，不会给人落下话柄。我不求你体谅我带孩子辛苦，也不指望你搭把手，只求你少唠叨让我清静两天。”说完接过孩子，转身往卧室走。

　　两人你不服我，我也不服你，心里都是满满的怒火。

　　陈鑫荣却不放过她，一面追进来，一面冷笑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知道自己做错，还要强词夺理。照顾孩子是你应尽的责任，不能说因为照顾孩子，你连衣服都不穿整齐……”

　　沈艾实在听不下去，大声道：“事情我已经解释了，也跟你保证了，你还是不依不饶，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看我不顺眼，拿把刀把我了结了，一了百了。”

　　陈鑫荣哪里听得下去，正要继续骂时，王梅朵走进来道：“这事儿我也听明白了，细论的确是沈艾没做好，但现在都半夜了，都消停些吧。”

　　王梅朵看似打了圆场，陈鑫荣终于收了声，沈艾心里却满是委屈。

　　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人，婆婆说话时，总是会倾向自己的儿子。

　　家庭琐事牵扯了太多精力，沈艾在工作的时候，虽然想全情投入，但到底调了岗，时不时仍旧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这时候她深刻明白，女人当了妈之后，当真是职场罪人。

　　在家庭方面，她并没有时时守在宝宝身边，孩子那么小，就被迫跟她分开，连母乳都吃不上。

　　职场、家庭没法平衡，没法全心投入，可谓是两头都没做好，还时时心怀愧疚，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合格员工、合格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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