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江州故事(一)
九江城下,突然冒出了一支奇怪的军队。
知府张敛非站在城楼下,瞪大眼睛看着城下,脸上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将旗上没有名号,只有一个张牙舞爪的虎头。士卒们列着整齐的队形行进,没有一丝丝喧哗,在一些骑马的军官的号令下,在城北距离江岸两三里路的一处台地停了下来。
尔后,张敛非又看到,这支奇怪的军队开始安顿下来构筑营垒。凭着自己对世事人情的经验,张敛非觉得这支军队,虽然有些奇怪,但应该算得上是一支少见的,见过战阵的军队。
一手扶着城墙垛口上的砖石,张知府饶有兴致地远眺。很快,变戏法一般,小半个时辰,竟然又冒出了一座庞大的营垒。营垒之中,立起了一朵朵蘑菇似的帐篷。
张知府饶有兴趣之余,再增目瞪口呆。
吃瓜群众不会知道当事人的无奈与辛苦。
虎山军的筑营立垒速度很快,是长期行军打仗的结果。还有,就是将士们心里明白,中军下令筑营,便意味着要在此地休整几天。长时间的山地行军,已经筋疲力尽的士卒们,为了早一点休整,顿时爆发了最后的潜力。
非常时期,杨炯也不折腾。他先是亲自察看了一番,定下了营垒的范围,安排了各营负责的区域。然后,杨炯又当众叫来了度支使王鹏。
“你现在办两个事,立马去办。其一,带上银子和丝绸,带上我的官印,叫开城门,去买猪牛羊,有多少买多少。其二,备上礼物,去趟知府衙门,请他们帮我们征集船只,也是越多越好。”
“记住——要让大伙在傍晚之前,能够大口吃肉。至于征集船只,也是越快越好。若是官府不愿出面帮忙,就重金请城里有实力的大户人家来办这个事。”
王鹏兴奋地领命而去。
目送王鹏和杨真的背影,一旁的亲兵,还有几个营指挥使,也都是一脸掩盖不住的喜色。有了猪牛羊,就有口福了。现在将军大人叫征集船只,再联系之前军议说过的行军路线,想必接下来是乘船走水路去南京。
终于不用再每晚挑血泡了!
安排完扎营的事,杨炯又去找杨西施。
作为一军之主的母亲,杨西施自是不会受委屈。大军还在热火朝天干活,这边杨西施的帐篷便早早搭设好了。终于开窍了的石锤,竟然费了心思,弄了一个吊脚楼式的帐篷——底下用木料支撑,离地有三尺多高。
杨炯先是仰头打量了一番这个奇怪的帐篷,然后扭头错愕地看向石锤。
石锤则是一脸喜色和自得,“将军,这里离江边不远,虽说地势高,但湿气还是很重哩。小的就想,可不能委屈了老夫人!小的就自作主张了,还请大人责罚!”
呵呵,责罚?是求表扬吧!
杨炯明白过来,想了想,给了石锤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踏上了简易的木板台阶。正要进帐,杨炯又扭头对石锤说道,“你派个机灵点的兄弟,跟着王度支使进城,给老夫人置办一些东西。吃的,穿的,都预备些,多预备些。”
一入帐篷,一股好闻的香味扑鼻而来。只见杨西施已经摘下了面纱,露出了那张习以为常,却又总能惊艳的面庞,靠坐在简易的床榻上,连鞋子也脱下了。一旁的惠姑,正在帐篷一角忙活着摆弄家什。
略略瞥了一眼,好家伙,连煮茶的小茶炉都有!
杨炯好奇了——就是几个壮妇,还有几个亲兵背的包裹,竟然可以这么快便弄出这一帐篷的家什摆设?
仿佛明白杨炯心里所想,杨西施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临行之前,我就反复说过,不要带那么多东西。可惠姑这媳妇,心眼实,总想着孝敬我。结果,这也带,那也带,就像乔迁搬家一样。唉!”
杨炯听了,瞬间闪过刚才石锤说的话,便活学活用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多带好,多带好!娘身子金贵,可不能委屈了。”
杨西施听了,顿时放松地笑了!
待杨炯坐下后,杨西施便开始问起正事,“炯儿,为何在九江停了下来?你如何打算?”
摘下头盔,把斧头也搁在床脚下,杨炯若有所思地回道,“将士们吃苦耐劳没问题,可身体素质还是太差。这才翻越罗霄山脉,就有一成多的兄弟,看着完全走不动了。小时候肉吃少了,底子太差!”
杨西施不动声色拉过毯子,把脚给盖上,然后迅速调整情绪,颇为自得地说道,“这话倒是!炯儿,你打小就爱吃肉,这才有现在这身板。嗯,听你这么说,你是想在九江歇上几日?”
杨炯回道,“初衷不是歇息,是为了征集船只。救兵如救火,尽快赶赴辽东才能心里踏实。只是,以将士们的状态来看,还有行军的速度,走水路下南京,可能更好更快!”
杨西施耐心听完,点了点头,继而又问,“炯儿,要不,你入城拜谒一下九江知府?”
杨炯摇了摇头,“算了,我已让大鹏鸟去接洽了,就懒得去折腾了。我还想着,趁着这几天的空档,好好睡上几天。”
杨西施再次笑了,“你能睡得着,官府衙门里坐的人,可能就睡不着了。这么一支大军,兵临城下,还大摇大摆安营扎寨。我看九江知府,肯定睡不着!”
……
杨西施说的对,九江知府张敛非的确睡不着。除了早早吩咐关闭城门,张敛非就知道眼巴巴看着虎山军筑营立垒,而且很久才会眨一下眼。直到从营垒里出来了一队士卒,背着一个个鼓囊囊的包袱,朝着城门方向走来,张敛非才开口说话,“这,这是什么事?他们朝城门来了!”
身后的官吏没有回话,也都一脸纳闷看向城下的虎山军士卒。
王鹏看着紧闭城门,仰头大喊道,“我等乃湖广都司衡州卫的将士。奉圣旨,赴辽东抵御东虏。受我家将军指派,入城购买粮草。”
反复喊了三遍,王鹏这才住口。
过了一会,城墙上吊下一个大竹筐。
王鹏想了想,把杨炯的官印放进了竹筐里。
官印送到手中,张敛非仔细察看,看了又看,然后又把官印传给一旁的幕僚和下属。
大伙传看了一遍,官印又回到张敛非手中。张敛非惊疑不定地说道,“这官印,看着却是朝廷所制,可这事却透着蹊跷!邸报上都说了,洪大人率九边精锐出关,以解锦州之围。这怎么又冒出一支去辽东的官军?”
“远水不解近渴。就算是去解锦州之围,也该是从直隶,还有山东、山西等处调兵。这为何舍近求远,把湖广的兵都用上了?”
“更何况,还是卫所兵丁!洪大人征战多年,难道还不清楚,国朝的卫所,早已糜烂不堪用了么?”
知府三问,幕僚和下属依旧毫无反应,不发一言。
事情的确太过蹊跷,身为幕僚和下属,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没有人会冒然说话。
见一片安静,张敛非有些不快,“倒是说话呀!今日之事,太过突然与蹊跷。一个处置不当,便是大祸。”
官场上不乏坏人,却难找笨蛋。知府大人明显不知所措,城下大军也肯定不是摆设。仓促之间,给不给这支奇怪的军队开城门,的确需要决断。
三生不幸,知县附廓。九江城,是知府大人的治所,同时也是德化县的治所所在。德化知县陈至学不得不站了出来,“大人,城下的军队,身份难辨,敌我不明,若是开了城门,实在祸福难料。依属下看,不如这般,先看看他们要些什么,再斟酌着采买,回头我们再安排民壮和衙役送去……”
“……总之,不让他们入城!”
张敛非犹疑地看向陈至学,“这样妥当否?若是惹恼了这个湖广来的卫指挥使,怎么办?我看这支军队,可是不下万人之数。”
陈至学仿佛没听到知府大人的质询,“身份难辨,敌我不明。若是冒然打开城门,万一被趁机夺城,那我们就担上失城陷敌的罪名了。不过,究竟什么章程,还看大人的意思。”
说完,陈至学挺直腰杆,坦然看向张敛非。
张敛非很是无奈。幕僚也好,下属也罢,关键时候,一个个都是这个样子,明哲保身!就想着让自己来做这个出头鸟!
想了想,张敛非对着城下喊道,“可否请你们指挥使进城一叙?”
王鹏听了,很是不耐烦,生怕被杨炯怪罪办事不力,当即回道,“我们用银子和丝绸,正经买东西,为何还不开门?放心,我们是正经的朝廷官军!何必多疑,开门便是!”
王鹏越是这么说,张敛非越是不踏实,重复喊道,“须得见上一面才行!官印也可以伪制。是真是假,见面便知……”
一番唇舌交锋,武官出身的王鹏,如何是张知府的对手,迅速败下阵来。无奈之下,王鹏只得有跑回来找杨炯。
听了王鹏的禀报,杨炯开始有些惊讶,略一思索,倒也明白了九江官府衙门的顾虑。
“嗯,我们现在就去吧!”
到了城下,亲兵斜举着盾牌,把杨炯团团护在中间。透过盾牌间的缝隙,杨炯仔细打量了一番城楼的情形。然后,杨炯伸手拨开盾牌,喊道,“我是杨炯,衡州卫指挥使。请知府大人说话!”
张敛非听着这声音,感觉透着一股敞亮和朝气,直觉不像流寇大军,便把脑袋探出垛口,往下回道,“本官乃是九江知府。敢问指挥使大人,为何取道九江,前往辽东?”
“……还有,为何要在九江停留一番?”
“……听口音,杨指挥使年纪应该不大。为何少年高位,身居要职?”
杨炯听了,差点就笑了出来。
跟自家小舅子有点像哩,动不动就十万个为什么!
于是,杨炯仰头拱手,朝张敛非行礼,语气很是温和,“大人不必多虑。我本是官军,不会乱来。再者,军中粮饷充足,也无须乱来。更何况,眼下九江城防空虚,我若真要取城,几万大军,朝夕可下!”
“开城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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